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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梦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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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菲望了望正在汤池中与阚侃说笑的孙博韦,又转眸对着高芙。
“你跟表哥的感情很好吧?”
高芙微笑颔首,沉浸在回忆中。
“对啊,表哥比我大八岁,小时候他教我读书写字,爸妈忙不开时送我上学,别人欺负我时他替我打抱不平。考大学那年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到B市来,因为表哥就在这里。”
“你们兄妹情深,才真叫人羡慕呢。”
高菲念及自己原本也会有个弟弟,可叹母亲当年碍于照料生病的她,无暇亦无心再次生养,只得背着家人偷偷堕胎。母女之间虽已借由阚侃的偶然发现化解了心结,高菲至今想来仍深觉悲惋填塞心胸。
高菲故作闲来一笔,随口轻松笑问:“你哥的吊坠看起来的确很特别,真是嫂子送的定情物啊?”
高芙笑着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从没对我提起过。”她默然低下头去,仿佛在为自己向来敬爱的表兄有所隐瞒而怅然若失。
高菲敏感地察觉到了,便三言两语将话题引开,转而向她请教单板滑雪的技巧,对方也慢慢恢复了谈兴。
在不远处的汤池中,阚侃与两位医生也相谈甚欢,他心有灵犀地觉察出高菲自从见到那枚钥匙吊坠,神情中隐隐透出一丝疑虑,于是也想探问个究竟。
“博韦,没想到你心思细腻,竟带着这么精致的坠子。”
孙医生笑而不语,转眸眺望着影影绰绰的青黛远山。
阚侃仍不肯轻易放弃,想了想又打趣道:“看来,这把钥匙可不简单,一定能打开人的心锁,不然你为何这么宝贝它呢?”言罢,阚侃冲蓦然扭头的孙博韦微微一笑,挤挤眼睛。
赵华宇正暗自担心师兄被他的调侃惹恼,却见孙博韦抬手往双肩轮流撩了些水,抿了抿红润的薄唇。
“侃哥最爱说笑了,真不愧是名副其实啊。”
面对他四两拨千斤的轻言浅笑,阚侃终于使出撒手锏:“请问这把钥匙真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吗?”
孙博韦毫不犹豫,见招拆招地反问:“如果真有实际用途,你觉得又为何要将它封进琥珀里呢?”
赵华宇生怕两人闹成僵局不好收场,赶忙从旁插话道:“既然高菲不太舒服,我看咱们不如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分散活动后,阚侃陪高菲沿着流经温泉度假村的花溪散步,眼望青山迭翠,耳闻流水潺潺,两人的心境也渐渐复归平和。
高菲好奇地问:“你们刚才在谈什么?我看孙医生似乎有些不悦。”
阚侃淡然一笑,饶有兴味地回答:“当然是你最关心什么,我就和人家谈什么喽。”
高菲倏然敛步,“你跟他问起那枚钥匙的事了?他怎么说?”
阚侃缓缓点头,继而轻轻摇头。
“我是问过,不过他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是……”
高菲见他欲言又止,略显焦迫地晃晃他的手臂,“只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他似乎并不承认那把钥匙有任何实际功用,所以我觉得,”阚侃稍顿了顿,“也许是我们多虑了。”
高菲仔细想想才说:“不,我有一种直觉,这枚钥匙和那本日记存在某种关联,它甚至就是解开日记之谜的关键。”
“你的意思是?”阚侃挑起俊眉。
“我始终怀疑,孙医生有意无意地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高菲凝望着金红的夕阳渐渐沉入重峦叠嶂的连绵远山背后,忽然无限感慨地念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听到李觏的这首《乡思》,阚侃既会意又意外,“你想家了?”
