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见你》徐书晚

4、04

　　今天是多云的阴天。

　　秋老虎的威力渐渐褪去，阳光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大风起后，夕阳露出脸来。

　　天色暗得很快。
　　才六点，夕阳已将天空烧成一片橙红，一切都笼罩上一层灰网与金边，精致又虚幻。

　　叶深深在心里默念——别紧张。就像对待普通客户那样。保持微笑。

　　韩泽许和陆时琛本就是同班同学，还是住一个小区的邻居，但关系似乎很一般，见面都不打招呼。

　　他忽然勾下脑袋和叶深深说：“我回家换套衣服，你待会儿在篮球场等我。”

　　叶深深“嗯”一声，声音太温柔，韩泽许不太适应。
　　他以为她会像日常那样随时随地给他一拳头。

　　可能是因为陆时琛在吧。韩泽许瞥了眼陆时琛，目光冷淡。

　　老实说，他的青梅竹马以后会和什么样的男生在一起，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一下子无法适应。
　　而且，他的青梅竹马是个傻瓜。男生都有哪些心思，他再清楚不过，要是她被欺负了，他还挺心疼的。

　　心里边不是滋味儿。他重重拍了下叶深深的肩膀，说：“注意分寸。”

　　叶深深被拍得有些痛，蹙起眉毛，忍住想给他一拳的冲动，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黑金铁门被人打开。陆时琛拉开铁门，抬手接过叶深深手里的那盒蛋糕。
　　包装得很漂亮，淡色调的包装盒，蝴蝶结精致可爱。

　　叶深深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和陆时琛在同一个班级里学习，内心止不住的快乐，有些得意忘形了。

　　所以，当陆时琛接过蛋糕时，她探头探脑地望了眼那所独栋的大房子。

　　两层的中式别墅，墨色屋顶，大门前铺灰白色石砖，两边是花园，但没有花开。

　　户型好坏她看不出来，因为没住过这样的地方。但总体来说，他家的房子风格属于低调沉稳大气的那种。

　　屋子里边隐约有音乐声传出，放着英文歌，夹杂人声。里边好像有点热闹，像开派对。
　　啊，既然买的是生日蛋糕，那说明有谁过生日才对。

　　“家里有谁过生日吗？”她想也没想就问出口。

　　陆时琛立在铁门边，身形挺拔，但他站的姿势略微懒散，透着些许颓废，一手提着蛋糕盒，一手插在裤兜里。

　　他只淡淡应一声，再不说别的话。

　　陷入沉默。

　　叶深深垂下眼睑，视线落在他的脚上。脚趾甲也修剪得很干净。
　　他是爱干净的人啊。

　　有谁从屋子里边走出来，下台阶后小跑。

　　叶深深还想和他说些什么，但被人打扰，她适时闭了嘴。

　　走出来的是个女生，和她一般年纪。也许是他的同班同学？

　　女生穿一袭浅黄色连衣裙，裙摆刚过膝，黑色小皮鞋，白色袜子，头发微卷，戴一支样式简单的发箍，很漂亮，让人想到美丽的蝴蝶。

　　“是蛋糕送到了吗？”女生问。

　　叶深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走了。

　　陆时琛将蛋糕盒子递给女生。女生接过来拎了拎，对叶深深说：“啊，我在网上看到的那家私房蛋糕店是你家的吗？”

　　叶深深点头，微微笑了笑。

　　女生又说：“是表哥的同学吗？”

　　陆时琛没回应，叶深深却回答：“明天开始算是吧。”

　　陆时琛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只是被他这么看一眼而已，她脸色一红。

　　淡定。她告诉自己。

　　女生说：“既然是表哥的同学，那进来一起吧？今天我过生日。”

　　叶深深诧异两秒，说：“啊，生日快乐。我……我还要回家吃晚饭。”

　　“这样啊。以后我会经常光顾你家的私房店。那么再见。”

