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辞》江暮之乔

7、来[壹]

　　山中无甲子，转眼间，十年匆匆而过。
　　逸清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走向对弈亭，心中把指使自己来的那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不知道清和长老在对弈亭的时候最忌讳被打扰啊！一旦惹到他了，也不至于说别的什么，但是早课上你可是有一段苦日子了！可是这话也最多是在心里说说，那人可是南熏呢！
　　对弈亭外有一层结界，保证外面的一切干扰都无法传入其中。棋盘前坐着一个人，长发未束，身上是一件蓝色的道袍，背对着自己正在研究那一盘残局。
　　逸清上前几步，轻轻敲击了一下结界，传音入内：“师叔，晚辈逸清，奉南熏长老之命，来请您去一趟。”
　　里面的人回过头来，显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眉心一点鹅黄色的烙印，正是清和。
　　清和笑了笑，挥手撤下了结界，站起身道：“南熏前辈找我，可曾说了什么吗？”
　　逸清想了想：“还真有，前辈说了，要是师叔您不肯去的话，就让我告诉您，您拜托葛山君和息妙华前辈的事，有着落了！”
　　怎么说呢，那一瞬间清和眼神的变化，让逸清只恨自己会的修饰语太少，无法形容。若是非要说的话，就好像一个冰封多年的冰窟，里面忽然升起了两团烈火。又好像一株枯死的藤条，被放在了灵泉之中，一瞬间舒展反绿。
　　接着清和转身就往大殿跑去，御风而行的速度让逸清叹为观止。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不急不慢的师叔这么急过呢！

　　南熏本来和葛山君好好的喝着茶，外面忽然闯进来了一个人，带进来的风差点把手中的茶盏卷掉。南熏手忙脚乱地扶着茶盏，心里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
　　结果一抬头看见清和，本来准备好的冷嘲热讽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噎得她喉咙生疼，赶紧喝了一口茶顺顺，然后憋了半天，把自己一肚子的骂人憋了回去，拧巴了半天，才浓缩成了四个字：“你可来了。”
　　清和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师叔刚刚到底经历了多长的思想斗争，他上来就单刀直入了：“逸清说您让她带话，说是我要查的事情的出现有着落了？是吗？！”
　　南熏纠结了一会儿，在吊着他胃口和直接告诉他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晾一下这个王八蛋。刚刚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抬起头正对上清和的眼睛，被他的眼神震惊了，这么多年来，南熏又一次正视了清和心中的那一团执念。

