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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到荼蘼花事了 ...

  •   盛夏,荼蘼花开得满院星白。
      从小就静静着享受它们的美,但额娘不喜欢。额娘是一个知书感性的女子,每次看到满院的荼蘼,她总会念:“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然后抚着我额头上的刘海,告诉我荼蘼是夏天的最后一种花,开到荼蘼了,便没有退路,也就不能继续美丽了。
      这天,家里突然闯进了一大群官兵,全家人都被押到前院,一个个头都低低的,没人出声,我凝视着灰色的地,不明一切。只从太监那尖细的声音中听出,阿玛犯了事儿,午时便要处斩,其他家眷,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有的没入其他官家做下人。额娘被发配边疆,而我尚小,被没入官家。这一别,恐怕就是一生了。我抓着额娘的衣角痛哭,院里都是微小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整理了行装,一大家子就要上路。经过小园,额娘抚着我的刘海,说:“小时候,总爱说你的发际生得这样低,是福气少。而今看来,还真是不错。如梦,以后额娘不在你身边了,一切都要靠自己!”最后又念了那句诗: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她说的时候,忧伤又决绝,让我难忘。
      突然才觉得,荼蘼,是多么绝望与颓废的两个文字。
      而今,白花落了一地,荼蘼真要开尽了。韶华极盛群芳谢,都谢了,都谢了。
      这一年,我十五岁。

      我被带到一个府邸,院落比自己的家稍大些。因是从偏门而入,并不晓得这是哪位达官的家里。数着石狮脖子上的璎珞,官应该不下三品。顺着走,被安顿在一个小屋里,和其他四位女伴同住。
      遥遥深夜,心中百转。昨日还为闺中深秀,今却沦为贫贱婢女,真是造化弄人啊。可我并不懂得如何做下人。
      一大早的,刚过了卯时,空气还是凉凉的,漫入每个毛孔里,让人觉得湿气袭人。
      全部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我没有被分到活儿,站在边上傻看着。终于,一个男仆在远处指着我,喊:“就是你,过来!”
      我快步过去,被引到了一个很气派的厅堂里。跪在青砖上,头低低的,像是要钻进地里去。只听见头上有个不温不热的女声响起:“起来吧。”我应声而起,头依旧低低的,眼角瞥见一抹绛色衣摆,上面绣着的牡丹甚是贵气,想必就是这家的女主人了。我刚来就被主人召见,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又说:“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我这才缓缓将头抬起,看清了面前的这位贵妇,一身绛色夹袍,端庄平和之下不失威严之气。她的嘴角浮起浅浅的微笑,说:“咱家和你们家过去也有些交情,你们家没落了,我收留你,也是心存怜悯。”原来,她知道我的来历了。说到我家,心里又泛出苦苦的凄楚,泪在眼里挣扎着,听她继续说着:“想你原来也是大家闺秀,那些个粗活也是不会做的。”她看着我,顿了顿,才问:“可通文墨?”我点点头。
      我是阿玛最小的女儿,从小便得十分关爱。琴棋书画,品行,操守……,都是由阿玛亲自挑了师傅上来教授的,原本打算明年十月选秀时,送我入宫的。而如今,如今……想着想着,心中苦楚翻江倒海。
      她见我泫然欲泣,心中似生了怜爱,说:“好罢。大少爷今年刚补诸生,入了太学。你去给他做侍女吧,好好侍读,粗活,你就不用做了。”我低下头,应声“是”。她又像漏了什么似的,连忙又补到:“记住,他只是你的主子!”我依旧低低的应了声“是”。转身欲告退了。又被喊住:“还有一样事,你还是有权利知道的——你额娘在途中自杀了。”但闻此言,原本的泪就止不住了,大滴大滴的往下砸,滚烫在冰冷的手腕上,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的,像生着大病一样,忽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栽倒下去。

