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弦三两声》玉山上色

47、食饮

　　阴琏珺领着自己的两个侍姬站在府门口，上午的日光斜照过来，他浅色的瞳仁中似浮动着细碎的流光，晶亮的有些魅人。

　　不远处，一驾高蓬马车正朝他们缓缓驶过来，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那女子自车中伸出一只手来，手指根根葱白，纤尘不染，紧接着，就是一幅倾城容颜，只不过那时，她尚为兴朝公主，而此刻，她已是阴王夫人。

　　后悔吗？阴琏珺在心中暗问自己，若当时自己听了王兄的话，娶这女子为妻，眼前的绝色佳人便是他的夫人，他心中有些许的空洞、困惑和茫然，却唯独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过片刻，他猛然回神，不禁失笑自嘲，自己也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美妙的答案。后悔吗？不，不悔。他，不需要后悔。

　　眼见竹香小步行来，阴琏珺先行迎了上去，微拱手道：“见过夫人。”他身后两个侍姬也忙跟着行礼，齐声道：“妾侍平箴儿/辛由芷见过夫人。”

　　竹香也微屈膝，温声道：“见过桑隐君，两位……夫人。”竹香顿了一下，斟酌片刻，还是决定以“夫人”称呼二人。

　　平箴儿听到“夫人”这个称呼，又见阴琏珺也未反驳，不由喜形于色，而辛由芷则面色平淡，无喜无愁。

　　阴琏珺口间细细品着“夫人”二字，唇角微勾，不等平箴儿得意多久，他便懒淡道：“夫人太过客气，她们两个不过是本君的侍姬，夫人称呼她们的名字就好。”

　　竹香来阴朝时日尚短，且之前一直居住在宫中，因而，她并不是很清楚侍姬这类人在一个男人的妻妾中究竟占据何等位置，早知如此，她该将无怨带来的。之前，无怨一直求她说想随她一起出宫，说是可以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却想着无怨年岁尚小，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再者，她们离宫要住在桑隐君府上，多带一个人就会多给桑隐君他们添一份麻烦，所以并未准许，如今，她倒有些后悔了。

　　竹香颇觉尴尬，虚虚笑道：“怎可随意称呼两位姓名，不知……”她话音未落，一旁的辛由芷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善心提醒道：“夫人，府中人称呼妾侍二人为‘娘子’。”

　　竹香笑看了辛由芷一眼，以示谢意，她轻轻点头，随即改口道：“见过两位娘子。”

　　“夫人，请入府吧。”阴琏珺在旁边等的有些不耐烦，遂开口催促道。他心中想，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叫你喊名字你就喊好了，何必那么较真讲究呢？

　　竹香听到阴琏珺的催促，便不再多言，跟随阴琏珺入了府中，一行人一路行到一处小院前，平箴儿快步站了出来，面上含笑道：“夫人，这是妾侍为您挑的居处，您看看可还喜欢？”

　　竹香环视小院几眼，赞道：“此院很是精巧别致，我很喜欢，谢过娘子了。”

　　平箴儿忙道：“夫人客气了，夫人喜欢，那妾侍就放心了。”其实，平箴儿将竹香安排在此处，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这处小院离辛娘子的居处极近，而竹香是阴王夫人，阴琏珺自要避嫌，所以，至少这几日，阴琏珺便不会再往辛娘子的居所来，而她，就能独占阴琏珺的恩宠。另外，她还能借辛娘子的眼来防备竹香，平箴儿疑心重，对阴琏珺身边出现的美貌女子总是怀有本能的敌意与戒备。

　　这边，平箴儿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殊不知，阴琏珺却早已将她的路数看穿，他看向平箴儿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嘲弄之意，嘲弄自己身边的女人，只会耍这点小心思。

　　七月天里似下了火，白日间其实是不适宜出行的，于是几人约定，天黑时分天气凉爽之时再出门，之后几人就各自回了自己院中。

　　直至午膳时分，一婢子来到竹香处，恭声道：“夫人，主子们在湖心凉亭中传了膳食，特请夫人过去，一同用膳。”

　　竹香微颔首，柔声道：“请带路吧。”

　　一路沿着木浮桥走至湖心亭，见阴琏珺与两位娘子已等在亭中，亭中高桌上摆着各样菜式，一道素三鲜、一道盐水鹅肝、一盘鲜虾、一蛊鳕鱼豆腐羹……一碟青蜜瓜、几碗冰冻牛乳……

　　平箴儿一见竹香到来，立即迎了上去，安排竹香落座，给竹香递上筷子，力劝竹香多用些饭食，这，俨然就是一副府中女主人的做派，这让竹香不由觉得，虽同为侍姬，她，定是桑隐君更为偏宠的那个。

　　而阴琏珺则一口汤羹含在口中，淡淡看着平箴儿忙忙碌碌的身影，当她第三次夹了菜放到守珠夫人面前的小碟中，守珠夫人终于无奈却温和的出了声：“娘子也快用饭吧，无需为我做这些的，夹菜这种事情，让我的婢子来就好了。”说罢，朝她抿唇轻浅一笑。

