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的月光》解烟青

1、拆迁

　　十五岁以前江岫月都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

　　她爸妈都是大学老师，要讲课加上带着团队做研究忙得没时间照顾他们。再者是学校分配给爸妈的房子太小，一家四口人住一起太挤，所以童年的她都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只有周末节假日一家人才能待在一块。

　　本来一起住的还有爷爷和哥哥，但爷爷在她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哥哥是上了中学后一直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家里总是只有她和奶奶，她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奶奶对她超级好。

　　有一天江岫月放学回家时看到家里堆着几个大箱子，奶奶站在旧物堆里擦拭爷爷生前的东西，小心的放到箱子里。

　　她很好奇：“奶奶，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啊？”

　　家里一直都整整齐齐的，根本没有收拾的必要。

　　奶奶待人一直很和蔼，抬眼看她时带上了笑：“月月，我们要搬走了，这里不能住了。”

　　“为什么？”

　　“这里要拆了。”

　　奶奶没有跟她抱怨，只是笑着告诉她未来这里会变成一条路。

　　可是那之后她总是看见奶奶对着爷爷的照片说话，说了很多，她清楚记得有一句——

　　“老伴，你走了，我们的家也要没了。”

　　这房子是爷爷奶奶当年一起打拼出来的，从结婚到现在都一直住在这里。这里充满了岁月的痕迹，也装满了回忆。

　　那时她才十一岁，虽然很多事都还是懵懵懂懂，但也看的出来奶奶不开心。

　　那阵子楼下总是很热闹，好多她没见过的人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他们都拿着很大的一张纸，她不知道是什么。窗子外有各种争吵声还有哭喊声，甚至还有打架的推搡声。

　　奶奶从不去管这些事，也叫她不要去看。她总是默默的整理旧东西，装满了好几个大箱子，叠在客厅那里。

　　小孩子哪里肯听话，趁奶奶不注意她又跑出去，站在人堆里仰头看他们吵架。她不记得他们吵什么了，就记得飞到她脸上的唾沫星子。

　　某天放学回家，她又看到一个拿着大白纸的人站在他们大院入口那里。那个人穿着白衬衫，可是那衬衫脏了也皱了。他手里的那张纸摊开来像雨伞那么大，要把其中一边卷起来才拿的住。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知道因为这些人来了她从小生活的家才会被拆，是这些人害奶奶伤心的。

　　她很生气，背着小书包就跑过去，张开双手拦在入口处：“你走，不准你进来，不准你来拆我家！”

　　那人低了低画纸才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小孩，他不在意她的敌意，只问：“你住在这里？”

　　“对，还有我奶奶。你不能进来，你是坏人害我奶奶伤心！”

　　那人将纸卷起来，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可是她还是固执的伸直双手拦住那不知道比她大多少倍的入口。

　　“你家不会被拆。”那人说完转身就走。

　　她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跑上去追问：“哥哥，我家真的不会拆吗，我还能在这里住很久很久吗？”

　　听到声音他停下转身，回答她：“对，你还能住很久。”

　　她笑了，跳起来欢呼：“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回去告诉奶奶她不用收拾了。”

　　她还没走，又有另外两个拿着图纸的人来了，他们和刚才那个哥哥说话：“夏城，我们这边差不多了，你呢？”

　　“都走过一遍了，原来的方案有问题。”

　　“具体说说。”

　　“回去跟樊老师再看看，原来的方案太理想化了，肯定要改……”

　　他们在交谈中迎着夕阳渐渐走远，江岫月没有再去追，立刻跑回了家。

　　到家时书包都没放下就去找奶奶：“奶奶奶奶，我们家不会被拆了，那个大哥哥不是来拆我们家房子的，他说我们还可以住很久很久。”

　　奶奶一开始没把孙女的话当真，笑着应和：“对，我们还能住很久很久。”

　　说完她又继续收拾东西，这些日子她把珍贵的东西都锁进了一个大大的木箱里，现在在打包旧衣物。

　　江岫月又去拉住奶奶的手阻止：“奶奶不用收拾了，我们不用搬走了。”

　　奶奶摸摸孙女的脑袋：“月月，我知道你也舍不得。”

　　在之后的几天奶奶还是在收拾东西，江岫月开始怀疑那个哥哥在骗她。

　　一个周末的傍晚，奶奶在厨房准备晚饭，她坐在窗边写作业。她家的窗子正好对着马路，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人来车往。最近院子里又恢复以前的样子了，不再那么吵闹。

