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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何必曾相识 ...

  •   序
      永昌九年秋,突厥陈兵二十万于肃州定门关外。肃州刺史杨邦同、防御使朱权率众御敌,不敌被杀。一封急报入朝堂,天子震怒,命肃安郡王殷元昭挂帅北击突厥。同年十月,殷元昭以定北大将军宋之钰为副元帅,左威卫将军曹定、右骁卫将军常培义为左右先锋,率兵二十万北上抗敌。

      冷月如霜,照在地上一片银白。

      连云山上万籁寂静。几处坟茔散出幽幽的寒光,偶有未归的鸟雀凄鸣数声,令人毛骨悚然。

      山道上两人蹒跚而行,经过之处遗下不少血迹,染红了脚下的枯枝杂草。在月光照耀下,仿佛是黄泉引路的彼岸花,妖冶浓艳,为夜色增添了几分诡异。

      乌鸦振翅,草叶低垂了头颅,不敢迎接簌簌霜露。

      忽的一人脚下打滑,重伤的那人失去倚仗,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殷元昭趁势伸手一抓,堪堪稳住脚步。光秃秃的枝丫上起伏着几点木瘤,硌得人生疼。沾血的手附在寒霜上,霎时间寒气入骨,冰得人两眼一黑。

      “王爷,你怎么样?”崔云之赶紧撑扶住他,见身边之人面色苍白,胸口处的伤仍是不断地沁出血,他心急如焚,眼中一酸,就要滴下泪来。

      今夜突袭突厥大营,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料敌人早有防备,不仅两千玄甲军折损殆尽,为躲过追兵,他二人还与亲卫失散。如今困在这不知名的山中,重伤难治,求助无门,怎不让人油煎火燎。

      “云之,戒急戒躁。”殷元昭倚靠在树上,唇色发白,比之月色还要惨淡三分。说出的每个字都牵动伤口,他只能握紧拳头强撑。说完停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掌才慢慢松开。尤是如此,脸上仍不见急躁神色。

      崔云之心中纵然万分焦灼,也被他冷静的话语安抚,凝神再探。

      他们行了一路,这里约莫是山腰,脚下比之前平缓了不少。

      崔云之抬眼向山下望去,他本是不抱一丝希望的,却见冰轮清辉之下,远处一片人家。

      他收回目光,再往近处瞧去。在山脚下,还有一座孤零零的民居,围着一人高的栅栏,和别处房屋格格不入。

      “王爷,山下有人家。”崔云之陡然兴奋,长舒了口气。

      旁边殷元昭也注意到了山下,朝着他点点头,示意前去借宿。

      虽看着相隔不远,但山路迂回曲折。待二人站在门外,仍是费了不少时间。

      “咚咚咚”叩门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响亮。

      崔云之半晌未听到屋里动静,心中愈急,手上力道更重。木门颤巍巍地发出吱呀的声响,好似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再有一叶之力就可破开。

      殷元昭倚在一边,忽然抬手拦住崔云之的动作。

      两人倾耳细听,只听得屋内一道颤颤的年轻女声:“谁啊?”

      门外两人闻声相视一眼,崔云之贴近门,急道:“姑娘,我兄弟二人路遇贼匪,错过宿头。途经贵地,还望行个方便。”

      言罢他侧耳倾听,屋里脚步声迟疑。万幸片刻后,一道人影透过门缝射出。

      柳如卿早已就寝,辗转反侧许久才浅浅入睡。迷糊中听到敲门声匆匆,尚以为是冷风入侵,迎来愁绪几许。定心又听了会儿,只觉门外又急又怒,不似疾风怒嚎。

      她纵然一个人住了有些年头,却仍有些怕。转念又想万一来人真有急难,她犹犹豫豫岂不是误事。她自幼得父母教导,最是不肯袖手旁观。

      高声问过后,她摸黑披了外裳,顺手捞了门后的木棍,这才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开了半边院门。却见门外立着一人,年岁和她差不多大,长得格外英俊,只是脸上不合时宜地布满了焦急。

      好不容易等到院门半开,崔云之忙抱拳再道:“还望姑娘行个方便。”他天生一双笑眼,此刻却难掩担忧慌张。

      柳如卿心有疑惑,偏头看到还有一人靠在门墙上,脸色同冷月一般模样,右手按住胸膛,血迹从指缝中漏出来,呼吸急促。

      “他受伤了?”柳如卿不待细问,扔掉木棍立时把门敞开,“你先扶他进来。”
      待二人进了院子,她掩上门,小跑着上前回房。

      崔云之扶着殷元昭跟在后面,房中窗户用布帘遮住,不透月色,漆黑一片,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儿如豆烛光微微亮起,照在三人脸上,映出淡黄色的光圈。

      柳如卿掀开衾被,刚留下的余温瞬间散开。她招呼崔云之将那人在床上安置好,随口问道:“你们怎么受的伤?”

