《惊蛰》冥飞鱼

28、28

　　在对陆亭置之不理，让陆亭生不如死的时候，袁熙虹的内心同样也经历着巨大的煎熬。对庄崇辉的愧疚和对陆亭的爱慕两种心思交织在一起，让袁熙虹连觉都没法好好睡，梦里经常是他们的样子交替出现。她越是想把过去忘记，过去便越是以更加清晰的样子出现在袁熙虹的梦里。那些已经很久都不曾回忆起来甚至以为已经忘却的细节在这个时候却如同山呼海啸般涌来，满满当当的，塞满了袁熙虹疲惫不堪的心。
　　“袁副，袁副，你有听到我说的吗。”许珊珊唤了袁熙虹好几次，袁熙虹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回过神来示意她继续说。这个接近发呆的样子许珊珊这个星期已经是第二次见了，她觉得不可思议，她跟在袁熙虹身边工作了这么久，这个样子的袁熙虹自己几乎没见过，后来她出去问了郭瑜他们，他们同样表示最近的袁副很奇怪。
　　但比起袁副，陆队就更奇怪了。以前他只要没有外人在，许珊珊他们在办公室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有继续跟进自己手头的案子就行，可现在这人化身为小恶魔，连他们在办公室的一举一动他都要管，有的时候连郭瑜多去上了几次厕所，都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批评，众人纷纷表示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而当他们把劝诫陆队的希望都寄托在袁副身上时，袁副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就像她和陆队二人是仇敌而不是合作伙伴一样。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有一段时间众人争相去出警的日子。
　　“请问袁熙虹袁副在吗。”这天许珊珊从队里走出来的时候，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站在门口问着。
　　“你是谁，袁副出警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那麻烦你把这袋东西交给她，跟她说下是阿辉的妈妈给她的就行。”
　　“好的。”许珊珊疑惑的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东西，她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到底像谁。
　　“那麻烦你了，许警官，我就先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许？”
　　“有听熙熙提起你们，最近她一直忙，都没空去我那边吃饭，我就把腌制的一些凉菜给她送过来，她平时也经常没有按时吃饭，你们有空的时候多督促督促她。”
　　“好的，放心吧，我们会的……”
　　“阿姨，你怎么来了。”
　　许珊珊话还没说完，大门口传来了袁熙虹的声音，她着急的走过来，带着一丝不安。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这么忙，叫了你好几次都没空过来吃饭，你庄叔叔一直跟我唠叨，我前几天做凉菜多做了一些，想你这么忙没空过来，就直接给你送来了。”
　　“阿姨，不好意思，我最近……”
　　“阿姨知道你忙，你别为难，阿姨也只是想说过来顺便看看你。”
　　“不是，是我……”
　　“熙熙，你庄伯伯说让我别来，说给你添麻烦，是我自己硬要来。看来我以后还是得听他的……。”
　　“不是的，阿姨，你来了我很高兴。”袁熙虹吸了口气，重又把笑容挂回脸上“我现在也差不多下班了，今天去你那吃饭。”
　　“今天，今天吗，那不行，啊，不是，我是说可以，可是今天家里没什么菜，等下要顺路去买一些。”
　　“好，那走吧。”
　　袁熙虹说着把资料交给了刚刚和她一起回来，停好车走过来的郭瑜，跟他拿了车钥匙，载着人走了。
　　“那人是谁。”陆亭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许珊珊身后发出询问的声音，许珊珊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陆亭的眼珠子一直盯着袁熙虹车开走的方向。
　　“是袁队认识的阿姨。”
　　陆亭一个白眼送给许珊珊，大踏步往回走了。许珊珊背后偷偷的瞪了陆亭一眼，暗自腹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那个眼神说我是白痴……”刚腹诽到一半，许珊珊突然就想起刚才那个阿姨像谁了，像的是袁熙虹的前男友庄崇辉呀，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袁熙虹跟在庄母身后负责提菜和付钱，庄母也没跟她客气，七七八八买了一大堆，二人走出菜市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熙熙，我刚刚跟阿伟说了你今晚过来吃饭，阿伟已经把饭煮上了，我们赶紧回去，别弄到太迟了。”
　　“好。”袁熙虹应了后，车一下开了出去。