“是有一点儿,”高菲低低地回答,“其实,我是想说许多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就像重重碧山阻隔,暮云又来遮蔽一样。”
阚侃默然颔首,只听高菲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突然灵光一现,山人自有妙计。好了,先不说这个,我明天要出差,所以搬家计划只好推迟几天。”
“出差?”阚侃奇道,“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
“刚刚接到总裁的微信,临时安排我陪同他走访几家合作伙伴。”
阚侃得知她的出差地距B市路途不远时,稍稍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说:“一路保重,等你回来。”
高菲刚想揶揄他语气太过郑重,未免小题大做,却又按捺住偷笑,认真地点了点头。
*** *** *** ***
在高铁上,闻敬天望着窗外飞驰而逝的景物沉默不语。高菲悄然掏出一本书来静读,却引起了总裁的注意。
“你在看什么书?”
高菲扭头回答:“尤瓦尔的《未来简史》。”
总裁扬了扬浓眉,微微一笑道:“是阚侃推荐的么?”
高菲抿了抿唇,只是笑而不答。总裁并不着恼,也会意地提了提唇角。
“高小姐,你对AI的发展有何感想?”
高菲暗忖:闻总裁从他的专业领域发问,我不便随性作答。总裁既知在我背后力挺之人是阚侃,也绝不能丢了他的颜面。
她打定主意才从容开口:“说句老实话,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曾令我深深忧虑。”她停下来,指指手中的书册,“正如这本书所说,人类将面临自进化到智人以来的最大改变,绝大部分将沦为‘无价值群体’,只有少数人能进化成特质发生改变的‘神人’。”
总裁意兴盎然地看着她,仿佛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改变归改变,我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善良比聪明更重要,AI可以比人更聪明,更懂套路,但我们可以比它更善良。”
闻敬天的眼眸稍稍睁大,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AI是个开放式话题,往往见仁见智,但你的想法值得肯定,这种锲而不舍的学习精神也很不错。在知识大爆炸的时代,如果一个人不愿终身学习,就无法取得很高的成就;仅凭已有的知识,在生活中是走不远的。”
“谢谢您的鼓励,”高菲微笑道,“在工作之外,我觉得您更像一位值得尊敬的慈祥长辈。”
闻敬天欣然颔首,意味深长地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拜会三个合作公司的高层皆进展顺利,高菲再次领略到总裁清晰敏捷的思维和滔滔善辩的口才,加之精益求精的专业素养,的确不是装装门面的花架子,她心中的敬佩也油然而生。
出差最后一晚闲来无事,高菲在宾馆房间里与阚侃视频通话,还没讲几句,客房的座机电话骤然响起。
阚侃侧耳奇道:“这么晚还有人打到你房间?”
高菲本不愿接听,扫了一眼号码后,惊得丢开抱枕,蓦然坐直身子。
“哎呀,先不跟你聊了,好像是总裁打来的,回头联系啊。”随即挂断了视频连线。
高菲略感紧张地拿起听筒,却意外听到彼端□□,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快来……帮我……”
紧接着,她惊愕地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 *** *** ***
高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联系宾馆服务员找来万能门禁卡,如何惊骇地发现总裁眉头紧锁地委顿在地,又是如何叫来救护车一路狂飙将他送往医院。
高菲独守于病房中,凝视着闻敬天在昏睡中苍白的面容,发了一会儿怔,难以相信卧病在床之人便是平日叱诧商界的总裁。
她回想起父亲因肝病入院治疗的情景,后又记起应该尽快联络公司。自然浮于她脑海的第一个名字,是总裁的女儿闻倩。可她又一转念,担心晚上贸然打给小闻总会令她深忧父亲的安危,踌躇片刻后决定转而联系阚侃。
“喂?阿侃,那个……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
阚侃原本已经就寝,唯恐她骤然挂断视频后遇到麻烦,故此未敢合眼,始终留意着手机。此刻,他的语气有些惶急:“出了什么事?”
高菲忆及闻敬天倒地时周围散落的工作文档,顿感一阵心酸,半掩话筒低声道:“总裁在宾馆加班时突然晕倒,我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急性胃出血,现在……”
“现在怎样了?”
高菲被对方打断,稍感讶然地顿了顿,随后镇静地答道:“正在输液,看来没有大碍,估计是睡着了。”
彼端沉寂良久,高菲只听到轻微的呼吸,似乎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有气无力。
“阿侃?阿侃你在听吗?”
