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柠檬百香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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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张嬿泼了付倩语一脸水的事，最终班主任高程还是打电话到了家里。
先撩者贱，无论高程知不知道这句话，但毕竟是付倩语最先挑的事，而且张嬿水杯里的水也不怎么烫，最多就是烫的有点发红，高程想了一个多星期，不知道怎么处理比较好，一直拖到付倩语的家长闹到了学校来，才打了个电话到张嬿家里，和张嬿的家长聊聊这件事情。
张正廉还没回来，是于昭秀接的电话。她和高程聊了大约十来分钟，又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张嬿放学回来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
张嬿的初中管的还算严，周六加了大半天课，一直上到下午四点。等到九年级，就会加上晚自习。
她一进家门，刚换好鞋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于昭秀叫住了。
“嬿嬿，”于昭秀轻声说，“你班主任给我来电话了。”
张嬿一愣。
“他说你在班上泼了人一脸水，是真的吗？”于昭秀没在看她，她甚至没在看任何东西，她的目光是游离的，“就算那个女孩子说话不好听，你也不能泼人家水啊。”
张嬿难以置信的看着于昭秀。书包从她肩上砸下来，重重落到地上，“咚”的一声。
“妈，你知道她说我什么吗？”张嬿问。
沙发和张嬿站的地方只隔了一个鞋柜，上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诸如堆满零钱的盘子、顺手拿回来的传单、张嬿回来随手放的钥匙等等。
她们的直线距离只有两米。
“嬿嬿，不管她说你什么，你泼人家水就是不对。”于昭秀加重了语气，“别人说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忍一忍对大家都好，也不至于让你们班主任再给我打电话……”
“妈！”张嬿握紧了拳，“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我忍得了吗？”
“你这孩子！我说两句你就非得跟我顶嘴是吧！”于昭秀两次被打断，她愤怒的转过头，原本一直在肚子上搁着的手指着张嬿，“说一句顶十句！说了你多少次了，不要跟大人顶嘴！我能害你吗，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大了上班了，难道也要这么跟你领导顶嘴吗？”
“妈，我知道你不想害我，但这也不是为我好吧，”张嬿看着于昭秀的腹部，在心里默念“要懂事不要惹妈妈生气”，“别人都骂到我头上了，你真的知道她是怎么骂我的吗你就让我忍？这样和包子有什么区别？”
“还顶嘴！”于昭秀勃然大怒，她咣的一声把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砸到了地上，可怜的不锈钢杯子在地上滚了几圈，一直滚到墙角才委委屈屈的不动了，“说了让你忍你就忍着！现在人家家长都找来了，你让我怎么办！丢这么大一个脸！你要不是没忍住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事！你就不能听听话，让我少生这么多气吗，这么大了一点都不懂事！”
张嬿被那个杯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僵硬的站在原地，听着于昭秀还在怒吼，好像是把所有的愤怒全都一股脑的发泄出来了似的：“我怀着你弟弟，你爸天天工作那么忙，还要来操心你的事！你为我们考虑过没有！就知道自己出气了舒服了，你想过后果没有！你是讨债鬼吗，来讨我们上辈子欠的债！”
张嬿看着于昭秀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从未想过于昭秀会这样说。
张嬿今年十四岁，从有记忆到现在一共十一年，母亲的形象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温和的。家里的气氛一直都十分轻松，教育张嬿的任务大多都是在张正廉的肩上，而张正廉一直信奉沟通交流，长这么大别说这么骂了，就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有。于昭秀和她的交流多数都在日常沟通，张嬿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她也不曾这样指责过张嬿。
是……什么变了？
张嬿恍惚的想。
“去！你去道歉！”于昭秀还在说，她虽然年近四十，但因为烦恼少，面容仍像个三十岁的妇人，现在这张脸却充满了怒气，几乎有些扭曲，张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的面孔可以狰狞到这种地步，“给那个女孩道歉！听到没有！”
张嬿从来不知道，被那样辱骂，自己却要去道歉。
她一声不吭的拎起自己的书包，大踏步走进了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你能耐了是吧，还摔门，你再摔啊！”于昭秀行动很困难，不能站起来去拍张嬿的门，就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继续。难以言喻的舒爽感随着骂声全都发泄了出来，她的眼睛亮的惊人，“翅膀硬了是吧，知道怎么叛逆了？你别忘了是谁在养着你，你吃着谁的饭长大的！”
张嬿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头。
隐约的声音从门缝和棉絮间的空隙里流进来，但是不那么清晰。张嬿心里充满了暴戾，渴望此时找个什么东西撕碎，或是把什么脆弱的物件砸个粉碎，但她克制住了。她拉过堆在一边的被子，给自己脑袋上的防护又加了一层。
真不公平，她想。
声音渐渐没了，大概是于昭秀也累了。张嬿推开头上的东西，翻身坐起来，随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
所有的书上都用彩色花纹纸包着书皮，不翻开看根本不知道是哪本书。张嬿把这本书抽下来才发现这是本作文书，随意打开的那一页正好是篇关于母爱的作文。
张嬿烦躁的合上书扔到了一边。
于昭秀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张嬿翻了翻书包，从里面找出来一本全新的书。
