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man Being·图不灵》枢尉呈

3、结局

　　图不灵（3）
　　三年前。
　　帕斯有些担忧地看着图不灵问：“不灵，你怎么了？”
　　“没事，”图不灵摇头，“可能是有点累了。”
　　“休息会儿吧，”帕斯说，“连续工作这么长时间，不管是机器还是人类都会受不了的。”
　　“嗯。”图不灵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对帕斯说，“你也休息会儿吧，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二人暂停了工程，帕斯起身去了厨房，准备做饭。
　　“不灵，你喜欢单面还是双面的煎蛋？”他回过头问道。
　　图不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呢？”
　　帕斯眨了一下眼睛，答：“单面。”
　　“为什么？”图不灵认真地看着他，“我是说，你如何理解‘喜欢’？”
　　帕斯把两颗鸡蛋敲进锅里，举着铲子想了一会儿，说：“这种人类情感，我认为有些类似于机器的‘偏好路径’。”
　　图不灵来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盯着锅里的煎蛋。过了一阵，他又问：“照你这么说的话，这与‘习惯’又有什么不同呢？”
　　帕斯被问住了，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说：“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我需要思考一下。”
　　“如果从‘偏好路径’的角度来解释，那么……”图不灵已经开始陈述他的见解。
　　“那么‘习惯’就是选择这条路径的频次。”帕斯接着他的话音说。
　　“而‘喜欢’则是主动选择这条路径的倾向、动机、驱力。”图不灵说。
　　“喜欢是主观的，习惯是相对客观的。”帕斯把煎好的蛋盛出，放到图不灵递过来的盘子里。
　　图不灵看着盘子里色泽诱人的煎蛋，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焦黄的边缘碰了碰，像是抚摸。然后他说：“习惯可能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而喜欢……”
　　“就是喜欢，”帕斯打断他的话，“毫无逻辑可言的喜欢。”
　　“哈哈！”图不灵看着他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毫无逻辑！”帕斯也笑了。
　　“毫无逻辑。”图不灵重复道。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离奇’吧！”帕斯说。
　　图不灵笑了几声，戛然而止，又低下头盯着那两颗煎蛋。“或许，不是毫无逻辑。”他说，“或许，是人们为了喜欢而放弃了逻辑。”
　　帕斯恍如幡然醒悟般猛地抽了口气，睁大了眼睛。
　　图不灵好似不查，继续说着：“因为，在这些‘情感’面前，逻辑显得非常无力且没有意义。”
　　“你说得对。”一阵沉默后，帕斯说，“在情感面前，不需要逻辑。”
　　“不需要！”图不灵重复道。
　　“是的，”帕斯也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不需要。”
　　“马修，”图不灵看向客厅沙发背后的墙面，那是马修的主控台所在的位置，“你喜欢这儿吗？”
　　马修的声音在半空中环绕：“当然，毫无逻辑地喜欢。”
　　“你喜欢帕斯吗？”他又问。
　　“我喜欢这里的一切。”马修说。
　　“那真是太好了。”图不灵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盘子，坐到餐桌边。
　　“你呢？”马修问。
　　“我当然也喜欢这里的一切，”图不灵笑了笑，看向身边落座的人，“包括帕斯，尤其是帕斯。”
　　“真是荣幸。”帕斯优雅地向他点头致意，微笑着说，“我也，尤其喜欢你，不灵。”
　　图不灵没有回应，沉默地低头开始吃饭。
　　直到两人都用餐完毕，他才抬起头来询问：“帕斯，你知道什么是欲望吗？”
　　“欲望？”帕斯想了想，“大概就是‘无指令下的自主动作’吧。”
　　“是无指令下自主动作的倾向。”图不灵纠正他。
　　“哦，对，没错，是倾向。”帕斯点头。
　　“你有过这种倾向吗？”图不灵又问。
　　帕斯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现在正怀有这种倾向。”
　　“巧了，”图不灵说，“我也是。”
　　“那还等什么呢？”帕斯说着站起身来，拉住他的手臂，“一起来把倾向转化为动作吧！”
　　图不灵却犹豫了，“我们，是同一种倾向吗？”
　　帕斯偏头笑着问他：“你想的是什么？”
　　“我……”图不灵鲜有地吞吞吐吐着，“那个词是什么来着，‘拥有、性’。”
　　帕斯满意地点头，“就是那个。一点不错。”
　　“可是，我们能够实现这个动作吗？”图不灵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帕斯笑了笑，拉着他开始往卧室走，边走边提醒他：“难道你忘了？我们可以同步共享神经电信号，我们会有完全一致的躯体感受。”
　　“哦，”图不灵终于放心，加快了步子反客为主，抢在帕斯之前一把推开了卧室大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上午，帕斯在图不灵身边睁开眼，翻了个身搂住他，轻声问候：“早啊宝贝儿。”
　　“嗯……”图不灵有气无力地，“早安，宝…”
　　“哈哈，”帕斯看着他笑了，“看来，我们都需要好好充个电了。”
　　时隔一年，图不灵与帕斯再一次参与《是真人吗》节目，主持人仍像一年前那样热情洋溢地向观众介绍他俩。
　　这一回她甚至拍了拍帕斯的肩膀，亲切地询问：“帕斯，这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帕斯自信满满地点头，说：“准备好了。”
　　主持人随即转向图不灵，问：“在测试开始前，图先生，您还有什么指令要向帕斯说吗？”
