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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角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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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露第一次见到他,是在2005年的夏天。古老而空荡的礼堂,一箱箱的棒冰,似乎稍稍吹散了这个夏天闷热的风与蝉鸣。那时,她还没有听到课间不断循环播放的致爱丽丝。
那时,她还没有把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当作艰难度日中的至理名言念念不忘。
后来所有的一切的起点都是源于这个夏天。而一切也都波澜不惊的开始和结束,仅仅是在少女的内心上演了一场波澜壮阔的独角戏。
这世上何曾有不怀春的少女,这是时过境迁时候,白露对自己的一番开解。
此去经年,白露竟然再也没有心力去爱上一个人。她曾经认真地自省过,怀疑自己是否是存在心理上的疾病。是讨厌男人吗,是恐惧害怕吗,好像又都不是。心如止水不是因为平常显少与男性接触。时至25岁上,陈白露也已经随波逐流地相了不少亲。
后来的他们并没有再次相遇的缘分,那三年,或者说六年间,仿佛一生的缘分都已经用尽了。
在这之前,白露不是没有喜欢或者暗恋过谁。她是个极为多情的少女,或者说小女孩。是的,作为一个小学生,她就有过各种各样的爱情幻想。将班里的长得好看一些的男孩子们放在脑里,参详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尽管在班里,她是容颜和身材都最糟的那个。所有的绯闻甚至都与她绝缘。枉费了她的名字,“白露”,她想,她大概只能当当那首诗里的蒹葭了。
没有谁能够忍受一个不美的人的心里还住着一个林黛玉的。
她小时候在学校边上,同学家开的小铺里,看着路边的大妈做了一个个蛋饼,一个个葱包烩。然后和同学们讨论着自己买来的星座卡。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星座卡上写的爱情标语的时候,有些疑惑,这好像和她的想象并不完全相同,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这是一句在失落时候绝好的托词了。很多年后,陈白露回忆起来,都会自嘲的笑笑,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胆小鬼,世界上应当没有哪个女生会真的抗拒天长地久的承诺。可是后来的生活里,陈白露也和世间其他人一样,变得太忙碌,太冷漠,太在乎金钱。似乎当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的时候,只有显示存款的电子数额能给予她自己莫大的安慰了。
她时常在自己的梦里哭笑不得,进退维谷。
陈白露也有一个秘密,她偶尔会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那些身怀秘辛的人,总之,她觉得自己很特别,她也真的特别,尽管是在坏的方面。
其实,陈白露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
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谁,爱过哪个真实的人。她爱的是自己卓越的,好像水母触觉那样可以随时发散的,又在阳光底下透着晶莹亮光的想象力。
这些年间,好像所有的机会都只有一次似的。同学会只有一次,重逢的机会只有一次。但那一次正逢高考过后,陈白露秉着再也不要相见的想法没有参加。有些机会,大概错过了就一定是错过了。
然而她还是止不住地幻想着他们以后还能有机会重逢。
是不是每个女生都会有一些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呢,陈白露有些狐疑。明明那是一段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岁月。生活其实一直都在过早地向她恶意地露出丑陋的獠牙。从4岁,到14岁,一直如此。再被众人鄙夷的日子里,从没有谁出来帮助过她。她也没有如各种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最后实现什么惊天大逆转。长到现在,陈白露还是那个没有什么成绩的,除了是个书呆子之外没有什么女性吸引力的样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呢?其实没有人在意她的这些无病呻吟。正如当初没有人在乎她的眼泪,她的愤怒一样。她的骨子里始终都带着那么一丝懦弱。尽管现在的她,人格中的另一部分开始觉醒。她开始变得没有这么害怕在人前讲话。她性格中那种无所谓的因素又一次地像一个吹大的气球那样膨胀开来,不知道哪天会被戳破。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虽然是处于一个城市里,他们却好像真的是散落在天涯海角一样,永远都不得相见的机会。
