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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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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晚宴在低调中尽显奢华,会所的设计装潢匠心独运,堪称多位顶级设计师的灵魂碰撞。室外曲径通幽,宁谧古朴;室内则优雅而富于质感,简约而不失内涵。人力资源部在阚BOSS的带领下提早到场,紧张有序地忙碌了一下午。
高菲忙里偷闲,不时向阚侃那边望上一眼;若是他也恰巧瞥了过来,她的视线便羞涩地倏然滑开,而他唇边也会掠过不易察觉的浅笑。隐恋的矜持与朦胧犹似禁果,暗自玩味时百般香甜,不可胜说。原本不着痕迹的爱意流露,却被另外两个在意之人瞧在眼里,妒在心上。
从阚总办公室中新近添置的精致盆栽,眼尖的秘书苏莱早已看出些许端倪,只是高菲每次都趁无人时送去,植物名牌上的字体特意写得幼稚滑稽,因此她虽疑心却苦无凭据,好似蹩脚的侦探在盯梢时只能枉自捕风捉影。
常轼则是早有心病。在他看来,高菲不经意的一颦一笑都是向着阚侃而发,与旁人并无半点关系;BOSS的点滴关切和暧昧眼风也全是为高菲而生,与周遭亦无丝毫牵连。
他这次出差归来,柯耐收到他带回的礼物时不像往常那样面现惊喜,牵手时显得冷淡疏离,令他百思不解。每当他有意无意地问起,柯耐会稍感为难地眼望别处,搪塞支吾,眼角的泪光似有若无,令他手足无措。
在今日的晚宴上,柯耐也没按两人先前之约,穿起他精心挑选的白色蕾丝礼服裙,只罩了件寻常的黑色长裙,加之神情呆滞彷徨,仿佛不是前来参加欢愉的年度晚宴,而是走在忧戚的送丧队伍里。昔日众人惊艳的瓷娃娃在女士们的锦衣华服、珠光宝气和谈笑风生之中,几乎成了一个另类,更令常轼思之骇然。
他深忖良久,反复掂量,打算借着今日的节庆喜气来讨好女友;退一万步讲,即便她意外发现自己与徐晨星的一夜情,他也要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好让她冰释前嫌,回心转意。
晚宴开场后,主持人邀请总裁闻敬天上台讲话。年且六旬的闻总裁身着一袭挺括的黑色燕尾服登场,气宇轩昂丝毫不逊于青年,举手投足尽显IT界王者风范。一束追光单单照在他身上,暗淡了周围的背景,更突显其气度不凡,遗世独立。
高菲眼望总裁昂藏俊挺的身形、深邃炯然的双眸,蓦然生出一种似幻似真的恍惚感,仿佛台上之人与自己异常熟识。她不经意转眸瞄向不远处的阚侃,他却没像往常心有灵犀地对视过来,反而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
高菲正自出神,忽听总裁抑扬顿挫地开了口。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
这是一个信仰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
是《双城记》的开篇!高菲心底一动,总裁想借这段话表明什么呢?
总裁以深邃的眸光四下环顾,继而说道:“2016年初,波士顿动力公司推出Atlas双足机器人,引起业界的一片惊呼,也证明我国的机器人尖端技术尚待发展。众所周知,消费级机器人产业在中国刚刚起步,方兴未艾,这是我们JT集团的机遇所在,同样也是竞争激烈的战场。
“2017年,沙特阿拉伯成为世界上首个为机器人授予国籍的国家。谷歌成立伦理委员会,确保人工智能不被滥用,并收购多家机器人公司,其中一家公司的创始人曾说:人工智能是‘本世纪第一大危险’。霍金先生也曾多次宣称:机器人的进化速度或许比人类更快,而它们的终极目标将是不可预测的。”
说到此处,闻总裁再次环视众人。
“作为JT人,你们准备好了吗?希望我们能拥抱智慧,警惕愚蠢;坚定信仰,审慎怀疑。化挑战为机遇,共同创造人工智能的美好时代!”
