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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点绛唇·其二 ...


  •   他的魂魄从尸身中钻了出来,缓缓飘至半空。

      与此同时,他的头颅猝然脱离身体滚落了开去,他的双眼兀自睁着,头颅滚了数圈后,不知为何却是安详地阖上了。

      那吊睛白虎尚有一口气在,血盆大口间挤满了他的血肉,且仍在啃咬着,淋漓的鲜血不住地从其口中坠落。

      即便他已然不可能感知到些微痛楚了,但见状,他依然觉得整副魂魄都战栗了起来。

      左右并无传闻中的黑白无常前来引他去地府,他待在原地,好亲眼见证这吊睛白虎断气,一则是为了报仇,二则是为了安心。

      过了约莫半柱香,吊睛白虎轰然倒地,激起了一层的碎石与尘土。

      而他的尸身早已不成样子了,体无完肤,内脏悉数被拽曳了出来,胡乱地散落于地,触目惊心。

      他分明没了嗅觉,却直觉得血腥气冲天。

      他死得不甘,但却也不怨。

      他本就通透,明白人死不可复生的道理,怨恨并无用处。

      他蹲下身去,欲要为自己挖一个坑,将尸身掩埋了,以免暴尸荒野,又引来旁的飞禽走兽。

      然而,他的指尖全然挖不起半点泥土,更遑论是挖出一个足以掩埋尸身的深坑了。

      他索性放弃了,反正仅仅是一滩死肉罢了,反正就算是掩埋了,亦迟早会被虫蚁啃食。

      这般自我安慰了一番后,他勉强释然了。

      他又在原地等了片刻,见仍无黑白无常来引他,便下了山去,想最后再看外祖母一眼。

      接近自己家时,里头刺耳的哭声倏地窜了过来。

      ——是薛七婶的哭声。

      他进了门去,只见那薛七婶哭肿了双眼,跪在地上,向面前的数个壮汉哀求道:“你们赶紧去救一救三郎罢,再晚些,三郎怕是要没命了。”

      壮汉皆是村里的农夫,同他有些往来,显然薛七婶的要求让他们颇为为难,毕竟无人有对付吊睛白虎之能。

      倘若换作是他亦会犹豫不决罢?

      他喟叹一声,行至薛七婶身侧劝道:“我已身死,七婶你勿要哭了。”

      人鬼殊途,薛七婶自然听不见他的言语。

      他苦笑着暗道:我已是鬼了,为何却会下意识地同七婶说话?

      他并不再劝,径直进了外祖母的房间。

      他阖上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屏息着睁开双眼。

      外祖母的尸身躺于床榻之上,身着寿衣,发髻一丝不乱,应是薛七婶帮外祖母整理过遗容了罢?

      细看,外祖母的尸身已然有些发胀了,是被河水浸泡过的缘故罢?

      倘若他并未由于心虚而忘记挑水该有多好……

      是他害了外祖母的性命!

      他自责至极,却落不下一滴泪水来。

      他跪下身去,不断地朝外祖母磕着头,又哽咽着道:“全数是我的过错,待我下了地府,再向你老人家赔罪罢。”

      磕了上百个头,他都不曾觉得疲倦。

      这便是做鬼的好处罢?

      他明明知晓他是无法触摸到外祖母的,但仍是直起身来,伸出了手去,欲要握一握外祖母的手。

      果然,他的指尖利落地穿过了外祖母的手。

      须臾,他却猛然感知到了熟悉的温度,是他的错觉罢?

      恰是此时,有人冲了进来。

      他回过首去一瞧,却见那薛七婶泪流满面,“咚”地一声跪于外祖母床前,哭嚎道:“三郎他为救我被那吊睛白虎咬死了,但三郎死前手刃了吊睛白虎,三郎是个好儿郎,若是不死,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竟是被我害死了……我不过是个无知妇人……我……”

      他清楚薛七婶听不见,但仍是一字一字地道:“并非你的过错。”

      话音落地,他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暗,随即周身的诸般人事物全数消失了,似被黑暗吞没了去。

      不及反应,他又隐约瞧见了黑白无常。

      是他该去地府的时辰到了罢?

      不久,他便能见到外祖母了。

      他又欢喜又忐忑又自责,弹指间,意识陡然昏沉,尚未将黑白无常瞧个仔细,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待他再睁开双眼,入眼的竟是喜庆的大红。

      地府为何会是一片大红?

