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之间》淡然之幽

1、巨变.逝去

　　第一节
　　巨变.逝去

　　情是人类繁衍及发展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亲情、友情、爱情使人类社会有了美好的延续，七情六欲好似理应如此一般深深地埋在了人类的灵魂深处，无须刻意便可拥有。
　　情窦初开应该是美好的，花样的十五岁，应当是充满欢乐的。
　　乐颜的十五岁也该是这样子的，可她却因为他人的一次玩笑似的情窦初开买了单。

　　一个很平常的星期五，操场上散落着无数个学生组成的小团体，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的等待着课间操，乐颜同样的跟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说笑着，只是忽然不远处的同班同学杨伟朝她跑来，跑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杨伟这一举动立即让几个女生怔愣了一下，许是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突兀，杨伟先是笑了笑，就对乐颜道：“乐颜，这是六班的一个男生让我交给你的。”说罢，不等乐颜反应，就将四四方方的信纸强塞到了乐颜手里，后头也不回的朝班里男生堆里奔去。

　　不一时，男生堆里就引起了一大阵揶揄的笑声，同样的，乐颜所在的女生圈里，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乐颜红着脸，低头看着信纸，扔也不是，揣兜也不对，刚想跑去厕所扔掉，结果课间操音乐响起，不得不停下脚步，最后强忍着周围同学的打量将信纸揣进兜里。

　　乐颜头一次发现，如此平常的二十分钟竟如此的漫长难过，好似四面八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揶揄、打量、甚至是嘲笑，这一切都让她十分的难堪。

　　之后的两节课，乐颜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熬了过来，放到裤兜里的信纸她连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好算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乐颜急忙冲向车棚，风一样的骑上车子往家奔去。到家后，将车子推进院子里，人立马冲进了胡同里的公用厕所，一把拿出信纸忙不跌的扔进了糞坑里。扔完之后，她好似完成了一项多了不的的事业般，轻叹一声，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以为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只是事与愿违，这才是开始。

　　渡过了一个完美的周末，又是一个星期一的清晨，正在早自习时，乐颜被班主任叫了出去，严肃批评加警告还带着些许蔑视的言语和主观意识的判定让乐颜百口莫辩，凭她怎么解释，班主任依然如故，且还一再表示她对她很失望，因为她早恋不承认错误不说，竟还当着老师的面说谎。

　　乐颜蒙了，她怎么早恋了？她连给她写信的男生是谁都不知道，男生的名字更是从老师嘴里她才知道的啊。可凭她百般解释都没用，最后以叫家长而结束。
　　且她如何都想不明白，老师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是乐颜人生中的第一次误解。

　　直到很久以后，乐颜明白了有一种名叫舆论人言的东西，她收情书的时候班里同学都在，闲话传来传去，被老师知道也不稀奇，再有那个传信的男同学，他学习好，是老师眼中的宝。

　　再之后，她就成了老师家长眼里的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的学生、孩子。

　　十五岁的乐颜虽说有点早熟，却毕竟见识不足，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乃至于她再次试图和家人说明事情真相，却又被亲人无情的嘲笑与咒骂时，她选择了沉默。

　　从此，成绩本就中游的她开始不断的下滑，她开始厌学，却没有一个人去探究她为何如此，所有的人只会指责指责再指责，母亲的嘲笑漫骂，父亲的沉默，亲人的唾弃，老师的理所当然，这些最终成为了压夸乐颜的最后一颗稻草，直到父亲身患癌症的消息传来时，乐颜毅然绝然的选择了放弃学业。

　　她辍学了。

　　她刚刚初中毕业，这一年香港回归。

　　她是什么时候见识到了人性的冷漠的呢？
　　好像也是这一年。

　　那时父亲病重，到省城手术以后也未能挽救父亲的生命，癌细胞已经括大到各大器官，一米八二，二百多斤的正值壮年的高大男人已经被病魔折磨成了一付骨头架子，硕大的充满着积水的腹部高高耸起，她的父亲，如高山一般的依靠要倒了。

　　乐颜很悲伤，却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有陪伴。

　　在病床上的日子里，父亲曾在无数个日夜中与女儿谈心，他走进了女儿的内心，却只余痛惜，他已无力亦无时间去弥补了。

　　他快要死了，他能感受到死亡正在一步步朝他走进，他的事业刚刚起步，他还有父母要奉养，有妻女要依靠，可他能做什么？

　　最后他也只想吃一顿妈妈亲手包的饺子而已。

　　父亲把这个心愿说给了女儿，走在去往奶奶家的路上，十六岁的乐颜觉得这有什么难的？
　　她满心欢喜的走进爷爷奶奶的家，炕上的爷奶和三叔一家正在吃饭，乐颜进到屋里，先叫了一遍人，之后方才对奶奶说：“奶，我爸说他想吃你包的饺子，您给他包一点，行不？”

