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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 江山茶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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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罢相,被贬岭南?
耶?那带着七八个奴仆五六个妻妾三四个义子十分嚣张一脸奸诈信步迈进三合楼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
“你不仁我不义”,这句话出自前第一奸相,现第一罪臣之口,伴随着龙泉窑梅子青细瓷杯破碎的声音,当的一声又是建州湛卢山欧冶洞铸剑炉所出的缡龙剑砸在了黄花梨八仙大桌上。
——好贵的杀气。
夜已深
神侯府
几个人正坐在圆桌旁,当中一人白衣缓带,秀气的容颜如寒夜里的昙华,眉间杀气却足让江湖宵小胆寒。
“列位可记好了”,无情卷了案上的地图,抬眼道:“金连战几日,正是疲乏之时,我们且去为他们醒上一醒。小石兄,此刻若再说麻烦了你便是瞧不起你了。请记得今夜劫营得手自然好,若有意外生变,不宜恋战,留得有用之身他日再作周旋。”
这靠装神弄鬼之术糊弄金兵自然不可能糊弄的太久,完颜宗翰在城下一连看了三日跳大神,那一日终是忍无可忍,一箭射来。那郭姓大仙人当即屁滚尿流,脚底抹油,于是宣化门拱手让人,金兵铁骑直抵内城之下。
——今上这才记起诸葛神侯的好来。
两军相持几日均已是人仰马乏。
今日这阵,铁手于城头挽弓,完颜宗翰以箭回,身中一矢。
败退。
这寒夜雨冷正是好眠之时,今夜神侯府却灯犹明。
王小石点头道:“放心吧,我还等着回来喝光小楼的青梅酿呢。”
王小石是个很大路的人,生死之战对他来说不过是去赴宴赴约一般,若当真赴的是与女子的约会,他只怕还会比现在紧张上十倍。
无情一手拍开酒坛的封泥,捧起,注入杯中,清冽的酒香霎时四溢。
追命已经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显得他的腿脚很长,连个子也比别人高上一点,那口酒葫芦用根麻绳系在他的腰间,落拓的脸上也不是很有精神,他端起杯深吸了口气,叹道:“这酒我想了三年,今天终于算是喝上了。
无情笑了一笑,道:“我在小楼中温酒,静候列位归来。”
他这一笑,酒的滋味好像更浓烈了些。
铁手饮尽杯中酒,他只看了无情一眼,平静的说了两个字,“走了。”
无情送,目送。
雨天总是恼人的烦人的,何况在这凄冷的冬夜,正是拥炉好眠,行人寂少。重重飞檐处突然出现几条黑色的人影,身着雨蓑雨披,瞬间落入街心,轻如狸猫一般。
金大营,营火尚红。
那点火光照不明漆黑的夜,寒雨渐冻竟已是絮絮飘起雪来。
几条黑色的人影飘落在营前的空地上。
风中似有声音轻轻一响。
——破碎的声音。
帐外黑色的身影骤然静了下来,静得便已如这暗夜中静止的树,不动的风。
他们都听明白了那声响,瓷片破碎,击杯为号。
原本黑色的帐中灯火骤然一明。
“几位久候了”那帐中传出的声音可不正是我朝前第一奸相。
追命环手于胸,凉凉的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铁手平淡道:“我们这位相爷大人真可是日理万机。”
王小石却笑了一笑,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来之则安之。
三人相视一眼,俱是一笑,连袂而入。
男儿至此胆气已豪,前方纵是龙潭虎穴也敢闯上一闯。
蔡京坐于帐中大椅上,正慢慢喝着手中的酒。
帐下隐隐刀斧之光,映入人眼,切肤生寒。
2
皇宫深院之内,此刻宫灯夜明照着空中朔朔飘雪如梦中一般。华美的宫灯之畔,柳依依披风及地,她悠悠看着,竟已是痴了。
“爱妃”,柳依依回首,徽宗赵佶也已披了衣立于她身后。
赵佶轻一颔首,口中道:“爱妃也睡不着么?”
也?原来他也醒着,看着她披衣而起,看着她风雪立中宵,柳依依心头一暖,那点暖意慢慢翻作笑意。眼中的笑媚惑众生,却无半点情绪,然后她施下礼去道:“臣妾贪看雪色,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纵然如今赵佶已为太上皇,但这习惯了的称呼却是难改了。
赵佶看着她,却没有如往日一般伸手扶起,他抬眼看那满了山川的飘雪,半晌方道:“爱妃免礼。”
然后却又安静了下来。
他负手去看那灯。
柳依依垂眸看灯下长长的影子。
寒夜风冷,雪重。
一色琉璃宫灯,灯清,月未明。
月在天外,星光已淡,这重重雪幕中依稀有光芒一闪。
那是一道来自风中的剑芒。
在这漫天风雪中,轻的仿似轻轻一声叹息。
徽宗正自负手,以他一介文人皇帝纵然看到了又能如何?