      满院白花……额娘……不要走……不要走……
      像是着了梦魇,离别的场景一直在脑海中翻来滚去,心被揪的很痛,不由的惊醒。
      鼻中闻到了些许药香,倦怠的睁开双眼,看见一个娇俏的身影端着一碗药进来:“你醒啦?”
      “嗯”我点点头。
      “那赶紧把药喝了吧!”她的眼睛很亮,是一个很惹人爱的孩子吧。
      看着她的眼睛,如此透亮真诚,面对这么苦的药,我也没有拒绝的力量,从她手里接过药,一仰头,便咕噜一下就喝完了。在仰起头的一瞬间,额娘的面容又浮上眼前,是难以逝去的梦啊,眼泪早就流下来了。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只听见外边一声“纤月,大爷回来了!”她就马上转身出门,临门前还不忘对我说:“好好休息吧,明儿,你就得上工了。”我置若罔闻,心里只想着:额娘死了,阿玛死了,索性我也不活了。抬手就将刚才的药碗摔在地上,瓷碗破碎成一片片,我拾起一片,没想过多,就向腕上割去,鲜血慢慢的从裂出溢出,流向掌心,不一会儿掌心就积满了血。
      也许是外边听见这里屋有声响,便有人冲进来了,为首的是纤月。她甜甜的声音尖叫起来,似划破整个屋顶,看着她,我竟是笑了。

      再醒来时,还是纤月在身旁。我一睁开双眼,她很惊喜的笑,还是那句:“你醒啦?”我不作任何反应。手腕处生生的疼,我不得不皱了一下眉,被她瞧见,说:“这下知道疼了吧,割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呢?”我还是没理她。她整理被角,继续说着:“你现在这样,我也不好再揭你伤疤。但还是不得不说,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家破人亡,对于你这官家小姐来说,定是难以承受。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们家在京城里就剩你一个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家就真的没后了,你年纪还这样轻,说不定以后找个好婆家,还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何必去寻死呢?你要真这样死了,到九泉之下,看你和你爹妈怎么交代。”
      她顿了顿,说:“我也是出身贫苦的孩子,姐姐被拐到窑子里,爹娘在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幸得大爷那年救了我,收留我在身边。哎,这世上苦的人也不只你一个,要大家都像你,世上也没几个活人了。”
      我怔怔的看着她出神,想起额娘临别时是有叫我要好好活着的。我用沙哑的声音,说:“那你都不伤心吗?”
      她笑了笑,叹口气,说:“自己想着想着也就想开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的活着。”
      我又喃喃自语:“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嗯,要好好活着。我要听额娘的话,好好活着!

      病了些日子,终归好了。心里也安了。
      我一直担心少爷不好伺候,纤月总是让我放心,少爷很随和。
      今天便是第一天当班,少爷今儿休息在家,一大早就起来舞了一套剑,现正在书房看书。
      我踏着莲步,轻手轻脚的走近书房,往里一望,但见窗儿旁立着一少年,身着素素净净家常的白色长袍,腰间配着一块白玉,莹然剔透。他只留了个背影给我,手执一本《诗经》,时而低哦,时而长嗟。声音平和淡然,听着很安心,很舒服。他正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间兮,赫兮咺兮……”瞧着背影,我竟痴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慌乱起来,像是杂乱的鼓点一下一下凿下来。过了良久,他终转身,我依旧定定的望着他,视线收回不及,四目相对,心里生生的漏了一拍。十七八岁光景的少年,眸子清澈安详,面冠如玉,眉宇间磊落分明。面露笑容看着我,说:“你是?”他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暖阳,一扫前尘往事阴霾,一切都变得光明。
      纤月从拐角处转出,见着我就说:“你跑这来啦,我还想去找你呢!”她抬头一看,见到他,请了个双安:“给少爷请安!”把我拉前几步,又说:“少爷,这就是夫人派给你的新的侍女,叫如梦,以后她伺候你读书,我伺候你起居。”
      只见他也上前几步,“哦”了一声。我仰起脸,对他微微一笑,只是半蹲儿的请安:“如梦见过大少爷!”
      他微微一怔,轻轻一笑:“没什么,也别这么拘谨了。”转向纤月:“你也越发想得周到了,什么你伺候我起居,她伺候我读书的。”说着,就拿手轻轻拍了纤月的脑袋。纤月委屈似的:“是夫人的意思啊。夫人多疼你啊。你还打我!上次我把书弄破了,你多气啊。每次都说我做事不细,书啊什么的,都不敢让我碰,每次都自己做。现在有人来帮忙,倒还埋怨!什么理啊!”他笑:“才一会儿没见,嘴巴伶俐了。”
      我诧异他们如此的不拘,但看见他的笑容,心也放了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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