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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聊 ...

  •   Human Being 系列无聊

      他陷入了无止尽的无聊之中。

      他原以为无聊是使人困倦和麻木的,然而,睁着眼在床上躺了15个小时后,他发现他错了。无聊不会使人困倦。

      他精神奕奕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数那扇纱窗是由多少根细丝交错编成的。尽管窗外仍是一成不变的单调乏味,他依旧不知疲倦地数着。

      无聊剥夺了人的困倦。

      窗外天色乍亮,他终于得出结论:这一扇纱窗,经向2146根丝,纬向4893根,经纬交织共7039根细丝组成10500378个小格子。窗框内的面积大约是70×120平方厘米,平均每个格子的面积是0.0008平方厘米。

      这个结果毫无意义,但几乎在算出0.0008这个数字的同时,他浑身上下不知何时开始绷紧的肌肉骤然放松下来,躯体脱力地砸在床上,精神恍惚了一瞬,就像被“关机”似的,沉寂了下去。

      10小时后,他又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开始畏惧清醒。人类早已经习惯了在清醒时大量地汲取外界的各种刺激信息,一旦这些刺激被削减,人类就陷入不安。

      无聊使人焦躁。

      第27次冥想尝试失败后,他选择了放弃。事实证明,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庸庸碌碌地凡人,盘腿打坐闭眼空想并不能使他平静,反而越发地让他感受到时间的漫长。

      妈的,还不如躺下睡一觉。

      然而他睡不着。就像人类在睡前如果不最后确认一下白日里收集到的信息就无法安心合眼一样,他睡不着,仿佛在等待着一个爆炸性消息似的,清醒着、亢奋着,焦躁不安。

      他翻了个身,滚到床铺的角落里,听到那一小块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等待已久的消息到来了。

      他开始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从每个不同的位置滚向那个角落,发现当自己沿着偏离床铺对角线20°左右的方向,滚3/4圈的路程,并使臀部接触那块床板时,那“吱呀”的响动是最饱满醇厚的。

      他重复地演奏着同一个音符。第500声“吱呀”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他枕着他的乐器,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只睡了6个小时。算明白时间后,他固执地躺在原地不肯动弹,想要找个法子把他失去的4小时补回来。

      他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向床尾的墙。那面墙上或许曾经悬挂过什么,留下了两个同一高度的黑色疤痕。这两个相距不远的圆点在那面光洁白皙的墙体上是如此明显,如此……诱人……

      大部分性成熟的男性在情色方面的想象力都几乎是无穷的。书桌、座椅、窗台边、房门后,床上那个“吱呀”的角落,甚至地板上每一条纹路都是人类探索生命繁衍的可能场所。

      可惜他一个人的探索并没有能持续多久。

      无聊使人肾虚。

      肾虚到走不稳路的情形着实把他给吓到了。他幡然恍悟,人体精力有限,运动要适度。他小心地按压腿上撞到床角而产生的淤青,从中间向外沿一圈一圈揉开,一开始痛得龇牙,到后来居然习惯了,也不觉得疼。

      无聊使人麻木。

      不仅是痛觉的麻痹,他的思维与情感也变得缓慢而迟钝。这几天他发现自己时常“断片”,有时只是一晃神,窗外就由明亮的白昼变为一片漆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在他呆愣时溜走的时间,他终于不用一分一秒地熬过。

      但也正因如此,他的身上总是会多出些不知何时受的小伤。膝下的淤青多了好几块,他懒得数;手臂上也多了几条长长短短的划痕,他懒得找致伤物;把自己扔回床上的时候后脑勺一阵钝痛,他这才发现那里出现了一个葡萄大的肿块,却也还是懒得回忆究竟是何时在哪里撞到的。