柳依依眉微抬,垂下的披风似动了动。
瞬间,风破,灯灭。
赵佶就在这时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灯柱上,一片柳叶刀嵌入灯柱,三分。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风雪更烈,柳依依忽而一叹:“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宋以兵变起家,更有刀斧风声的先例,禁宫之中自是守卫森严,方才这一刀虽也是极快,但却还不能够,她早该想到。
从何时起她已经开始动心,开始关切。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有点发苦。
——她输了。
赵佶并未看她,他唤道:“赵四”。
灯柱后出现一道黑衣的身影,他手中抱刀,向徽宗礼了一礼。
“一年多前,蔡京密奏将你和方应看参了一本,更有提及事关宋室开国国库之事。我本想治他的罪,却没想到他突然失了踪,而你……”
寒风冽冷,赵佶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一年多前当时蔡京和方应看正在合作之中,这一刀却捅得干净利落。
柳依依笑容渐渐敛去,凝神静听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然后她却又笑了:“凭这位守卫的武功还拿不了我,皇上若只有这一处伏兵的话,未免太过托大,不怕臣妾出手挟持你?”
赵佶却也笑了,他的笑声中有愉悦,“既然这个时候,你还自称臣妾,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柳依依一怔,忽觉肩头一沉,却是赵佶的手落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疑惑的眼,赵佶笑了笑,弹指为她拂去肩上的雪,道:“回去吧,朕当了数十年的皇帝,也累了,也该歇歇了。”
这个男人落在她肩上的手传递的是明明白白的温暖。
许是风雪太冷,这温度便似烫在柳依依的心上。
她这个女子一生早淡了情爱,又怎会为了这点温度,羡了飞蛾?
柳依依抬头看着赵佶,眉间的艳色更重。
赵佶拂了拂袖,转身离去,赵四抱剑跟上。
那锦绣黄袍盘九龙,华美如斯,寂寞如斯,却也遥远如斯。
楼中灯华,远去的是这江山最后的祭品。
小楼
无情坐于案前,案上卷书堆积。
守城正在紧要之处,桩桩件件均是大事。
周遭义军听调,已近京师,只是起于草莽之人,哪个是容易管的。虽说国难当头能驰援的俱是热血男儿,但要将其统合成能战之军,又岂是容易之事。
“河东河西二道义军滞留长江北岸,动向未明。”这纸上的消息是冷血今日飞鸽传书而至。
河东河西二道义军势力起得很快,时间在一年之间。
有桥集团于江南一带收购米、盐、布时间也在一年之前。
下一盘好棋,要先谋局,伏子,一旦成势,高飞必远。
无情伸手去拿案上茶盅,茶已凉,无人续。
他便也未再饮。
“请无情公子赐见”
人在小楼下,那女子站在风中,便站成了一道风景。
她似已经走了很久的路,淡绿的披风上已积了层霜雪。
无情推动轮椅于窗边看了,这女子他原是见过的,四年前上元夜的那场凶案。
——柳依依。
他抬手关了小楼的门户机关,道“柳姑娘,请登楼。”
待柳依依上了楼,无情这才看清,柳依依怀中还有个约摸三四岁的稚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无情讶道:“这孩子?”
柳依依道:“这孩子姓方。”
说话间柳依依将怀中的幼子放于无情身畔,那眉宇间果是神似。
那孩童方才一进门,一双眼便盯着无情看,这下为柳依依放在轮椅之畔,便呀呀笑着伸了手去摸无情轮椅扶手的暗格,无情轮椅的暗格岂是轻易可以乱动的,他只好伸手将那孩子抱在怀里。
闻着他袍袖间清冷的梅香,那孩子吸了吸鼻子,扯了他的袖子蹭蹭,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在怀里乱动的缩小版方应看,无情确定他真的没有黑线。
那一日见他,于校场之中,正是春日。
他初成血河之名,眉宇间也是这般无辜,却连挫向他挑战的七人,出手狠毒。
末了,向他一笑,是毒,是挑。
明明知道那皮相之下,无可信任,隐隐却是风过柳稍。
“看来尹儿很喜欢你”,柳依依看着,笑了一笑,这一笑却有几分落寞,她拜下身去,“奴家今夜冒昧拜访,想请无情公子收尹儿为徒。”
无情看着她,道:“母子连心,非到非常时刻怎肯假手于人,柳姑娘你?” 莫非是托孤之意。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柳依依笑了下道,“我这样的女人惯了的是天涯飘泊,今日不知明日事,他跟着我,这一生只怕是要废了的。”她再拜了拜,深深看了无情怀中的孩童一眼,狠了狠心终是转身而去。
“娘亲”,看着柳依依离去的背影,怀抱中孩童疑惑的瞪大了眼。宫中规矩繁多,虽然尚年幼,他却已知道不能粘人,只是此刻的他绝不会想到娘亲这一转身,却是今生再难相逢。
无情举目看着柳依依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雪地中梅枝轻动,几片残红在风中飘落,带来远远梆子之声。
“小心火烛——”,长长的尾音如鬼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