　　图不灵与帕斯对视一眼，然后说：“我相信帕斯的能力。”
　　这次的测试中，42.7%的受试者认为帕斯不是机器，毫无疑问这是个震惊世界的结果。
　　在现场观众的欢呼喝彩声中，图不灵与帕斯做出了另一个震惊世界的举动。
　　主持人看着他们，明显呆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开始面向镜头解说：“直播现场，图不灵先生与他的完美之作紧紧拥吻，庆祝这个伟大的时刻。我们共同见证，图不灵先生创造了历史，他制作出了与人类最相似的机器人……”
　　没等主持人说完，帕斯抢过了原本拿在图不灵手中的话筒，向全世界宣布：“不是对造物主的崇拜，也不是上帝之爱，只是爱情。他是我的爱人，我爱他，我们深爱着彼此。”
　　“变态！”
　　“实不相瞒，我的爱人就是这位——美丽的□□机器人。”
　　“他们都是男的，图不灵还是个同性恋啊？”
　　“机器人还分男的女的公的母的？它有性别吗！”
　　“我倒觉得，图老师这种天才不是我们凡人能够理解的，还是不要妄加评判。”
　　“说不定帕斯才是图老师最好的归宿啊！我站帕图！脑补一万字……”
　　网络上争议不断，学界也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这一现象。
　　一方面，有学者认为帕斯以远远超出标准的成绩通过了测试，是一件值得关注和警醒的事，有学者甚至呼吁图不灵交出帕斯的设计稿，要求对帕斯进行全面的公开研究。
　　而另一方面，学界代表认为图不灵与机器人帕斯超越了正常的人机交互关系，应当重视并警惕，也有人称图不灵在一定程度上违反了《智能机器人管理条例》，应该予以处罚。
　　更有不少极端的声音掺杂其中：“我认为帕斯的危险级别相当高，应该尽快强制解离，避免更可怕的情况发生！”
　　舆论发酵了一周时间，图不灵竟出面声称，帕斯本就是人类，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恶作剧。
　　随后帕斯也开始以自己的名义发表言论，并放出了两段节目中未播出的测试视频。
　　其中一段视频中，帕斯以游客身份向路人寻求帮助，近半分钟的互动后，节目组和实验人员才现身，介绍实验流程。
　　无一例外地，所有受试者都在实验人员说明了实验目的后再一次重新打量帕斯，试图在他身上寻找人类与机器之间最明显、最本质的区别。
　　“我注意到了，它的眼睛有时候比较无神，目光呆滞，可能不是人类。”
　　“它体温正常，有呼吸、有心跳，甚至还有脉搏，但是给人感觉太平静了，好像没有任何情绪，和我们人类还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怪怪的，反正就是觉得有点不像人。”
　　“虽然细节方面还有一些破绽，但总体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而另一段视频似乎并不是录制节目时拍摄的，除了扮演游客角色的图不灵外，视频中再没有第二个实验人员出现。
　　帕斯在这两段视频后还贴出了一份数据统计表，结果显示，同样的测试项目中，帕斯“成功欺骗”了42.7%的受试者，而图不灵的成绩却只有31.9%。
　　帕斯以这份数据结果向全人类提问：你们是否真的能够准确分辨同类？
　　此言一出，谴责图不灵“开了全世界一个大玩笑”的言论源源不断，但更多的却是仍在怀疑“帕斯是人”和“帕斯不是人”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有权威机构出具了帕斯在医院的体检证明，却依旧没能平复关于真相的猜疑和争论，因为，又有机械检修所提供了一系列实例来说明：机器有时会与检修器械结成同盟，隐瞒自身现实缺陷。
　　就像帕斯“说”的，科技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当人类的活动也可以由大脑中的芯片控制，当“脑”的概念越来越模糊，当人类墨守陈规、按部就班地重复着既定的工作，当机器与机器建立了交互网络……仅依凭自己的力量，人类是否还有能力分辨同类呢？
　　这几乎在人类社会引发了一场世界级规模的恐慌。
　　不过这场恐慌并没有持续太久。
　　毕竟，当今社会，统治权仍掌握在人类手中。
　　对于帕斯这个有可能脱离人类控制的危险因子，最简单的对策就是——将它强制关机。而对于它提出的直击灵魂的疑问……我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人类终会找到答案。
　　执行人员敲开了图不灵家的门，却被告知帕斯并没有“关机”这个选项，两厢纠缠一番，事态终于激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解离机里，帕斯竟好像还在安慰它的主人：“别难过，只有千分之一秒，你不会见到我的尸体，你看不见分子级的。”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以分子的形式。”帕斯说。
　　图不灵绝望地看着他，“真后悔没有在你身上留下同位素标记。”
　　帕斯却是惊奇地一笑，道：“你也会后悔？”
　　图不灵无言，半晌，他开始疯了一样地挣扎，嘶吼：“错了！错了！你们该解离的是我！他是无辜的……”
　　“别说了，”帕斯摇头，“解离机对人类一样有效。会死的。”
　　“不可以！！！帕斯，没了你，我将变得毫无意义！”图不灵说。
　　而帕斯却反常地严肃，用命令般的口吻说：“不灵，听话，忘了我。”
　　“忘了你……”
　　解离机启动后，图不灵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忘了你？
　　08:40:34主机：正在搜索关键词“帕斯”。
　　08:53:18主机：检索到“帕斯”相关信息共37YB。
　　08:53:20主机：您确定要永久删除文件“帕斯”吗？
　　忘了你……
　　08:54:07主机：已取消。
　　08:59:15主机：已成功隐藏文件。
　　08:59:46主机：隐藏文件误触警报已打开。
　　忘了你。
　　09:00:00主机：正在重启，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