      崔云之不好答,便不做声,转而欠身说道:“可否劳烦姑娘准备一盆热水?”

      柳如卿抽过伴头带子,将散乱的头发简单绑了垂在胸前:“灶上还温着水,我去端来。”

      崔云之听她匆匆跑出去,须臾间又端了木盆进来。盆里还微微冒着热气,让人看得眼中一热,冰凉的心总算起了一丝暖意。

      崔云之上前接过,左右看了看,又踌躇没有锦缎可以擦拭。

      柳如卿看他眉头微皱,以为他在忧心不知如何处理伤势,便凑近了试探着说道:“先父做过郎中,我随他学过一点医理,可否让我看看?”

      崔云之一愣,竟会如此巧合?他犹豫不定地向床上望去。殷元昭微微点头,并不反对。他让开一步,道:“劳烦姑娘了。”

      柳如卿在床边坐下,借着微弱烛光,轻轻解开殷元昭的衣衫,柔声浅笑:“我先看看你的伤,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殷元昭点点头,阖上双眸,头微微侧倾。衣衫被血色浸透,湿哒哒地粘在肌肤上。柳如卿手中动作虽轻,却仍是牵动了伤口。殷元昭也不呼痛,只双手牢牢攥紧被褥。

      她寻出几件干净的旧衣,撕成布条浸了水,将伤口处的血迹一一擦干净。其他伤口倒还好说,唯有右胸肋骨之上,似是被利器所伤颇深,汨汨不断地往外渗血。

      柳如卿只得重新取了干净的布巾,压在伤处。她抬头对着崔云之说道:“你帮忙按住这里,小心别太用力。”

      崔云之闻言坐下来按住伤口,见她似要出去,“姑娘这是……”

      “伤口血未止住。家里也没有止血的药,”也不等崔云之反应,柳如卿转身就走,“我去采些草药。”

      “这深更半夜……”他们来时已过三更。

      “人命要紧,”柳如卿急道,见他言语中似有不明,不由放轻声音,“放心吧,这里我熟得很。”说完不待他再言,便急匆匆地抽身往连云山方向跑去。

      崔云之只好将心神转回床上那人,见他面无血色,心下怆然。他随殷元昭参军三年有余,头一回见他受伤这般沉重,再不是屹立军前永不倒。他呜咽着问道:“王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殷元昭缓缓睁开眼睛,摇摇头:“无事。”

      屋外寒风倾袭,来不及关上的院门一来一往之间,“吱呀”声令人心烦意乱。崔云之望着烛光忽明忽暗,心弦紧绷,只觉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又在院中停留了片刻。崔云之留神,确信只有一人才安心。

      柳如卿带着一股寒气跑进屋,崔云之将手放在唇边。

      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却见殷元昭眉头紧蹙,已是昏睡过去。崔云之小心翼翼地挪开手上布巾,柳如卿遂将洗净切碎的药草敷在伤处。

      “血过会儿就该止住了。不过可能会发热。你要好好照看。”柳如卿小声叮嘱,又去打了盆冷水放在床边,方去灶房熬药。

      经这一闹,她睡意尽去。熬了药让崔云之帮着灌了进去,才去隔壁歇息。

      翌日,崔云之醒来时,窗沿处的布帘卷起一半,照进冬日惨惨的光亮。殷元昭额头盖着湿布巾,想来应是他睡着的时候,柳如卿进来照顾。

      他伸手试探了温度,和自己无异。又掀开被褥查看他的伤口,血果然已经止住。他放心地舒了口长气,老天有眼。

      他直起身,一件翠绿色的衣衫滑落。他捡起搁在木箱上,发现房中各项物件虽然陈旧,却也收拾得齐整。房间不大,仅五六步,出去便是堂屋。

      堂屋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案,上立着两块牌位:“显考柳公讳文春之位”、“显妣柳母谢氏闺名婉之位”。牌位前三支清香袅袅,看卒时年月,今日正是她父亲忌日。

      崔云之心想,原来她父母尽逝,难怪是她一人居住。

      门外赫然便是昨夜在山上看到的篱笆小院,杂草都已除尽,还留着新痕。院里尚有一株等人高的腊梅,正盛开着,散出淡淡的幽香。自院门起,铺着青石板,连着堂屋和灶房。

      寻路望去,灶房里青衫女子正在忙碌,袅袅炊烟还未升空就散尽。

      崔云之不比昨日焦灼,慢悠悠地走近。
      柳如卿听得脚步声,转头笑问:“他好点了么?”