      他身上又为何是一片大红?且是如此名贵的丝缎?

      他方要抬起首来,环顾四周,却是不由地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来得凶猛,似要将五脏六腑全数咳出来方能罢休。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双唇,这才发现他的这一双手白净细嫩,暗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瞧来孱弱无比,须得好生爱护,全无多年下地种田,上山打猎遗留下的痕迹。

      且他素来身体康健,即便偶感风寒,也决计不会咳嗽成这副模样。

      他莫不是附了旁人的身罢?

      他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而后居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曾翻过十余页的一册话本。

      那话本中有一配角乃是一娇弱美人,名唤云奏,按照著者描述,云奏便生着这样的一双手,且因为在闭关中走火入魔,失去了将近七成的道行而身体孱弱,时常咳嗽难止。

      他勉力镇定下来,伸手覆于喉结处,那喉结上头果然生有一颗痣。

      他瞧不见这颗痣是何颜色,但应是一颗朱砂痣,每每随着吐息、言语微微蠕动,诱惑至极,加之云奏的美貌,使人欲要在其上印下一个吻。

      所以,他并非附了旁人的身,而是穿成了话本中的云奏么?

      云奏从未穿过红衣,除去同男主角成亲的那一夜。

      因而他现下身着的红衣定是喜服了……

      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脚步声随即在他身前停止了,紧接着,他的红盖头被掀了开来。

      他本能地仰首望去,所见之人亦穿着一身喜服,剑眉星目,却透出一股子的阴鸷。

      这人的嗓音却很柔软,柔软到令人毛骨悚然:“娘子。”

      是在唤他。

      他今日同这叶长遥成亲了。

      “叶长遥……”他本想坦白自己并非云奏,但转念一想,不论他是不是云奏,今后他都必须以云奏的身份活下去,便甚么都没有说。

      “何事?”叶长遥拿来合卺酒,将其中的一瓢递予他。

      合卺酒乃是由瓠瓜所制,将瓠瓜一分为二,以线连柄,喻夫妻一体,又因瓠瓜苦涩,酒醴甘甜,喻同甘共苦。

      他接过那瓢合卺酒,一口饮尽,又望住了叶长遥道:“今夜,你我可否不行那云雨之事?”

      死前,他曾想过要待外祖母百年后,寻一合意的男子成亲过日子,未料想,他一死,竟是成为了叶长遥的男妻。

      那话本乃是倒叙,他仅仅翻阅了十余页,开篇便是云奏狠心地利用并抛弃了叶长遥,后被叶长遥毁去万年道行,打回原形,除却神志尚在外,同凡间兽类无异,又因其原形乃是世间难得的绿孔雀,而饱受狩猎者追赶,以图卖个好价钱。

      开篇过后,才是故事的起始,即云奏如何以色相诱,叶长遥皆不为所动,云奏纠缠不休,又以孔雀肉相诱,才使得叶长遥自愿同他成亲。

      其后的内容他并未翻阅过,应是描述云奏如何诱使叶长遥彻底沦落于温柔乡,又是如何利用、抛弃叶长遥的罢。

      叶长遥乃是一名修仙者,却迟迟无法渡过天劫,倘若食下一块孔雀肉便可羽化飞仙,故而才不慎入了云奏的圈套。

      云奏之所以选择叶长遥,是因为叶长遥体质特殊,可助他恢复道行。

      根据话本,他应于新婚之夜使出浑身解数百般勾引叶长遥,并成功与叶长遥翻云覆雨。

      但他虽是断袖,却不愿与并无丝毫情爱的叶长遥翻云覆雨。

      他认为只有双方心意相通,方能做那极尽亲密之事。

      而这叶长遥原非断袖,又无意于他,应当会应允罢?

      不出他所料,叶长遥颔首道:“便依你所言。”

      而后,叶长遥又将俩个已空了的瓠瓜瓜瓢往桌上一放,便坐在地上开始打坐了。

      叶长遥其人乃是一散修,并无门派,瞧来冷血且阴鸷。

      据闻,其杀人不眨眼,挖心吃人,最爱之物便是三月左右尚在母亲腹中的婴孩。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人云亦云,叶长遥实乃是这世间最为良善之人,从未无故夺过一人的性命。

      而他的原身云奏虽是生得娇弱,眉眼间好似拢着一城江南烟雨,面无血色,身若蒲柳,却最是心狠,可于谈笑间将活人活生生地拆骨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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