　　在做数学时她有一题不会，望着窗外拿着笔头戳磨自己的脑袋思考。答案还没想出来，她就又跑出去了，因为她又看到了那个哥哥。

　　她跑出大院原本还想加速追人的，没想到一头撞在了那个人身上。他没有走，就站在围墙边拿着一个画板在画东西，她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夏城被撞了下意识停下工作看她，很意外。

　　她拉着他的衣角问：“哥哥，我和奶奶真的还能在这里住很久很久吗？”

　　听着重复的问题夏城面露无奈，蹲下将画板面向她，用笔在纸上点：“你家在这，现在路要从这边走，你家会好好的。”

　　江岫月是不懂的，她懵懂的表情让他笑了，是笑自己为什么要跟小朋友解释这些东西，她怎么会懂。

　　“回家吧。”

　　说着话，他从裤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放心吧，告诉你奶奶明天就能看到不用搬家的通知了。”

　　江岫月看着手里的糖，笑着对那个哥哥点头。她飞快的跑回家告诉奶奶这件事，奶奶还是不信。不过隔天就有人来通知，拆迁通知撤了。奶奶还带着她到楼下去确认，听街坊邻居说了奶奶才笑了，回家又把东西都摆上，心情又好了起来。

　　那个晚上奶奶还是哭了，不过是带着笑的。

　　江岫月也笑了，原来那个哥哥真的没骗她，一年后附近多了一条快环路，但是她家真的还好好的。

　　上高中那会儿奶奶走了，家里也买了新房，她搬出了那个大院和爸妈还有哥哥住一块。

　　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夏城，他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但是很多事她慢慢清楚了。

　　　　她上网查过那条快环修建的新闻，在零零散散的信息堆里她看到了那条路设计单位的相关信息。那是一个大学的规划团队，项目负责人是樊良才，主要设计人员有夏城、杜峰、霍博远。

　　她默念上面的名字，念到夏城时那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隐约记得有人叫过夏城这个名字，给她糖的那个哥哥就叫夏城。

　　因为当年拆迁的事她开始去了解城市规划这个专业，高中的她从此有了目标。有了动力的她比以往更加努力念书，她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高考分数线超过了那个大学城市规划专业的录取分数线。

　　她高兴的跟家人宣布：“我上重点线了！”

　　一家人都为她高兴，那天一家四口还出去吃了顿大餐庆祝。

　　填志愿的事爸爸妈妈让她自己选，但哥哥江安柏却是一个十分强势的人，从小到大对她的控制从来没放松过。

　　填志愿的时候江安柏给了她一张纸：“月月，学校专业都给你选好了，照着填就行。”

　　江岫月那时正好跟他冷战，连看都不看直接反驳回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这几个专业我都替你思考过了，发展前景好，也不用太辛苦。”

　　江安柏正在读研就快毕业了，也在外面实习过一段时间，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有社会经验的过来人。

　　见妹妹不听他又说：“听我的，我是为你好，照着我说的填你将来肯定会感谢我。”

　　她哥哥一向都是这样，事事都要帮自己做主，就连自己交男朋友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江安柏控制欲还是那么强，在自己拒绝后还是那么霸道，甚至还押着她坐在电脑前，让她填他替她选好的志愿。

　　她那么努力的学习就是为了去夏城的学校，绝对不能妥协。

　　“我有想学的专业，我要自己选！”

　　“你懂什么，就填这几个！”

　　兄妹俩又吵架了，趁哥哥不在时江岫月拿走自己的填报信息就跑出了家。她也没跑远，就在家附近的一个网咖里。

　　在哥哥没找到她之前她马上进入志愿填报系统，填好自己早已选好的专业，浏览一遍没有错误立刻点了提交。

　　填报成功。

　　她如愿以偿去了夏城的大学，可是她还是没能见到他，他已经读完博去了城安建设规划设计研究院工作。

　　城安是国内最大最权威的一所城市规划设计院，是很多人挤破脑袋都要去的工作圣地。

　　虽然她没能见到夏城，但他一直存在老师口中。他在学校做过的方案，写过的论文都是他们的学习范本，她的大学生活充满了夏城存在过的痕迹。

　　她是因为夏城才了解到现在所学的专业，但是因为了解这个专业才开始喜欢这个专业，而越了解她就越崇拜夏城。

　　这几年的学习大家都纷纷抱怨专业选错了，谁说上大学就轻松了。真是应那句话：专业选不好，天天赛高考。他们的课程排的比别人满，没课时也要泡在画室画图，真的苦不堪言。

　　五年的学习江岫月也觉得辛苦，但更多的时候是觉得值得的。看到一个个方案成形总会有一种成就感，每次自己的作品被老师夸她都很开心。

　　最重要的是，年少时有人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一个美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