      崔云之却是怔住。昨晚心急又昏暗,并未仔细打量眼前人。今日一见,纵是荆钗布裙,也难掩姿容秀丽,尤其相貌和上京一人极为相似。刹那间他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这真是命中注定?

      柳如卿看他发愣,捏着筷子在他眼前一晃,见他回神,笑意盈盈地差遣道:“帮我拿碗。”

      崔云之左瞧右瞧,这里狭窄,除了灶台外仅有两个木橱,哪里来的碗筷。

      柳如卿瞧他脸上疑惑,噗地笑出声,离了灶台,从右侧木橱里数了两只碗出来,舀了菜粥盛进碗里,指着其中一碗笑道:“这是你的。”自己则端了碗进屋。

      殷元昭已经醒了,正挣扎着坐起来。柳如卿连忙腾手上前扶住,又拉开被褥垫在他身后,方坐下来取了碗,舀上一勺热粥,轻轻吹凉,送到他嘴边。

      不意对上他一双黑眸,点漆如墨。这人看着面冷,却生了一对凤眼,眼尾含情,似幽幽千尺深潭,不由自主地让人沉溺其中。

      柳如卿垂眼敛住心神,对着他展颜一笑,柔声道:“你体力未复,吃点粥要好些。”

      殷元昭默不作声,含下菜粥,温度正好,味道却是有点咸。

      崔云之跟着进来,坐在一旁。一时间只听得碗勺清脆的触碰声。

      柳如卿抽空瞥了眼,即使陋室箪瓢,这两人风姿仍在,丝毫无局促之意。

      “我再去盛些?”不过半盏茶时间,一碗粥就见了底,柳如卿见他面色比昨晚好了许多,也不由欢喜。

      殷元昭摇摇头:“多谢。”声音低沉,引得柳如卿心中又是一颤,脸上泛起淡淡红色。

      她收了碗看向崔云之,才注意到他衣衫中也有几处颜色比别处更深,问道:“你的伤如何?”

      崔云之摆摆手,道:“不妨事,多谢柳姑娘费心。”

      柳如卿猜他是看到了堂屋灵位,眉眼上挑:“我叫柳如卿,你呢?”

      “在下崔云之,这是……我家表哥。”却不介绍名姓。

      柳如卿也不在意,萍水相逢有难言之隐是常事。眉动目转之间,见他二人似有话要说,她淡淡一笑,接了崔云之手中的碗筷,径直避了出去。

      崔云之在窗前窥见她进了灶房,转身和殷元昭对视一眼,小声说道:“王爷,她的母亲也姓谢。”

      殷元昭闻言一愣,刚才见她面容,心中亦是十分惊讶。

      “不知和谢氏有何干系。不过我看她为人和善,不似作伪。”

      殷元昭沉默片刻,道:“云之,你先回去,再派人前来接应。”

      “可……”

      殷元昭抬手打断他,“我伤未好,走不得远路。时间紧迫,也等不及了。你回去,记得先不要和旁人提起。”

      崔云之脸色瞬变,见殷元昭闭目沉思,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只得退出去,拜托柳如卿好好照顾。

      “你要走?”柳如卿正在灶房熬药,听得他告别,惊讶问道。

      “劳烦柳姑娘照顾表哥,最迟不过三日,我必前来。”

      柳如卿见他心意已定,从竹篮里取出油纸包好的蒸饼递给他,“你路上拿着吃。我不在这里常住,三日后你不来,我就带他离开。”

      “多谢。”崔云之感激说道,“还有一事拜托。”

      柳如卿不明所以,扬眉示意。

      “请姑娘暂不要向外透露我和表哥的行踪。”

      “你尽管放心。”

      崔云之走到门外,尚回头注视片刻,见柳如卿眉眼含笑倚在门口,朝她深深一拜,疾奔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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