恰逢此时,高菲瞥见总裁双目虽然未睁,干瘪的嘴唇却在蠕动。她不知总裁有何吩咐,小心翼翼地凑到床前,屏息凝神地静听。当她艰难分辨出总裁虚弱的低喃时,心中陡然一惊,手机差点掉落。
闻敬天在梦中轻唤:“阿侃,原谅爸爸……原谅爸爸……”
爸爸?!高菲愕然掩口,心跳瞬间漏掉半拍。闻总裁竟会是阚侃的父亲?不可能,这不可能!阚侃明明说他父亲是工程师,还在老家呢。总裁在说胡话,不,是我听错了,一定是的……
电话彼端自是听不到总裁的轻言低语,终于响起镇定如常的话音。
“高菲,你先不要声张,我会马上联系闻倩,商量出一个对策。对了,你在哪家医院,发个定位给我,我来想办法。”
“嗯。”高菲麻木地应着,脑子里混沌不堪,一边仍紧盯着总裁的双唇,忧惧他再吐露什么惊天秘闻。
“你还好吗?是不是累着了?”阚侃将耳朵贴近耳机,细细聆听彼端的动静。
“我……很好啊,”高菲故作轻松,“我没事,真的。”
“那就好,”阚侃似乎心有不甘,犹豫片刻才道,“一切珍重。”
*** *** *** ***
放下手机,高菲攥着毛衣裙摆,心乱如麻。阚侃从未公开对总裁显露过任何情感,他了解自己的身世吗?倘若他清楚一切,便是对我有意隐瞒。可是为什么?他为何要瞒我?担心我是因为贪图富贵才和他在一起的?他从何时开始怀有这种忧虑?难道就是在听说那句谣言以后么?
不知不觉间,总裁憔悴的脸庞在高菲眼中已模糊成一片白色的光影,她几欲将对方从沉睡中猛然撼醒,以便问个究竟。
放下手机,阚侃起身立于窗前,茫然不知该作何感想。父亲突发胃出血住院,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此前高菲就曾提及,他最近肠胃似乎不太舒服,只是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阚侃从床上拿起手机,须臾的犹豫之后,还是拨通了闻倩的号码。彼端空响了五声,若是换在平时他多半已然挂断,今晚却无法随意放弃。终于,电话里响起闻倩不情不愿的低语。
“找我做什么?”
阚侃听出她话中透着责备,想来与自己先前拒绝同她复合不无关系,但他也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闻倩,这么晚打扰你,的确有要事商议。”
“既然是公事公办,那就明天办公室说吧。我要睡了……”
“阿倩!”阚侃怕她就此挂断,忙不迭脱口而出,“爸爸出差时急性胃出血,目前还在医院,我们得想想办法。”
话音未落,两人皆是一惊。阚侃平生首次以“爸爸”称闻敬天,从未想过自己竟能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始终都是这样称呼他的。闻倩心中满不是滋味,闻敬天虽对她隐瞒真相,可毕竟对她有过多年养育之恩,在她生病时也曾衣不解带、寸步未离地悉心照料,此刻乍然听说他卧病异乡,她无法逼迫自己充耳不闻,漠不关心。
闻倩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
“把话讲清楚些,他只是你爸爸。不过,我身为公司的总监,自有必须肩负的责任。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阚侃听出她语气虽仍冷淡,但总算是松了口,于是稍感释然。
“我准备明早赶过去,视情况设法尽快陪他回公司。现在是JT上市前的关键期,请你帮忙做好掩饰,对外就称他尚未结束拜会,将比原定计划稍晚些回来。”
闻倩冷笑一声,“你这么急着要去,是真心关怀总裁大人,还是放心不下看护他的高秘书呢?”
阚侃被闻倩将了一军,略怔了片刻,随后郑重回答:“作为总监,我也同样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请不要将责任与感情混为一谈。”
闻倩咬了咬牙,却无话可说。六年前,他狠心抛下自己,遵从总裁大人的命令远赴美国,似乎确是将责任看得更重。
阚侃柔和了一下语调,“闻倩,你愿意配合我的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