　　十年前的长安，清和给清萦和南熏施过一礼之后就潇洒离开了，谁都以为他没事了，连南熏她们都没有多想。夷则的葬礼也没有出现，谁都以为他放下了，结果等人回到了太华山，才发现清和根本没回来，竟然玩儿了一手瞒天过海。
　　南熏又急又气，既害怕清和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故，又生气清和一声不吭走的干净。最后在南熏捏碎了三个茶盏之后，清萦才小心翼翼的劝了一句：“师叔，要不然，晚辈去找找清和？”
　　南熏叹了口气，疲惫至极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就这样吧。清和要是真心躲我们，我们找也找不着。他心里也应该有点数了，等着吧！”然后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清和回来了，脸色憔悴的仿佛马上就要不行了一样。清萦南熏吓得够呛，南熏一把脉，吃了一惊：清和虽然没有得道，但是也是几十年的修为。结果现在他的丹田里面可以说是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他拿着自己的修为干了什么。
　　但是显然这个时候也不是问话的时候。清萦上去砍晕了清和，将他带回了自己的药庐，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他三天三夜，才算让清和恢复了一些。
　　清和刚一醒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就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个桃符，交给了葛山君，嘱咐他：“这个桃符可以追查到夷则的转世，你帮我注意着一下。一旦夷则转世成功了，就赶紧告诉我。”
　　南熏本来站在一旁，等着训话呢，结果听见清和这么一说，本来还没有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抬眼看见葛山君的表情，忽然明白了清和脸色不好，修为尽失的原因。这时候，南熏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错愕来形容了，那简直是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南熏恍惚明白了夷则对于清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没人比南熏更清楚以心头血献祭封印魔元对于自身的伤害了。本身取走心头血就是对于修仙者巨大的创伤，再加之是封印之用，魔族气息还有反噬。献祭者的灵魂一般都受到了巨大的损伤，难入轮回。
　　夷则是帝王之身，本身又是半妖。易骨对他自己已是重创，还要去封印，本来死去就该是魂飞魄散，结果清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生生让他得以轮回。这对清和来说，绝对是孤注一掷的行为，而且逆天而行。一旦失手，夷则如何且莫论，清和也会遭受天谴的！他难道是疯了？！
　　南熏意识到的事情，葛山君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清和一眼，点头道：“行，我帮你看着点，你，多保重吧！”然后就离开了。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尴尬，逸清和清萦对视了一眼，感觉这里不是自己可以留着的地方，两个人悄悄的离开了，顺手关上了门。
　　听到门响，清和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南熏还坐在床边，不由得有些好奇：“师叔还有什么事吗？”
　　“我……”南熏深吸了一口气，纠结了片刻，才问道：“清和，你给我说实话，你对夷则，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清和的瞳孔微微一缩，脸色却丝毫没有变化，平淡至极：“师叔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南熏简直不可置信，瞠目结舌了半天，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那是你徒弟！”
　　清和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何……”
　　清和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若是知道，还能走到这一步吗？”
　　南熏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清和的眼睛，许久之后才说道：“你没说实话，你或许真的对夷则……但是，最开始是夷则对你……吧？”
　　“师叔因何而知？”
　　“你师叔我无所不知！”
　　“……”
　　南熏本来就不是囿于礼法之人，这件事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是她竟然也能暂时性的冷静下来。她看着清和，叹了口气：“你先好好休息吧！平常看着你最省心，没想到你这人，不惹事是省心，一惹事简直令人……唉！”说完，摇摇头就走了。
　　清和目送南熏离开了之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自己这一段时间离开，也不只是为了夷则的魂魄，还去找了一处渡劫的地方。掐指算算，自己成仙的天劫也不远了。本来没想过要成仙的，但是还是放不下夷则，还想多陪他一些。

　　南熏现在可谓是焦头烂额了。出门就一脸“我心情不好别来烦我的表情”，吓得等在门口的逸清清萦话都不敢多说，只是一路小跑的跟到了大殿，然后看着南熏牛饮了一杯茶之后，才壮着胆子问：“前辈，清和他，怎么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南熏就觉得憋屈，然后在清萦逸清目瞪口呆中，南熏再一次捏碎了一个杯子之后，才斟酌着回答道：“你们知不知道，清和和夷则，那个，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清萦和逸清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逸清一脸懵，清萦本来一开始也是晕的够呛，忽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
　　南熏人精似的，一下子就看出来不对劲了，立刻逼问道：“清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清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逸清回过头看着她，不明白自己这个师叔是怎么回事。清萦简直是有口难言，最后憋了半天，才拧巴出来一句：“前辈若说的是师兄和逸尘的那个关系，晚辈，确实是知道一些。”
　　南熏眼睛一瞪，刚要开口。清萦赶忙补充道：“但是这是息妙华先看出来的，晚辈也不确定，所以，未能及时汇报……”
　　这会轮到南熏无话可说了。清萦小心翼翼的觑着南熏的脸色，问道：“那前辈，事已至此，我们……”
　　南熏甩了一下袖子站起来走了，留下一句话：“顺其自然呗，不然你去劝清和啊！”
　　清萦赶忙闭嘴。
　　逸清在一旁围观了全程，但是却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看见南熏走了，她立刻上去拉着清萦的袖子：“师叔师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呗！”
　　清萦糟心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逸清的肩膀：“自个儿悟吧，这事儿，想想都……唉！”
　　逸清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都是什么事儿？一个两个的都装神秘！”然后转头就忘了自己纠结的事情，去演武场练剑去了。