      他把后脑勺按在床板上滚来滚去,以此来感受肿块带给他的痛觉刺激。可是这刺激太过单调且强度也不高,用不了多久,他就又不觉得疼了。

      不够。他需要更强的,持续性的刺激。

      故意摔倒以头抢地这种事情,一两回可以,次数多了就要嫌累。最好能找到个不需要这么大的动作就能够满足他的需求的方法。

      他环顾整个房间,目光落在那扇窗户上。

      说是窗户,其实不过是个面积大些的通风口。因为窗外也是一片纯白,地是白的,墙是白的,顶也是白的。这整个房间就仿佛是被装在一个内壁纯白的箱子里。

      谁说不是呢。

      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什么这么长的时日窗外从来都没有风?为什么从来都不见黎明或黄昏,而只有黑白?又为什么除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之外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哦,不对,至少还有床板的“吱呀”声。

      就算如此,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给自己找到新的刺激。

      他耗费了三分之一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沿着窗框从下面一路审视着向上——还算满意。他打开了窗。

      探头张望是毫无意义的,窗外只是一片纯白。于是他没有看。

      他专注地盯着眼前这道缝隙,手掌按压在透明得几乎不存在的玻璃上,微微用力。窗户开合几次,缝隙变大变小,变大变小,再变大。

      他不轻不重的吸了口气,那程度就与平常的呼吸无异,抬起左手,伸出小指打量了一番:不长不短,不粗不细,不好看。

      他将小指抵在了窗框上。

      剩下三分之二的力气都用于这次动作:他迅疾而猛力地,关上了窗。

      “啊——”的一声,他畅快淋漓地吼叫,颤抖地捧住左手腕,观赏指尖的血一滴一滴汇聚起来,接着落下。腿上渐渐失了力气,跌倒下去。

      明明被剧痛激出了泪水,他面上表情却是在笑。跪坐在地上,左手高高地举过头顶,鲜红的血珠在空中划过长长的轨迹,迎着窗外白色的光,奔向地面。他在笑。

      无聊使人癫狂。

      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是否已经疯了。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否定了。他告诉自己:没有,你没疯,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显得不正常,这恰好是你“正常”的证据。

      他被自己说服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做更多正常或者不正常的事,好让自己别再有空去思考“疯没疯”的问题。

      他蘸着左手小指渗出的血,在苍白的墙面上写字。完全无意识地,等右手食指停下来时,墙上出现了一个“疯”字。他盯着这个字看了一会儿,突然狂躁地重新蘸了血将它涂花了。

      接着又重写,一抬手就又是一个“疒”,他及时反应过来,强行把它写成一个“痛”。

      痛,痛,病,疼,疤,疼,疮,痛,癌症,癌,症,癌……死。

      死。

      死。

      杀。

      杀是一个动作,一个可以执行的动作,而死,或病,或痛,或疯都是状态,是他无法掌控的。

      他能做的只有动作。而这个动作,此时正充斥他的脑海。

      “杀。”他低喃着,自己都没发现。

      他站起身,搜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杀。”

      没有刀,没有绳,所有家具都是木制的,它们甚至连个锋利的棱角都没有。

      杀!他举起一只方凳砸向窗玻璃。玻璃和凳都好好的,他的手掌扎进一根木刺。

      杀。他随手把那截刺拔出来,继续在房间里绕圈。

      杀。他又绕回了窗边。杀……他凑近纱窗,仔仔细细的研究。杀。

      杀。他把纱窗卸下来,搁在腿上。

      没有刀,没有绳,但他发现了可以变成刀的东西。

      砸烂纱窗的窗框并不难。他很顺利地取下一根经向的细丝,二千一百四十六分之一,将它缠在手指上,用力拉伸,测试它的强度。

      很可惜,它在割破他手指的皮肉前就断掉了。

      他又取下三根,将它们捻作一股,分别缠在两只手腕上。

      这一次他成功了一半。细丝割裂了他右手腕上的皮肤,但不够深。

      他取了五根。

      成功了。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皮肉狭窄的缝隙间涌出来,温热的,黏稠的,沿着连接两只手腕的细丝爬向另一端。

      整根丝刃被染得红艳,变得滑腻,且诱人,就像是一副手铐,充满情趣的。

      几分钟后他发现,血液并不适合作润滑剂,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待得呼吸平复,他为自己重新换上一副血手铐,然后躺在原地看着窗外,眼前明明暗暗。

      他似乎看见外面终于有了黄昏,血红的晚霞映照在整个窗口。

      最后一眨眼,窗外永远地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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