　　“再见。”

　　叶深深转过身。韩泽许从花丛里拐出来。他换了套衣服，圆领体恤加长裤，运动鞋，清爽利落又帅气。

　　“笨蛋，不是让你在篮球场等我吗？还以为你自己走了。”韩泽许气喘吁吁道。

　　叶深深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说：“喂。在外边不准对姐姐没礼貌。”

　　“……”

　　陆时琛的表妹林芷蕴笑着问：“那是你弟弟吗？”

　　叶深深笑着点点头。

　　韩泽许用一只手盖住她的头顶，掌控的姿势，不满地说：“谁是你弟。”

　　叶深深举起手来推了推头顶的那只大掌，发现他力气好大，根本推不开，她放弃了，蔫不拉几地警告道：“对女孩子温柔一点。”

　　韩泽许却没理她，转头对林芷蕴说：“别听她胡说，我们是青梅竹马。”

　　林芷蕴暧昧地看他们一眼，笑而不语。

　　韩泽许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陆时琛听的。

　　意思是：不要以为你面前这个傻瓜没人撑腰。

　　陆时琛神色有些阴沉，他一向话少，在学校也不太爱搭理人，即使是模范尖子生，但也确实不怎么合群，当然，围在他身边的人还是只多不少。

　　韩泽许是男生，男生看男生的直觉就和女生看女生一样准确。
　　陆时琛绝不像表面那么品性纯良，这是他和陆时琛做同班一年下来得到的直觉。

　　他并不希望叶深深被陆时琛伤害。但似乎这个傻瓜陷得还挺深，他不能不管。

　　叶深深终于推开韩泽许的禁锢，但为了形象，她忍了。

　　韩泽许对陆时琛发出敌视的目光，叶深深诧异两秒，随即拉拉韩泽许的衣服，说：“走啦，我妈做的菜都要凉了。”

　　韩泽许这才收回敌视目光，和叶深深一起转身离开。

　　林芷蕴关上黑金铁门，回头对陆时琛道：“表哥，那个男生和你认识吗？感觉你们两个不对付啊。”

　　陆时琛此时垂着脑袋看地面，额头的发丝垂下盖住眉毛，黑色眼睛狭长，耷拉着眼皮，目光沉暗。

　　“同班同学。他一直排我后面，看我不爽。”他说。

　　“难怪我看他面熟呢，我以前去你班上找你应该见过他几次。啊！是不是你们班的千年老二韩泽许？高领之花陆时琛！表哥你外号真骚。”

　　“……”

　　陆时琛只是扯了扯嘴角。

　　林芷蕴走了几步，又问：“那个女生说明天开始和你同班？”

　　陆时琛抬起眼睛，意味不明地“嗯”一声，声音有些哑，鼻音重，好像感冒了。

　　林芷蕴说：“表哥，她家的蛋糕真的很好吃，我同学推荐给我的，一开始我不太相信这种小作坊的味道会好，前几天试着买了一份千层，好吃死了，我同学还去过她家，家里好干净，以后放心买。”

　　陆时琛随口问：“店开在家里？”

　　“对啊，私房蛋糕店为了减少成本，一般不会选择流量大地段贵的地方开店，很多会用住宅开店，不过一般都只接受网络订单，采用外送的方式完成交易，客户一般都是慢慢积累下来的老主顾。”

　　林芷蕴拉开门，想到什么，又说：“他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吧？很相配啊。”

　　陆时琛顿了顿，不说话。

　　林芷蕴说完后进了屋子。陆时琛很久没进屋。外边“砰”一声。什么东西碎了。
　　但大伙儿沉静在派对的氛围里，没人在意。

　　要切蛋糕了，林芷蕴出去叫陆时琛，却发现他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院子里，一只花盆碎得四分五裂。林芷蕴捂住嘴。
　　她表哥不高兴的时候会很暴躁，喜欢砸东西。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哪里惹到了他。