　　一路上，都是庄母一个人在说话，她也习惯了袁熙虹的沉默寡言，这是二人很熟悉的相处模式，袁熙虹偶尔应庄母一两声，很快就到了小区，袁熙虹把庄母先放下，自己去找车位停车。
　　绕了小区一大圈，都没有找到车位，袁熙虹不得不把车开远了些，终于找到一个车位把车停好，走下来一看竟不知不觉到了陆亭小区附近。
　　袁熙虹有些愣愣的望着那边，她知道陆亭现在肯定没在家，这些日子他基本在局里都呆到比自己更晚，每次袁熙虹回去的时候还看到陆亭办公室那边的灯是亮着的。
　　袁熙虹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庄家。庄母在厨房里洗菜，庄父在旁边热火朝天的炒菜，二人看到她进来，让她在客厅里看看电视，菜要过一会才好。
　　袁熙虹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七点刚过，每一台都是新闻联播，袁熙虹停下了转遥控器的手，她起身走了走，看到了摆在客厅书柜上庄家的合影。
　　这张照片是袁熙虹拍的，当时庄父、庄母还没有搬到H市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来H市玩，庄崇辉和袁熙虹带着他们逛了H市两天，走遍了大大小小的景区，不过留下的照片倒是不多。那时候手机拍照还不普及，用的是数码相机拍照，相机是袁熙虹找舍友借的，只是用到一半没电了，大家虽然有些扫兴，但也没在意，后面基本没在拍照，后来想想很是遗憾。
　　照片里其实有好几张四人的合影，但最后庄崇辉去世后，庄父、庄母没有选四个人的合影放在这里，而是选了两张三人合影，一张放在客厅书架上，一张放在庄崇辉原来的卧室里。
　　庄崇辉平常不怎么爱笑，这张照片里却笑的很灿烂，他的表情很温柔，一边搂着庄父，一边搂着庄母，笑意盈盈的看着拍照的人。
　　“熙熙，又在看那张照片了啊，过来，帮忙摆碗筷。”
　　“来了。”袁熙虹的手下意识的擦了擦本就一尘不染的相框，去厨房洗了个手，把碗筷拿了出来。家里虽然只有庄父、庄母二人住，袁熙虹只是偶尔过来吃顿饭，但这个家里一直有给她备一个碗、一双筷子。
　　“叔叔，还有菜啊。”
　　“最后一道了，你最爱喝的鱼汤。”
　　袁熙虹看着菜把桌子几乎都堆满了，庄父又走进厨房端了一道鱼汤出来。
　　“前些天我钓了一些新鲜的鱼，你都没来，隔壁陈叔今天去钓了好几条，我特地去跟他要了一条来，很新鲜，你快尝尝。”庄父边走边说，把一大盆鱼汤都放在了袁熙虹前面。
　　袁熙虹其实并没有最爱喝鱼汤，只是有一次来吃饭的时候，顺口提了句这鱼汤真好喝，以后每次来庄父都会给她煮新鲜的鱼汤。
　　袁熙虹已经很久没吃这么饱了，这几天精神不济，在吃上更是随便敷衍了事，面对着一大桌子的好菜，袁熙虹也不禁食欲大开，吃到撑不下。
　　“哎呀，我太撑了，得站起来走走。”
　　“是啊，我也撑坏了，走，我们下去吹吹风去。”庄母拉着袁熙虹去了小区楼下，把一片狼藉留给了庄父，庄父看着她们吃这么多也开心，挥挥手让她们赶紧去。
　　小区楼下广场舞大妈已开始翩翩起舞，伴随着杂音的音乐响彻在小区狭小的空地上，烟火气十足。袁熙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她每天面对的都是那些坑蒙拐骗、喊打喊杀之人，这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对她来说已是久违，她看着这一片平和的景象，每天紧绷的内心也不禁放松了下来。
　　“熙熙，最近局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你怎么都不来阿姨家里坐坐了。”
　　二人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边看着大妈们跳舞边聊着天。庄母是个心细的人，她能够从袁熙虹的字里行间感觉到她的一些微妙的变化，所以她今天才会自作主张的送东西到局里去给袁熙虹，借着送东西的名头去看看她。
　　“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就是老林身体不好，最近在请假，我们手头上的事情就多了些。”
　　“那就好，有什么事都可以跟阿姨说，阿姨虽然年纪大，但很开明的，什么新鲜事都能接受，你不管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跟阿姨说。”
　　袁熙虹望着庄母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庄父庄母一直把自己当女儿般看待，她是打从心里感谢他们的。很多时候庄父、庄母比自己的父母还了解自己，也待自己更宽容。袁熙虹记起有一次来这边吃饭的时候，庄母很小心翼翼的提出他们认识的一个朋友的儿子是工程师，各方面都很优秀，问袁熙虹要不要跟对方留个联系方式，袁熙虹委婉的拒绝了，自此之后，他们就没再提起这方面的事。
　　“小庄，你怎么坐在这边，走，一起去跳一下。”
　　二人正聊着的时候，有个人走过来邀庄母过去跳舞，庄母本来不好意思留下袁熙虹一个人在这边，但后来在袁熙虹的劝说下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脚，跟着那人一起去跳舞了。