当年所谓的藕断丝连,至今已经断得彻彻底底。
高中的那三年里,有两年里,他们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可是陈白露没有资本,没有资本让人喜欢自己,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想多看一眼她自己的照片。油腻的额头,泛着傻气的头箍,对于一个女孩来讲过于壮硕的身材。她只能选择沉默。沉默了太久有时候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无意的谈话中,陈白露认识了10多年的同窗告诉她一个事实。她所喜欢的那个人,是知道的自己的心意的。虽然她也震惊于同窗那些年的暗恋对象与自己是同一个人。可是,沉默与拒绝,就是她这场独角戏所能收获的全部了。但此时的陈白露甚至感到有一丝的庆幸。因为,这种沉默显然是明智的,因为至少为自己保留了一些体面与尊严。
陈白露在看《红楼梦》的时候,犹豫过自己究竟应该喜欢哪个女孩。她在新浪星座的测试里做出的结果是贾探春。于是她决定喜欢贾探春。但她16、7岁的年纪和认知里,八面玲珑的薛宝钗实际上更让人羡慕。后来,她又在已经记不清讲者的哪一期《百家讲坛》里,看到薛宝琴比薛宝钗更优秀,于是她又开始喜欢这个更完美的女孩。
陈白露长大后开始明白,她其实更喜欢黛玉,且更像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就是她前半生的总结,只是她没有“风流灵巧遭人怨”,更不会在任何的场合里“白担了”什么虚名。黛玉的勇气与孤傲比人间可寻的玲珑要难得得多。
后来的后来,陈白露也喜欢过很多人,在那些人中,有大多数是女人,不论是真实的女人,还是故事里的女人。她有时也会幻想自己是男人。她意识到,作为一个男人的视角,的确她也想拥有更多的女人,她也不会喜欢姿容平常的女人。
直到后来,她才开始明白,原来一个女人的爱情是很简单的,就是她可以在一个人的面前当一个旧时,传统定义中的那样,柔弱的女人,而且可以一直当下去。因为现实中的陈白露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坚硬。她听着《玉蜻蜓》中婉转的唱词,从中挑出一句给自己当作判词,“两眼流泪不流情”,感动也渐渐地流于肤浅和表面。流过几滴泪以后,便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白露自诩是有一些小聪明的,至少她能凭借这些小聪明与这个规则下的社会厮混至今。
而生活中的陈白露日后再也没能得到他的消息。尽管她在记录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内心是想要去推动一下故事的发展的。尽管她稍稍打几个字想必也是能联系到对方的。可是那种沉默的惯性太过强大。也许对方早就有了心仪之人,也许对方早就结婚生子,也未尝可知。但是沉默中的这场独角戏里,时间是以回忆的情形出现的,就好像在重复地播放着,一场老电影,它永远不会结束,结局也永远不会写出。
事实上,陈白露与他的缘分只有一年半载,这之中还有不少都是在一整天一整天的寂静无声中度过的。她时至今日也并不知晓这一切开始的原因,只是心中或多或少是有些隐约的猜想的。然而,她明白,如果真的是这个理由,那么这个故事也永远无法避免的一个注定的结局。
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的时候,陈白露还是感到一阵阵地鼻酸,可能是因为她和另一个可以算作好友的女生一同挨骂,对方哭起了鼻子,一向来不喜欢在人前哭泣的陈白露也被这气氛感染了。如今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掉了一滴泪还是两滴。总之好巧不巧地被路过办公室的他看见了,似乎后来还传到了班里。
世间有这许多的才子佳人,心心相惜,如若佳人不美,故事也变得乏善可陈了。风筝误里,最终还是美丽的配上美丽的,各归其位。
其实平心而论,陈白露觉得她的第一任同桌并没有长得有多好看,何至于在一个个她无法成眠的中午让她默默饮泣。又何至于让她的同窗,一个她认为应该与真实爱情绝缘的女子也青睐有加呢?大概感情有时候是最不能用逻辑来解释的东西了。但是,就是这种长相,却让她在多年以后,游玩留园的时候,为之驻足。那只是一个长相风格与他有些相似的人,还抱着婴儿,是别人家的丈夫。难道她一辈子都要忘不掉自己的想象吗?就像那个愚蠢得爱上自己作品的皮格马利翁那样吗?陈白露是有些许懊恼的。毕竟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关于爱情的意淫还要停留在10多年前的经历里,甚至连那段经历也多半是自己美化和想象的结果。而且她故事中的主角现在肯定已经将她忘在脑后,甚至说不定连她的名字也忘记得一干二净。