是今天她放学偷偷溜去书店买的一本散文集。
封面蓝紫色的底色上一支树叶斜出来，上面压着《烟波蓝》三个字。
是简嫃的散文。
“你的眼睛里有海，烟波蓝，两颗黑瞳是害羞的，泅泳的小鲸。”
简嫃说。
张嬿拿着书，平摊在膝盖上，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
她突然很想见见赖南。
但她见不到，学校放学了，赖南一定已经回家了，而她不知道赖南家的地址；这个点她不会去篮球场，因为傍晚才是她练球的时间；她没有手机，电脑在父母的卧室里，要想通过通讯软件联系到赖南，她必须打开门走出去，穿过客厅才可以，但于昭秀还在客厅，她不会让她碰电脑的。
张嬿从来不知道，想见一个人原来这么难。
她悄无声息的哭着，鼻尖红红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洁白的纸页上。纸页上接到她眼泪的地方迅速的皱起来，像是不满她行为似的。
她从来不知道，被自己母亲这么对待会这么难过。
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几乎要把她压垮了。女孩一只手捂住脸，好像不想让空气里的某个人看到一样。她的头深深埋下去，肩颈支棱起的角度几近削薄，骨头的形状清晰的凸出来，明明白白的诉说着她瘦到了怎样的地步。
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外喀的一声，张正廉回来了。
他疑惑的看着空空荡荡的客厅，于昭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卧室。他捡起滚落在地上无人问津的杯子，敲了敲张嬿紧闭的房门：“嬿嬿，你姐姐说等你放了暑假她就来陪你。”
张嬿抬起头，压抑住鼻音，应了一声。
张正廉往屋里走去。
不知道他和于昭秀聊了什么，屋里传来几声怒骂，很快又没了声音。张嬿漠然的看着自己的书，张正廉回来，在门外轻轻说：“嬿嬿，别怪你妈妈，你知道她怀着孕，情绪不好……”
“别怪我！还怪起我来了是吧！”于昭秀的尖叫清晰的传进来，“张正廉！你有良心没有，到底是谁的错！”
张正廉叹了口气，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要先去安抚谁。他在张嬿门口站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于昭秀的尖叫里不是很清晰：“嬿嬿，爸爸不会让你道这个歉的，你放心啊……”
门开了。
张嬿站在门口，半张脸藏在头发的阴影里。她淡淡的说：“我没事，爸爸。你去看看妈妈吧。”
张正廉犹豫的看了看她，最终伸出手俩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往主卧走了。
主卧的门被关上，于昭秀的尖叫声也渐渐停了。
张嬿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换上鞋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家里越来越待不下去了。
她没有去篮球场，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路上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很匆忙。边走边打电话的、骑着车子呼啸而过的、耳朵里插着耳机的、满面愁容的，好像在这街上走上一圈，就能看清世间百态一样。
她慢慢的走着，路边有人在绿地上种了月季和玫瑰，经过的时候能闻到馥郁的香气。一只小狗被他的主人牵着，不知道为什么，经过张嬿的时候突然停下来，朝着她狂吠。
张嬿吓了一跳，小狗的主人也很不好意思。她斥责了小狗几句，赶紧把他拉走了。
她目送着小狗和他的主人远去，一回头，看到了“归鸟”。
原来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来了吗？
张嬿慢慢走过去，柜台后面庞姨正在读报纸。她看到张嬿，笑眯眯的合上了报纸：“妹妹今天喝什么呀？”
张嬿不知道庞姨有没有看出自己哭过。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庞姨，我今天没带钱。”
“没事，庞姨请你喝。今天试试别的怎么样？”庞姨走到机器旁边，“妹妹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
“也……不算吧。”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张嬿用袖口擦擦眼睛，“就是我妈骂了我一顿。”
“呀，和妈妈吵架了呀。”庞姨熟练地操作着，“我儿子以前也经常和我吵架呢，不过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她端出一杯淡色的饮料，几个切开的百香果沉在最下面，表面飘着一片柠檬，“尝尝这个？”
张嬿接过那杯柠檬百香果，啜了一口。
“庞姨呢，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庞姨依然是笑眯眯的，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个表情，仿佛没有什么烦心事似的，“但是，亲人嘛，最后肯定会原谅彼此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张嬿慢慢的说，“她……说话，很难听。”
“那就是妈妈的不对了。”庞姨说，“她会向你道歉吗？”
张嬿瞪大了眼睛，她从未想过父母会向自己道歉：“怎么会！”
“其实啊，说是父母和孩子，但根本上也还是独立的个体对不对？不能因为你养了我，就要剥夺我得到道歉的权利对吧？”庞姨的脸色终于有些灰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以前啊，我也觉得，父母怎么对孩子道歉呢？但是后来我才明白，父母也是人，怎么会没有犯错的时候呢？既然犯了错，那么道歉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妹妹，不是庞姨在挑拨你们。庞姨是觉得啊，你妈妈可能还没有想明白，所以你就要大度一点。你要跟你妈妈讲清楚，你也应该得到道歉。”
“所有人都是应该成长的，没有哪一方可以原地踏步，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柠檬百香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