台下掌声雷动之际,总裁的目光在场内徐徐划过,高菲在感佩之余,隐约发觉他的视线在阚侃和秦湛平身上似乎多停了片刻。
最后,总裁眸光炯炯地动情道:“有多少人工智能,其背后就有多少人工。一个机器人的出台,必然有一整个团队辛勤站台。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我由衷地感谢你们,感恩每一位JT人。你们的价值虽无法简单地以金钱来衡量,我仍希望节后的第一份工资单能对你们的付出回馈于万一。”
掌声与笑声不约而同地响起。徐晨星与不远处的苏莱对视了须臾,露出莫测高深的隐秘一笑。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要衷心感谢我的战友、兄弟和知己——刘松岩。他为JT打拼奋斗了二十多年,从来只问付出,不计名利。如今他即将告别JT,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他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随后,闻敬天将刘松岩恭请上台,与他深情相拥,又现场挥毫题笔,写下了一首满怀厚谊的藏头诗:
松涛林浪吟不休,
岩峰巅上叹难留。
珍玩有价情无价,
重待与君逍遥游。
逍遥。看到总裁飘逸俊雅的这两个字时,阚侃和高菲心中皆是一动,不由得彼此深情对望。高菲遗失逍遥玉印,阚侃不计前情,完璧归还,又在那日与她结为“秘密同盟”。两人如今思之,都觉得恍若昨日遗梦。
常轼更是心痛如绞,与高菲自幼相识的一幕幕往事蓦然浮上心头,却又不得不为女友柯耐做一番计较盘算。他向旁微微倾身,拉住柯耐背在身后的手,以余光偷觑着她的反应。
“多多,等会儿我有话对你说。”他附耳柔语道。
柯耐稍微缩了缩手,终究拗不过他的执意,便由得他牢牢握住,任眼角噙着的凝泪默然滑落。柯耐咬紧下唇。为什么?难道我竟比眼泪还要软弱?!师哥,我究竟要不要相信你?该不该原谅你?在旁人的鼓掌与喝彩声中,她却感到自己落寞无匹,孤立无依。
舞会开场后,灯光变得柔和而梦幻。高菲意外地迎来了第一位舞伴。当秦湛平面无表情地欠身致礼时,她忽感惊诧莫名,仿佛他平静的目光已穿透自己,正望着她身后的某位红粉佳丽。
“请允许我邀请高小姐跳支舞,好吗?”秦湛平的眸光凝定如常,措辞礼貌周全,语调却漠然冷淡。周围的数位女士或惊疑侧目,或交头接耳,或艳羡感叹,他似乎不为所动,置若罔闻。
高菲的心思飘忽不定,脚下仿若腾云驾雾,在众人追光般的灼灼注视下,随秦总一同步入舞池。
事前,阚侃已与高菲商量妥当,第一曲会与总监当中唯一的女性共舞。此刻,他正和闻倩站在一处,静候舞曲开始。当他瞥见秦湛平与高菲携手入场时,清眸微微眯起,喉头不经意地滑动了几下。
“你瞧啊,”闻倩在他耳畔低语,“没想到平日冷硬如钢的秦湛平,竟然也会主动献殷勤,邀请美女跳舞呢。”
这话听在阚侃耳中,真教人半是舒心半是忧。秦湛平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以他技术总监的身份,无论想邀公司中的哪位美女都不在话下,为何偏偏选中高菲呢?
“这身礼服挺不错的,和你很搭,”秦湛平轻搂着高菲,保持着礼貌合宜的间距,“你喜欢蓝色?”
高菲身着素雅的海蓝色礼服长裙,裙裾随迤逦的舞姿曳地微摆,其上缀的银白色饰片宛若清朗夜空中闪亮的点点繁星。
“谢谢,”她低眉含羞,“我喜欢大海的颜色。”
秦湛平稍顿了片刻,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你跟舍弟没能在一起,希望你不要介意。大概是缘分未到,或是他没有这个福气。”
“秦总言重了,”高菲稍一迟疑,随即嗫嚅道,“我不会介意的。”她嘴上如此应着,心中却暗想秦沐平实在艳福非浅,甚至是居心叵测,浑身不自觉地微微绷紧,脚下舞步稍乱,险些踩到秦湛平。
秦湛平觉察到了,抵在她背后的掌心稍贴紧了些。
“高小姐跳得很好,不必紧张。”
过了一阵,他们与阚侃和闻倩擦肩而过,四对目光在不经意间轮番交汇,仿佛都暗含着深意。虽然眼见女友与秦湛平翩翩起舞,阚侃却发觉她凝望的视线中透出温婉与从容,原本悬起的心复又缓缓放下。
“最近,廖康成常约你见面?”阚侃垂眸注视着闻倩。
闻倩正欲出言反驳,可转念一想,只默然点了点头。
“嗯,很好。”阚侃闲淡地应了一声。
“很好?”闻倩不明所以,将秀眉微扬,不解地抬眼瞧着他,感到眼前之人竟显得有些陌生。
“廖康成家世显赫,一表人才,看似风流倜傥,实则用情很专,所以我才说好啊。”阚侃的语气颇为真挚坦率,眼风故意瞟向了别处。
闻倩在他肩头加力一捏,“廖康成用情很专?可他现在并没有固定的女朋友,这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天机不可泄漏,”阚侃先是促狭地一笑,继而转为严肃认真,“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确定他与你接触就没有什么别的考虑?”
“你是不是想说,他接近我是以为我日后能继承JT的大权,他也好从中渔利?”
阚侃漫不经心地反问:“那么,依你看呢?”