陈白露也曾经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还有同学会的话,那么她一定要改变过去的印象。她要打扮得含而不露,要干练而不浓妆艳抹,要这要那。觥筹交错之间,言谈举止都要体体面面。
陈白露过早地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恶意以及人心的冷漠。当她被树为一个靶子被周围的男同学嘲笑的时候,没有谁能站出来为她说上哪怕一句话。她自认为在那一段岁月里她没有做错什么,却无端地招来讥讽。她自认为的朋友也特地写信选择远离她。也许当时她早就觉察到了对方的不耐,最后她甚至还以大度的姿态原谅了这些人。甚至这些人里也包含着她所喜欢的人。如今这一切对白露来说早已显得云淡风轻,只是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好像从来没有忘记“自作多情”,尽管她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君若无情我便休”。
这段经历到底算不算奇葩,过了十多年了,陈白露也觉得很难定义,毕竟她并没有对谁谈起。没有那个女人愿意提及一段自己被称为丑八怪,以及诸如此类的贬低容貌的历史,即使是面对她最好的朋友也一样言辞闪烁。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秘密,陈白露无所谓地想,反正“几事不密则害身”。
陈白露也想经历童话故事里那样的剧情,期待有一天还能够相聚,相聚的时候,还是前度萧郎和云英未嫁,只是这一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的迹象。
陈白露数次回忆,回忆自己是如何开始,在这场独角戏中入戏的。想来想去,她其实只记得一个细节了。那就是,她在和他争吵后。他将自己的铅笔盒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陈白露当时也想不到什么反抗的言辞,就随手把他的作业本也扔了进去以示抗议。这时,正巧班主任进来了,他向来以严厉著称。陈白露她是不敢惹的。班主任看到了垃圾桶里的作业本就问他,是谁扔的。说来也奇怪,这时候他却没有把陈白露供出来,而是选择说,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
后来陈白露仔细分析过,也许当时他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不想让班主任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因为一旦追究起来,所有关于言语欺凌的事情也就昭然若揭了。但当时的陈白露就是傻傻地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要先欺负完她再帮助她。
后来的陈白露明白了,她所有的自以为是的爱情通通都不存在。她为之发誓的,再也不要喜欢任何人,因为会受到伤害的警戒也就显得十分可笑了。但是没有办法,因为这就是自己为主角的自以为是的一场戏码,既然开局,既然已经唱到这里,也就不得不继续唱下去。
后来的事情也是奇怪,他们明明在一个学校里待了三年,却一句话也没有讲。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也许她是因为胆怯。她从没有勇气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意,直到现在也一样没有。
青春里,只留下冷战,这个稍显冰冷的名词。陈白露喜欢用各种色调去形容一些词语,如果让她为“冷战”选一个颜色,那大抵应该是冰蓝色的,或许也有些接近薄荷色。在还远远没有步入婚姻围城的年龄里过早地体会到了“冷战”这个名词,陈白露摇头叹息,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陈白露想,也许她从来没有爱过谁,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回忆,证明自己单调青春中不是什么关于爱情的暧昧话语都不存在的。也许这个故事稍稍扩展一下就能变成正正经经的爱情故事也说不定。只要男女主角的脸漂亮一点,发生的故事不再是扔对方东西这样无聊而幼稚的小事;只要再给这个故事续上一段结尾。虽然陈白露比谁都渴望这个无味的故事还能有一个惊心动魄的结局,但直到此处,就是最真实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