　　袁熙虹在边上坐着，看着庄母算不上灵活却享受的舞步，她想起了庄崇辉。庄崇辉跟庄母长的很像，所有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二人是母子。但庄崇辉的性格跟心细如发、开朗乐观的庄母很不同，总体更像庄父些。庄父年轻的时候也是很严肃的一个人，不苟言笑，袁熙虹小的时候都有些怕他，后来庄崇辉离世后庄父变了很多。
　　袁熙虹还记得庄崇辉出事前几天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说在查一件案子，让她别担心。袁熙虹也知道案子上的事自己不能多过问，就每天坚持给他买爱心早餐，每天花样都不一样，给他讲校园里的趣事，跟他谈自己未来的规划。庄崇辉出事那天，还是带着袁熙虹买的爱心早餐去上班的，那天他临走的时候抱了袁熙虹好一会，摸了摸她的头，勉为其难的笑了一下，对她说“熙熙，我们都要好好的。”
　　后来庄崇辉出事以后，袁熙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庄崇辉不是意外死亡的，她工作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独自一人暗暗的在查这起案子。可最终什么都没查出，慢慢的她只能接受庄崇辉确实是意外身亡的。
　　庄母在舞池中翩然起舞、笑意盈盈的样子跟庄崇辉有的时候跟她恶作剧开玩笑得逞时候的样子很像，袁熙虹不知怎么的慢慢的把庄母看成了庄崇辉，她看着庄崇辉时不时往自己这边望过来，那温柔的双眼让袁熙虹心底发酸，她喃喃的唤道“阿辉。”然后听到庄崇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他说“熙熙，我们都要好好的。”
　　“熙熙，熙熙，走吧，都散场了。”庄母拍了拍在发愣的袁熙虹，袁熙虹才回过神来，呆呆的站了起来。
　　“熙熙，来，这是刚才秦姨给的笋干，你带回去吃。”
　　袁熙虹接过庄母递过来的袋子，默默的跟在庄母身后，庄母跟舞伴一一道别后，二人走到楼幢下，进了电梯。电梯里没别人，袁熙虹望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轻轻的开口“阿姨，如果我爱上了其他人，你说阿辉会怪我吗。”
　　此时电梯叮的一声开了，庄母回过身望着袁熙虹，二人都忘了走出电梯，电梯门很快又合上。庄母在电梯里呆呆的问“熙熙，你刚刚……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袁熙虹点了点头，愧疚、难过、不安、希冀各种滋味盘踞在心头，袁熙虹一下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熙熙，熙熙。”庄母看着袁熙虹泫然欲泣的样子，眼睛也不自觉的红了，此刻她心里的各种滋味一点都不比袁熙虹少。
　　袁家从小就跟庄家是邻居，他们是看着袁熙虹一点一点长大的，对袁熙虹的喜爱一点不比自己的儿子少。从袁熙虹自小开始磕磕绊绊的跟在庄崇辉身后，到一步步的走到庄崇辉身边，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也乐见其成。她也早已经把聘金和房子给他们备好，一切就等着袁熙虹毕业，庄崇辉就可以顺顺利利把这个儿媳妇娶进门了。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庄崇辉意外离世，丢下了年近半百的双亲和一片深情的女友。
　　刚开始，袁母确实没有想让袁熙虹再找别人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渐渐被抚平，她知道当时自己的想法太自私了，袁熙虹的人生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她已经痛失所爱之人，他们怎么还可以让她跟着他们这两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一起困在这心伤的围城里自顾的舔着伤口。她的人生还那么长，她应该要走出去，接受新的事物，接受新的人，展开新的人生。她知道言语是苍白的，所以一直以身作则告诉袁熙虹，唯有向前看才能走出过去。
　　可这些年，袁熙虹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往前走，她依旧蜷缩在那里。庄母担心过，彷徨过，焦虑过，愧疚过，也曾试图给袁熙虹介绍新的人，但都没能奏效，此时听到袁熙虹有的新的喜欢的人，她应该要替她高兴、替她开心的，可为什么她竟这么难过呢。这个从小她看着长大本来要成为他们家儿媳妇的女娃也许很快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庄母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
　　“阿姨，你别哭，我……”
　　“阿姨是高兴……的，高兴的。”庄母哽咽的握着袁熙虹的手，心里五味杂陈，但终究是为袁熙虹开心的。