　　奶奶怎么回答的来着，“想吃叫你妈包呗，支使我干啥，我哪有时间。”她怎么会没时间呢？她每天桌上桌下的伺候着小儿子一家，哪怕是现在，饭桌上放着的，也是三叔喜欢吃的酸菜炖排骨啊，包个饺子有什么难的呢？一样的儿子，且还是孝顺的快要死去的长子想吃口她亲手包的饺子而已呀。

　　她怎么会这么无情的拒绝呢？

　　回到医院的路上，乐颜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心酸。
　　原来酸的不止是醋，还有人生。

　　病床上，父亲见空手而回的女儿，双眼里未曾流露出一丝哀伤，反而笑着招手将女儿叫到床边，拉着女儿的手说了这么一段话，“姑娘啊，爸活不了多久了，爸不想死，却无法不去死。爸死后你就没有依靠了，你一定要记住爸的这些话，以后对你会有帮助的。”

　　“这人性啊，是最难以琢磨的东西，也最经不起考量，最浅显的道理就是你风光了，亲戚朋友也就多了，你落破了，那么你就是个孤家寡人，到那时你能依靠的就是自己，也只有自己了。这个道理父母子女也不例外，你伸出手看，五个手指还不一样长呢，子女多了，总有得心与不得心的。有些人的骨子里天生重利，情在唯利之人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你给他了足够的利益，他才会给你一些情，可这利益换来的情还是情吗？所以这样的情，哪怕再不舍，也不能要，记住了么？”

　　乐颜不懂，却不妨碍她点头，她还不能理解父亲话语间的道理为何，但记住却不难。

　　父亲如何不明白女儿现在还听不懂？而他也只能继续说，“乐乐啊，你记着，做人要乐观，要敢于面对，要明白有舍就有得的这个道理，爸已经把家产分清楚了，你的、你妈的、你爷奶的，都写的明明白白，以后你一定要守住你自己的那份，你妈会再嫁，她啊……”父亲的话戛然而止，“她终究是你妈，你是她唯一的姑娘，她会对你好的。”

　　“只是，你往后成家了，千万别做你妈那种女人，你若是像她，不会幸福的。”

　　十天后，父亲去世了。

　　那是乐颜人生当中第一次直面死亡，直面生离死别，直面逝去的悲伤。

　　就在父亲临死的那一天，乐颜对于父亲的那番话有了一些懵懂的明了。

　　那天，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小叔都跪在父亲病床前，印象里和蔼可亲的姑姑突然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双眼里流着的是泪水，可唇齿间吐露的却是扎心之语，这又是乐颜人生当中的一课，这一次她明白了人的眼泪，不一定像书中所写的那般‘幸福的泪水’，也不一定是‘伤心的悲鸣’，还有一种书中没写，却真实的存在，叫做‘戏’或者说是‘武器’，为达目的而武装上的武器。

　　“大哥啊，你说句话啊，你去了咱爸妈咋办啊，他们没房没地的以后咋活啊，爸妈生你一回，大哥，你不能不管爹妈死活啊。”

　　乐颜看着母亲擦干的泪水往病床冲去，母亲的手劲真是大啊，一把就将姑姑掀翻，坐到父亲床前，可她说出的话却依然不是乐颜想听的，“乐建国，你这辈子对得起爸妈了，你死了对不起的是我们娘俩。”

　　姑姑也不示弱，上前一步嚎道：“大哥啊，咱爹妈到现在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你走了，他们住大道啊。”乐颜的爷奶是从农村刚搬市里两年，这两年住的是亲戚家房子，父亲的本意是买块地给重新盖一套，可老天作弄，计划还没实施他就得了癌症，之后就是与天挣命，顾不得旁的了。不过乐颜知道，父亲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就偷偷的给了父母一笔钱，那笔钱足够在市里买一套不错的楼房了，只是人性到底贪婪，尤不足矣，且他们嘴里念叨的，明指暗指的房子还是他留给女儿的底气。

　　父亲并未理会姑姑，只拽着女儿的手，眼神里透着悲伤，不甘与遗憾缓缓闭上的双眼，就像父亲说的，这就是人生啊，恐惧死亡却难逃一死。

　　送走了父亲的那一天，乐颜知道她同时送走的还有她所有的血脉至亲，他们看不到她了，或者说他们不想再看到她了。

　　不过，也好。
　　就像父亲说的，虚伪功利的亲情，她不需要。

　　乐颜人生第一次进殡仪馆，第一次见到了原来一个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后竟只剩下一双手掌就能容下的灰白骨头，她的父亲，她人生中最伟岸的男人，就这么轻描谈写的变成了连一抷黄土重量都没有的灰尘？正当她不敢置信，不能接受，尤觉崩溃时，她身边的，她的至亲们，竟然无障碍的讲起了笑话，并且哈哈大笑了起来，乐颜的眼中再没有泪了。

　　爸，您说的对，人呐，谁没谁都能活，我的悲伤不在他人心中，甚至连眼都未入。
　　这一刻，她明白了，不论你的境遇是如何悲惨，都与他人无关。

　　哪怕至亲。
　　你的生活残缺了，他人的生活却还在圆满的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