　　“夫人身边有侍婢伺候着，哪用得着你瞎操心，况且，你夹的菜，也未必能合夫人口味，你呀，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若你实在得闲，倒不如替我夹两筷子菜，那样，我还能多吃下几口饭。”阴琏珺也终于忍耐不住，语气中略带责备道。他虽许她行使府中女主人的权力，可并非是让她时时拿来说嘴显摆，做给人看的。

　　而阴琏珺略带责备的话听在人耳中却是温柔的责难，爱嗔与挑逗的意味居多，平箴儿便含羞望了他一眼，又娇声对竹香道：“妾侍一心想替郎君招待好夫人，有些地方却未考虑周全，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竹香搁了筷，回她道：“娘子哪里话，娘子待我热心关怀，我感激娘子还不够呢，何来见怪之说？娘子不必多虑，快请用饭吧。”

　　竹香说完，端起桌上媱欢为她撇出的小半碗鸡汤，小口喝着，汤见底，她便不再进食，而是微侧过身子望向湖中植着的大片睡莲，默默等着其他三人。

　　“夫人，怎么？饭不合胃口？”阴琏珺伸出去欲夹菜的手停了停，盯紧竹香侧脸问道。

　　竹香有些神游在外的思绪立即收了回来，回阴琏珺道：“不，没有。”

　　“桑隐君，我家夫人食量浅，平日里也只用这么多的。”媱欢也适时开了口。

　　本以为自己的两个侍姬食量已够小了，没想到这守珠夫人……哼，这食量，倒像是……像是芷儿院中养的那只花猫，吃不上两口，就趴在院中懒洋洋的晒起了太阳，难怪养了那般纤细的腰身，比寻常女子的还要招人些，阴琏珺这样想着，目光不自主的往竹香腰间瞥去，可她柳腰被高桌遮挡，他便什么也未看见。

　　阴琏珺压下心间忽起的丝丝怅然之意，这样陌生的感觉令他有些羞耻和慌乱，他眼中情绪翻滚了几遍，最终都化作对她的气怨，转眼之间，他便有了一个坏主意，于是颇不怀好意的对竹香道：“这些寻常菜式，想必夫人早吃厌了，所以才胃口不佳，不如，今晚一起去吃些特别的。”

　　“什么特别的？”竹香不解道。

　　阴琏珺却眼眸微阖，浅笑醉人道：“夫人，暂且保密。”

　　竹香见阴琏珺故意吊人胃口的模样，无奈轻摇了摇头，而平、辛两位娘子则一脸了然，似知道阴琏珺口中“特别的食物”指的是什么。

　　辛由芷见竹香吃的确实是少，便端起一碗冻牛乳递给竹香，道：“夫人尝尝这个，酸酸甜甜，味道挺不错的，又可消温降暑。”

　　竹香不好拒绝，便点点头，接到手中，用小银匙舀了一匙，正欲送入口中，就在此时，忽听阴琏珺软媚的声线低低传出：“牛乳里凝着碎果脯，夫人小心些，别咯到了牙。”

　　夜晚的新宋城彩灯高悬，亮如白昼，街市内吆喝叫卖之声此伏彼起，热饭小食、珍玩杂货满目皆是，说书卖唱、口技杂耍随步可见。几人脚步一转，又进入一宽巷之中，但见街边娇立着群群妇人少女，她们个个钗环乱颤、水袖飘摇、玉颜柳身、人赛花娇，暖热无风的巷子中，积着沉沉的胭脂浓香，熏的过往的行人们昏昏欲醉，显然，他们转进了一条花街。

　　“夫人，阴朝人真的很大胆呢，姑娘们竟都跑到街上来揽客了。”媱欢小声偷偷对竹香道，话里却是掩不去的惊奇之意。

　　竹香正欲接话，走在左后方的阴琏珺忽被一丰艳妇人扯住手臂，调笑道：“俏郎君，今夜风光无限好，你要不要随奴家进楼里坐坐，喝杯茶呀？”

　　竹香闻言回头，只见阴琏珺手中折扇已合起，轻挑开了那女子抓着他手臂的手，他头伏低到那女子耳边，用近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这位阿姐，看不到吗？我身边有女眷跟着呢，还是改日吧。”

　　那女子顺着阴琏珺的话往他身边的几个女子脸上看去，见其中一个对她怒目而视，一个只凝视着那俏郎君，还有一个作旁观状，显得有些漠不关心，最后一个也只是紧紧扶着那最美貌的女子的胳膊，看起来倒像是个侍女。

　　她便笑起来，也低声回阴琏珺，只是语气调侃道：“俏郎君，你那位最貌美的夫人似乎对你不甚在意呀！”

　　阴琏珺知她误会，却也懒做解释，只轻瞥一眼竹香神色，笑着对那女子道：“你知道的，女人嘛，越是漂亮，越会有恃无恐、口是心非。”

　　那女子惋惜一叹，佯作无力哀伤道：“今日竟是无缘，好吧好吧，你且走吧，不过俏郎君，下次，你定要一人前来呀。”

　　阴琏珺站直身体，折扇在掌心轻敲两下，柔声道：“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