　　ˉ

　　“我周末请了家教，你要不要来我家蹭课？”韩泽许一边吃一边问。

　　叶深深吃着东西，腮帮子都鼓起来，模糊不清地应道：“可以蹭吗？”

　　“嗯。舒姨没意见吧？”

　　叶舒笑着给韩泽许倒了一杯水，说：“当然好了，深深报了理科班，不能落下课程，谢谢你啊小许，不过蹭课的话……你的家教老师介意吗？介意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或者，我也付一份钱。”

　　“我问过老师，他说不介意。我妈一小时付他五百。周末两天加起来一共十小时，一星期他能赚五千。”

　　“一星期就五千快吗？”

　　叶深深被暴利受到惊吓，饭菜喷了出来，韩泽许嫌弃地坐远了一些，用纸巾使劲儿擦桌面。

　　“你卫不卫生？吃饭也不好好吃。”他说。

　　叶深深去厨房拿了块抹布擦干净桌面，瞪了韩泽许一眼，说：“来我家吃饭还这么话多。有本事你现在放下碗回你家去。去去去。”

　　韩泽许端起碗，说：“不回。”

　　叶深深：“大癞皮狗。”

　　韩泽许：“舒姨请我来的。”

　　叶舒打了一下叶深深的手，说：“不许没礼貌。在男生面前要有基本礼仪。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叶深深：“……”

　　韩泽许捧着碗笑。

　　叶深深说：“大癞皮狗，你笑什么？”

　　韩泽许：“注意一点，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叶深深咬牙：“那我就找女朋友。”

　　叶舒：“……”

　　韩泽许：“……”

　　叶舒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琳琅满目，中间还有一盆火锅。

　　韩泽许喜欢吃火锅，而且是越辣越爱，叶深深也喜欢火锅，但是在比吃辣这一条上，她狠狠地输给了韩泽许。

　　韩泽许吃了很多，没事儿人一样，叶深深的嘴巴却已经肿成了香肠，又红又肿。

　　韩泽许说：“香肠嘴。”

　　叶深深回击：“大赖皮狗。”

　　“香肠嘴。”

　　“癞皮狗！”

　　叶舒：“香肠嘴和癞皮狗都多吃一点，我要出去送几份订单。”

　　“……”
　　“……”

　　韩泽许问：“舒姨晚上还要送吗？”

　　叶舒点头，说：“很多老客户给我介绍了自己的朋友和亲戚，生意确实很好，都有些忙不过来了。今晚还有五单送。”

　　韩泽许放下碗筷，说：“我和叶深深也来帮忙。”

　　叶深深点头，也说：“我和韩泽许送三单吧，妈妈你送两单就好。你腰还没好全吧，所以你近一些的小区，我和他去远的地方。”

　　叶舒：“那你们要小心一些。小许会骑电瓶车吗？”

　　韩泽许：“我会。但是不知道她会不会。”

　　叶深深：“我会骑自行车。”

　　韩泽许：“等你骑自行车送到，客户已经起床准备吃早餐。”

　　叶深深一拳捶过去，韩泽许捂住肩膀蹙了眉毛。

　　叶舒先走了，韩泽许和叶深深又吃了十分钟左右，收拾了东西洗了碗，韩泽许问一个男同学借了辆电瓶车。

　　叶深深找不到同学借电瓶车，正发愁。

　　韩泽许问：“你在原来的班里人缘是有多差？”

　　叶深深垂头丧气得说：“很差。女生都不喜欢我。我是不是不擅长交际？需要买几本书来学习学习人际交往吗？我好失败。干脆跳河吧。”

　　“……”

　　韩泽许大概明白为什么叶深深交不到朋友。

　　星阳中学的学生家境都很好，衣服鞋子什么都是名牌，暑假各种夏令营出国游，谈论的永远是贵重的衣服包包鞋，无非是在比谁钱多，叶深深家境太普通，圈层不一样，而且她太“直”，所以的确很难交到真心朋友。