　　庄母回到家时眼睛还是红红的，庄父刚开始没发现，但庄母一向话多，她罕见的沉默让庄父觉得有些稀奇，走进客厅一看，两个女人脸色都很差，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庄母没马上回答庄父，她走到书架边把照片拿了过来，拉着庄父坐下“熙熙，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选四个人的照片，而是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吗。”袁熙虹摇了摇头，庄母继续道“因为我们希望，也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本来我们一直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儿媳妇，但造化弄人，终究你没能如愿，如果你不嫌弃，你就把我们当父母看，有空的时候我们三人也拍一张照，摆在这旁边，你看可以吗。”
　　庄母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庄父听着她的话，大概也知道了庄母话里的意思，他望着袁熙虹，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熙熙，你别担心，阿辉肯定是为你高兴的，他比任何人希望你得到幸福，他自己没这个福气，但他肯定有别人可以带给你幸福。”
　　“嗯。”袁熙虹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虽然她知道庄父、庄母一直希望自己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这件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能得到他们真心的认同她还是觉得很感动。
　　“等有空的时候，对方愿意的话，带来给我们看看，叔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是临走的时候庄父对袁熙虹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笑着，但眼底的伤感怎么都掩饰不住。袁熙虹点了点头，电梯门随之关上了，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轿厢里，感觉这电梯仿佛是要带她去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袁熙虹愣愣往停车的方向走，也慢慢的走到了陆亭小区楼下。她望着那一幢幢灯火通明的房子，想到里面其中有一间住着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渐渐温暖了起来。
　　“袁熙虹，你怎么在这边。”
　　背后传来陆亭的声音，袁熙虹诧异的回头望去，看见陆亭身上裹着羽绒服，脚上却穿着一双拖鞋，手上提着一些从超市买的东西，在昏暗的路灯下渐渐往这边走来。
　　陆亭越走越近，袁熙虹的心跳越来越快，提着购物袋往袁熙虹走来的陆亭不知为什么让袁熙虹觉得竟像是仗剑走来打开自己尘封已久内心的骑士一般。他明明穿的四不像，且胡子拉渣，头发乱糟糟的，但在袁熙虹看来，此时笼罩在昏黄的路灯下，影子被无限拉长的他，就是她世界里最帅气的勇士。
　　“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大晚上这么冷的。”陆亭走到袁熙虹面前，拢了拢她的衣服。
　　“陆亭”。
　　陆亭看着袁熙虹，她的眼神温柔似水，愣愣的望着他。在陆亭印象里，她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叫他，他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
　　“嗯。”
　　陆亭几乎要沉溺在她那样的眼神里，他有点懵，但接下来袁熙虹的举动让他彻底懵了，她在自己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居然一下子抱了上来。
　　陆亭傻了眼，他觉得自己快要石化了，虽然袁熙虹的身子充满寒气，陆亭却觉得自己快要冒烟了。
　　“袁……袁熙虹，你……我不是在做梦吧。”陆亭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袁熙虹放开了陆亭，伸出手捏了捏陆亭的脸“疼吗，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吗。”
　　陆亭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的袁熙虹，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冰凉触觉，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有些颤抖的将袁熙虹捞入怀中。
　　陆亭内心虽欢呼雀跃不已，外表却极力保持镇定，他不想表现的自己好像是个毛头小孩一般，可那些许颤抖的身子却出卖了他，他好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就算在那些枪林弹雨之下，他也能竭力的保持冷静，可在袁熙虹面前，他最后只好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