　　清和渡劫的事情，还是真的没瞒住。南熏自从清和回来之后，就会对他格外关注。而且清和身体的情况，南熏也很清楚。推算一个雷劫对于南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清和那个想要出去渡劫的念头，直接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清和的身体状况，心病加上旧伤，修为尽失一回，要是真的放任他出去渡劫，估计也就回不来了。也幸亏是在太华山，南熏清萦紫胤葛山君轮流护法，最后连赤霞师祖都惊动了，才算是有惊无险的渡了过去。
　　清和刚刚把身体养好，南熏就指着他训了一顿：“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你现在这个样，心里没点数？出去渡劫，你还想不想见夷则了！？”
　　“……”清和沉默了一会：“我怕给你们添麻烦。”
　　南熏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当年是谁给圣元帝说的，太华弟子无论是九天神魔，还是王侯将相，想动都要问过太华长老的意思？！你自己不是弟子？！自己说的话忘了？！”
　　清和哑口无言，刚想开口辩解一下。南熏摆摆手：“你别说了，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关心的事，我已经托给了葛山和妙华，你好好养伤，伤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别乱跑，等着消息吧！”
　　清和颇有些不可置信：“师叔你，接受得了？”
　　南熏回头：“什么接受得了接受不了的？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只要愿意，我就支持。”
　　清和难得感动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南熏又留下了一句话：“瞒着长老们渡劫，三年不回来，还落了一身病。三年禁酒令，让你喝着一滴酒我跟你姓！”
　　清和：“……”就知道逃不过这一出！

　　然后清和就这么在太华山上无所事事的呆着，真的按照南熏说的，该干嘛干嘛，除了偶尔去酒窖里偷酒喝之外，一切循规蹈矩。除了闭关，上课，喝酒之外，他最爱干的事就是一个人跑到对弈亭，对着一盘棋局发呆，也不下，就那么看着，谁也不许打扰。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是十年。
　　一大早南熏刚刚吃完饭，就听见逸清说：“师祖，葛山君前辈来了。”
　　南熏手一顿，刚刚相问一句“他来干什么”，忽然福至心灵，赶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葛山君进来之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清和呢？”
　　南熏笑了：“是不是夷则的事？”
　　葛山也挺无奈，随意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喝了一口茶：“不然呢？要不是夷则的事，我会这么急吗？他人呢？”
　　南熏本来想说我们去对弈亭找他吧，结果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笑眯眯的看着逸清。逸清一接触到南熏的目光，“激灵”打了个冷战，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南熏说：“逸清啊，你去对弈亭把你清和师叔找来吧！”
　　逸清欲哭无泪，看看一脸笑意南熏和一脸不知所以的葛山君，又问道：“那要是师叔不来，我……”
　　南熏想了想：“他要是不来，你就告诉他：他要打听的事有着落了，他准来。去吧！”
　　这个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逸清想。然后她就一路赶了过去，一路上虽然好奇，但还是不住的想要骂人，生怕自己一去，就会被师叔弄死在现场。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一幕……

　　南熏看着清和一脸魔怔了的表情，本来想要开玩笑的心瞬间就收了回去。她回头看了一眼葛山君，示意他说一下吧。
　　葛山君会意，轻轻的咳嗽了一下：“咳，清和啊，你当时托给我的事，我找到了。”
　　清和猛地回头，吓了葛山君一跳。看到清和的眼神之后，葛山君不用提醒，继续说到：“刚转世的孩子，现在可能有个六七岁吧，具体位置你跟着这个桃符就可以找到。”说完，从怀里拿出了那个桃符。
　　清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伸手接了过来。南熏看着清和那个样子，出声提醒他：“我说清和，你先别顾着高兴呢，你就算找到了又如何，人家父母会让你带走人家的孩子吗？”
　　清和猛地愣在了当场，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葛山君看着不忍，想了想开口道：“没事的，他的父母不止他一个孩子，而且或许是上一世灵魂受过冲击，这一世他的身体不太好，清和要是带他走，他父母不会反对的。”
　　南熏点了点头，抬头想交代清和两句，结果发现……
　　“清和呢？”
　　葛山君笑了一下：“我刚说完话，他就走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