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近朱者赤》泉石

5、18-21

　　（十八）
　　布伦特医生问我最近的状态如何。
　　我告诉她我最近生了一场病。
　　“那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吗？”她关切地看着我，像以往每一次问询开始前那样问道。

　　“……”
　　我垂着头，避开了她的视线，一时间房间内有些许的沉默，我不禁抓着我的衣服，思考着，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我该说什么呢？
　　我遇到了一个海贼少年？我矛盾地想跟他一起离开罗格镇又难以做出决定？少年做出的，说要抢走我去做传言的放肆宣言？
　　即使是布伦特医生，听到这些话，也会表达惊异吧？——那可是海贼。

　　我明白在这间房间里，我可以说自己那些不被人理解的想法，也明白自己不可以说的内容。
　　一旦说出口，布伦特医生就不再是我信任的布伦特医生，我便再也无法见到香克斯——在我们最初的会面中，她便告诉我这件事。
　　可是与香克斯有关的事是那么的让我激动，我想找人分享我的喜悦、我的纠结、我的困惑。除了布伦特医生，我还能与谁分享这个小秘密呢？

　　布伦特医生没有说话，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
　　这股难捱的沉默渐渐地变得不那么让我尴尬了，与之相反的，我反而放松了下来，开始组织自己的语句。

　　“我在海边，遇到了一只海鸟……”我开始讲述，听着布伦特医生发出表示聆听的哼声，慢慢地沉入了自己的思绪。
　　“海边？”
　　我没有回答她重复的这个词语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十九）
　　这是一只怎样的海鸟呢？
　　年轻、强壮，披覆着火红的羽毛，一眼望过去便能瞧见他。

　　他会似乎忌惮地叼走餐厅的食物；但也不是全然的坏，会举起羽翼替人遮风挡雨。
　　他显得有些亲人，不像他的同伴那般对人满怀恶意，只要不带着恶意靠近他，便能和他熟悉起来，渐渐成为朋友。

　　火红的海鸟不是罗格镇的原住民，来自更遥远的地方。他乘着海风、沿着洋流，与自己的同伴们一起迁徙，罗格镇这个普通的小岛只是他迁徙路上短暂停留的中点站。
　　等到气候转暖，他便要再次启程，展翅高飞——
　　飞到我无法触及的远方，遍布沙漠的海岛、伫立于云端的国度。

　　（二十）
　　“看来你和他成为了朋友？”布伦特医生问我，见我点头，便继续问道，“那么，你的感受怎么样？你又想做什么呢？”

　　久违地，我感受到了很久没有感受的被窥破心底所想的感受，不安地攥紧了手指。

　　“我不明白。”直到这一刻，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我想抓住他，毕竟，他是我的……”我停顿片刻，艰难地说道，“我的朋友。”

　　“交到新朋友，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她鼓励我，“或许你可以从他开始，交到更多的朋友。”

　　“不一样的！您知道，我的朋友很少……不，我没有朋友。而他会离开……”我没有顺着布伦特医生的话说下去。
　　“我不想、我不能失去他。”我抬起头，双手将挡在眼前的头发捞开，盯着布伦特医生的眼睛，“他是不一样的。”

　　布伦特医生见状喟叹了一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情绪：“你不想失去他，那位、不，你的海鸟朋友。”
　　她的上身微微前倾，递给我一张手帕。
　　我用手帕蒙住脸，哭得更加肆意。

　　“可我不能阻止他。”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才平复下来，缓过气来后轻轻说道。

　　“阻止他？”

　　“是的，我想过，但我不能。他是自由的。”

　　他的自由是他眺望海洋时眷恋的眼神、是他的烈酒、他的帽子、他偶尔露出的我不理解的怀念，是他的过往人生……他所拥有的而我无法触及且无法拥有的那些片段。
　　那抹特殊的红，是自由的海风掠过他的发梢，是我无法留在画布上的、而我又万分渴望的缺憾。

　　我憎恨海贼，憎恨当年那场海难的始作俑者，却无法憎恨身为海贼的香克斯。
　　他们、不，所有人，都和香克斯不一样。

　　所以，不可以折断海鸟的翅膀，让他变得不再是他。

　　我不可以以任何理由阻止他的远航。
　　而那副肖像，那抹红色，从一开始，就无法画出来。

　　上次病好以后，虽然他们都说我昏迷时什么都没发生，但房子里那些莫名消失的易碎瓷器，楼梯间多出来划痕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也还记得，在我病得意识模糊时，少年的问话。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你带到海上去？”

　　……

　　“自由。”布伦特医生突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阿芙拉小姐，您认为自由与您是什么样的关系？”

　　（二十一）
　　——显而易见，我被困住了，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与您交谈。
　　我垂下眼眸，有些冷淡地回答她。

　　她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是您第一次向我表达了……”
　　她的语气稍顿，在她犹豫着用什么词来形容我时，我接上了她的话。

　　“攻击性。”我勉强笑了笑，问她：“对吗？”

　　“那场海难，”微微侧头避开她的目光，我兀自讲下去，“您知道，就是我小时候经历的那次。”
　　“那场大火、那些残忍的海贼、死掉的人、将要沉没的船，还有那片充满绝望的大海，从那个晚上开始，便日夜困住了我。”

　　而缓缓被海流吞噬的沉船，比那些狰狞的海贼更为恐怖。
　　那艘航船出发时有多宏伟壮美，被卷入海底时就有多让我震撼绝望，提醒我在这世间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埃。
　　这些年来，我的灵魂一直留在了那艘沉船上，永远记得肉身遥望着自己与船共同沉没的时刻。

　　“您问过我，我是否害怕海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承认道，“对不起，上一次我说谎了。以及——”
　　“是的，我害怕。”

　　我害怕大海，那只噬人的巨兽，将好的人、坏的人全都吞掉。
　　十几年来我生活在罗格镇里远离海岸的高地山坡上，却依旧被那片环绕着罗格镇的无尽海洋包围着。

　　我的恐惧从未远离我，推开窗、走出门，我就一次又一次地看见自己的恐惧，并且只能默默地目送自己的亲人一次次地出海。
　　所以我只能沉默地望着这片海洋，学会隐藏，与它共处，不断地在画作中描绘着被美化的死亡，告诉自己——
　　它不值得恐惧。

　　但我的心却无法欺骗自己，它告诉我，即使脚踩着陆地……即使脚踩着陆地又能如何，谁又能保证大海不会在暴怒时淹没一切呢？

　　香克斯是不一样的。
　　他是海贼，却带来与海贼象征的死亡截然不同的生。
　　他依恋海洋，是与我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当他对我说船能走到哪里他就要到哪里时，我第一次生出了想要迈向这片海洋的想法。
　　那些纠缠着我多年的梦魇，那些可惧的、被画笔刻意美化的死亡仿佛变得不再重要。

　　但不久前那场发热让我再次面对了现实，一场雨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不属于海洋。

　　我从来就不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