　　叶深深准备骑自行车去送货。

　　韩泽许说：“舒姨送两单，我送两单，还有一单交给你，地址就在浅湾公馆附近的碧海花园，一千米不到，你步行去送。”

　　“我不能骑自行车吗？”

　　“你会把蛋糕打翻。”

　　“……”

　　叶深深又说：“我们一起坐电瓶车怎么样？”

　　韩泽许：“电瓶车位置满了。客人要求八点半前送到，而且还要替客人买东西。你等我送完这两单也行。不过这两单地址有点远，回来要一小时后了。”

　　“我还是步行好了，蛋糕要新鲜。就当是饭后散步。准备出发！弟弟加油！姐姐给你五毛小费！”

　　韩泽许咬牙：“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要算了。”

　　叶深深把五毛收进口袋。

　　韩泽许：“……”

　　叶深深提着蛋糕穿过马路，在一家小超市买了支巧克力味冰激凌，边吃边走。

　　夜风微凉，她忘记穿外套，冷得胳膊起鸡皮。她加快脚步。

　　经过浅湾公馆时，她停下来休息。浅湾公馆灯火错落，入住率一般，毕竟有钱人还是少数。她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不知不觉已经吃完冰激凌。

　　一辆轿车从浅湾公馆开出来。车窗开着。那辆车在路边停下，叶深深就在路边的花坛休息。

　　“这不是叶深深吗？叶深深，你在路边捡垃圾吗？”

　　“……”

　　是曾经同班的蒋伊人。车里的陈羽彤探着脑袋出来看。太巧了，都是熟人。

　　叶深深吸了口气，不打算和她们掰扯，提上蛋糕就走。

　　车子跟着她慢慢开。

　　蒋伊人趴在车窗边说：“去哪儿啊？要不要我们送送你？你穷，不收钱。”

　　“……不用。”

　　陈羽彤说：“你家开私房蛋糕店的吗？这个包装……下午我们吃的蛋糕就是你家做的？不会吧？你家有没有办/证啊？不会什么证件也没有就开店吧？”

　　一连串的反问把叶深深气得怄火，感觉像被人剥开来嘲讽。

　　她停下来，尽量保持平静，站在车子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羽彤和蒋伊人，冷笑。

　　“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健康证房产证身份证我家私房店什么证件都有，不信的话欢迎举报。如果你们还觉得不放心怕吃坏肚子，我建议现在你们下车让我打几拳，我保证让你们把下午吃进去的全都给吐出来。”

　　“……”
　　“……”

　　话落，陈羽彤和蒋伊人面面相觑。在学校，叶深深从来没有这么硬气过，她们一直以为她是软柿子，谁知道这么刚。

　　后边一辆宾利按了喇叭，接着林芷蕴下了车。

　　叶深深愣了愣，下意识扭了头。

　　那辆宾利停在后边好久了，毕竟是一位潜在大客户，她不想得罪，不知道刚刚她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让林芷蕴不满？

　　蒋伊人和陈羽彤既然来参加林芷蕴的生日，那说明她们是朋友啊。

　　完了完了完了，她一下子间接把林芷蕴得罪了。
　　林芷蕴是陆时琛的表妹。

　　连环不幸。

　　她懵了。

　　林芷蕴却拍拍她的肩，说：“又见面了。你们在聊什么？”

　　叶深深回过神，说：“你的朋友觉得我家的蛋糕不卫生。但我家的卫生很好。你们不能吃进去了当时觉得爽现在又不承认好吃了，那不行，做人要讲诚信，我不会给你们退钱，顶多给你们一人买一盒泻立停。”

　　“……”

　　话落，后边的宾利车上有谁笑出声，低沉的嗓音。

　　叶深深扭头望过去，对上陆时琛狭长的眼睛。她又懵了。

　　完了。一下子全给得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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