“那他可就打错算盘了,”闻倩不屑地耸耸肩,眸光黯然道,“以父亲的处事作风,绝不会让我继承家业,更何况JT也不是家族企业。你这样看待廖康成,该不会是……忌妒了吧?”
阚侃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却没有再搭话。
一曲终了,各对舞伴彼此轻声说笑着,纷纷下场休憩。阚侃正欲朝高菲移近,忽见秦湛平引她走向了露台。阚侃微微蹙眉,不料转瞬已被姜总截住,询问起调整人事费用预算的问题。
财务部的姜令初是典型的不解风情之人,从不愿贪恋舞池与美色。阚侃只得耐着性子,公事公办地与他商谈起来。
常轼陪柯耐跳完了舞,她便默然走向一个隐僻的角落,背着双手贴墙而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如浮光掠影,倏忽即逝,不值得她费心流连,更无分毫挂牵。常轼瞧着女友凄迷哀怨的眼神,心中说不出的难过。眼前的柯耐与从前判若两人,已不复是天真捧书悠游于河岸,却不曾沾过半个水点儿的清纯少女。
他刚要开口劝慰女友一番,恰瞥见高菲与秦湛平并肩站在夜凉如水的露台上,仿佛正凭栏远眺,窃窃私语。常轼心中悚然一颤:他们两人是何时搅在一处的?除了阚侃以外,那个冷若顽石、面似严霜的秦湛平难道也与她关系近密么?
“高小姐,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秦湛平礼节性地为高菲披上羽绒服后,手搭石栏极目远眺,市中心方向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反衬得会所的院落清雅幽静,阒无人声。高菲转身面对秦湛平英俊肃穆的侧颜,平静地点了点头。他大概的确是有事找我,才主动邀我跳舞的吧。
“不知秦总要问哪位?”
“凌云霄。你的大学校友,应该不陌生吧?”他的声调出乎意料地轻柔含蓄,仿佛身旁有人刚刚入睡,忧惧打搅了她的安眠。
“这名字真好,”高菲略想了想,一字一顿地吟道:“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随后,她遥指院墙角落里不畏严寒、昂首向天的数株劲挺苍松,“李白的这首《南轩松》,写的就是它们吧。”
秦湛平蓦地一怔。这句诗恰是当年凌云霄向他做自我介绍时说过的,不料今日又被高菲吟诵出来。可悲可叹的是,他的初恋女友凌云霄命途多舛,惨遭横祸,非但未如诗中所描绘得那般,在花样年华时凌云千尺,反因坠落高楼而香消玉殒。
然而,高菲为何会在转瞬间想到这首诗呢?看来,神秘线人老X果然所言不虚,霄霄身后留存于世的那样东西,多半便在她的手上。
“什么意思?”秦湛平犹如被魔符镇住一般,戚然出神,讷讷地问道。
“您说的人我不认识,但她的名字很雅致,就像诗文那样美好。”高菲偏头粲然而笑。
秦湛平心中骤然一震,猛地探身攥紧她的如雪皓腕。
“她的名字就没让你想起什么?既然不认识,她的日记本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他这下兔起鹘落,动作迅捷异常。高菲惊得杏目圆睁,发力欲甩脱他的手,那只铁掌却死死钳住不放。
“秦总,请自重。放开我!”高菲被他捏得吃痛,后背迸出冷汗,不禁提高了紧绷的声调,“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日记!”
秦湛平怒目瞪视着惊恐茫然的高菲,忽听身后有人哂笑道:“湛平,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你何必要为难一个女孩子呢?”
高菲总算盼来了救星,眼前忽而一亮,秦湛平也尴尬地撤回手去。阚侃朝他们走近两步,直视着余怒未消的秦湛平,随手向身后一挥。
“里面还有那么多位女士引颈以待,都等着和你共舞呢,可不能让她们失望哦。”
秦湛平不忿地轻哼一声,冲高菲低低地说道:“你最好再想想我说的话。”言罢,他斜了阚侃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你没事吧?”阚侃眉心微蹙,快步走近心事重重的高菲。
高菲默默摇头,稍活动了几下手腕。
“不要紧。可奇怪的是,秦总要打听的人我并不认识,他为何怀疑那人的日记在我手上呢?”
日记……等一下!
此刻,高菲的心境渐渐平复,脑际倏然闪过一线灵光。我仿佛曾在某本日记的扉页上读到过这句话:我是一座荒岛,却不愿就此荒废一生。秦湛平所指的难道是那本日记?日记的主人就是那个凌云霄吗?
高菲忽感天旋地转,头痛欲裂,看似不相干的千思万念在脑中横冲直撞,犹如滚沸的开水几欲从壶盖中喷薄而出。她忍痛抱头蹲了下去,阚侃赶忙俯身扶住她。
“高菲!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