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格》白露晚屏

11、交换

　　庆功宴吃完后，叶迢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明明一天已经累透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白天的那个想法，一冒上来便再也压不下去，他喜欢何因之了？
　　喜欢了吗？大概是的吧，就像成雪喜欢晋分白一样。
　　而他有什么资格喜欢何因之呢，叶迢想到此心里就是一阵卑微与难过，何因之那么耀眼，成绩突出，多才多艺，人也温文尔雅，沉着稳重的让大家喜欢，就如天上的星宿一般。
　　而自己呢？是众人躲避的对象，虽然到了高三，到了重点班，很少有人欺负自己了，然而依然可以看出来，同学们在沉默地排挤自己，没有朋友，就如小丑，与何因之有着云与泥的区别。
　　真难怪爸爸妈妈不喜欢自己，说自己既然是没人要的孩子，就不一定带有什么不好的先天基因，来路不明，叶迢又一次想到这些。人家何因之作为副班长，就可怜了自己几天，自己就生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作为一个男孩子，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孩子。
　　何因之是因为可怜才对自己好的吧？一触，便钻心的疼，然而何因之连疼都来不及了，他只觉得，自己连可怜都配不上了。
　　翻来覆去，面颊、脸上都被灼烧一样的热，直到接近凌晨五点，才迷迷糊糊得睡着了。临睡之前，他在心里单方面地做了一个决定，从明天开始，不要再与何因之接触了，叶迢要断了自己的念想。
　　一想到再也没有何因之的温暖，他周身便如同坠入了满是寒冰的深渊，身体不由得一抖，但是即使再难捱，他也要做，壮士断腕，把何因之对自己的好，藏在心中，敝帚自珍，而不是等着何因之知道自己的龌龊心思，讨厌自己，自己到那时，连记着这点好的资格都一并失去。
　　犹如壮士断腕，叶迢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真的到了第二天，在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鸣时入窗的课堂中，失眠了一夜的叶迢便开始昏沉沉的犯起困来。一天八节课，有六节课都在打瞌睡。
　　“小伙子，作业！”收作业的晋分白从他旁边过，看他睡的脑袋直撞桌子，哈哈哈直乐，成雪从旁边过，还直跟着敲边鼓，“别打扰人家小伙子跟周公约会啊。”
　　“你俩别闹了。”何因之小声应了一声，在他桌子上轻声翻了一会儿，把作业找出来递给晋分白，在叶迢再一次打瞌睡撞到桌子之前，拎起挂在后面的校服，垫在了他脑袋下面。
　　“啊？”看戏的二位已经远去，叶迢睁着迷蒙的睡眼醒过来，长长的睫毛睡的七根朝上，八根朝下，惹得何因之笑起来。
　　叶迢还没醒透，就看见何因之站在那笑，揉揉眼睛，不对，做梦，做梦都梦见何因之，自己已经越陷越深了，趴回去，继续睡。
　　“迢迢，放学了！”何因之用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别睡了着凉了，走，练琴去了。”
　　“嗯。”叶迢迷蒙着答应了一声，而后一阵冷风灌进脖子，冷风一激醒了过来，不对，自己要躲着何因之的，“我......我今天晚上有事，就不去了吧。”
　　“嗯？”何因之看见叶迢这一会儿一个样，忽而觉得他似乎又在作，站在桌前，低着头，抱着手臂看他，目光雪亮。
　　叶迢不一会儿就被他看得心虚了，不敢再与他对视，只是低着头，小声道，“不去了吧。”
　　“叶迢，不可以，答应我的事情你就要做到！”何因之没在给他退缩的空间，拎起他的书包，不由分说地往前走，“去琴房，别让我等。”
　　何因之已经喊大名了，一直叫自己迢迢的，真的生气了吧？叶迢没敢再犟嘴，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真的到了琴房，手碰到琴键上，内心反而变得清明起来，何因之在一旁指导，叶迢开始弹琴，他们没多说什么，也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刚刚叶迢的推拒。
　　今天弹的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叶迢知道，爱丽丝是贝多芬的女学生，这一首轻快里有一些哀怨的曲子，是贝多芬模仿着爱丽丝的口吻写的，如此细腻的情感，与今天唯一听到耳朵里的一节语文课中西合璧的在心里产生了反应。
　　语文课上，老师讲了一首唐寅的诗，里面说的是，西风吹叶满庭寒，孽子无言鼻自酸，心在九泉灯在壁，一襟清血泪阑干。一句孽子无言鼻自酸，让他内心思绪万千。
　　F大调处的欢快与明朗早已经弹过去了，曲子重新回到了A主题，哀怨重现，与B段几乎是天壤之别，第三次重复之后，一曲终了。
　　叶迢忽而发现，自己真的是爱上了钢琴，不是没有原因，因为在演奏的过程中，他不再是以自己的身份存在于这个规则分明的世界上，而是借了作者的曲子，来说自己的心中事，以自己的口，万千踟蹰与思量，而以作者的口，不论多么荒唐的情感都可以以曲子的声调道出来，一切不堪的感情也都是可以被世人谅解和原谅的。
　　借了致爱丽丝的曲子，说出对何因之的爱，因为知道何因之不会明白，自己也得到了片刻的释放，心下不自觉好了很多了。
　　“迢迢，很好。”何因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欲擒故纵地逗着他“弹这么好，下午那是别扭什么呢？还怕弹不好不敢给我弹，怕我说你？”
　　叶迢不说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得何因之一句夸奖，他便笑得眼睛弯弯。
　　何因之关灯关门，送他到校门口，临走时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迢迢，习惯了吗？日子就这么过。习惯就好了。”
　　叶迢心里一片绒绒的暖意，忽而觉得胸膛都有些发烫了，他决定不再挣扎，也不再躲何因之，把喜欢他的事，当成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狠狠地压下去，只要不提起便好。
　　忍耐艰难吗？当然，但能换何因之给自己的温情，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