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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全聚德 ...

  •   上回说到私奔未遂的五格格失望之余,幽幽念了半句诗。究其原因,学她的老师文廷式「借古讽今」。她该说的是:
      只因误识文廷式这样的“大丈夫”,枉费了一片“小女子”痴情。
      我扶着她走过文廷式的身旁,帮她隔开热忱与凄凉。当然,也没有让她听见文廷式对我说的话儿:
      “小白姑娘,你大可放心了。”

      我有什么不可放心的?

      文廷式何等高段。他是个雄心勃勃的君子,把「长叙府」当的是跳板,他自个儿还没跳上去,哪儿能再往身上套累赘。昔日孝庄(庄妃)劝降绝食的洪承畴,就是看他掸落肩头的灰尘而判断出,此君惜命。我呢,学红楼梦的“好”“了”歌,给文廷式的雄心壮志一个台阶:
      上有老妈下有小,莫道红颜好。家国天下大业,往事就此了。
      歪七扭八地补了半阙词 。
      文廷式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下台了。

      五格格白白浪费了她的少女情怀,赏风赏月,她赏梅花。可巧,她的闺名里就有个“梅”字。梅花香自苦寒来,什么叫苦寒?男人的成功需要女人的付出,女人的成长托赖男人的背叛。
      五格格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再不背酸不拉唧的诗,改《女史箴》了。这也是借古讽今的作品,短短三百字,涵盖的都是史上的「好老婆」,有绝食规劝君王的,舍身救老公的,皆是封建传统禁锢的典范。

      过两天,家里的两个嫔(此时还没有封妃)该进宫了。宫里编制是给「嫔」配上四个丫鬟,准了恩典,让从娘家带一个进去。我自然以为是我。您也这么觉得不是?可早说过,中年已婚妇女的心思你别猜。
      福晋大大加强了和其他丫鬟的密切往来!
      在「私奔」这场风波中,我做了两手准备。不仅没有如福晋的愿、做她的枪手,反而拿了她一把。那俩私奔失败,谁也没证据往我身上栽,我还是稳稳的贴身丫鬟;万一那俩成功,五格格也一定感激我小白没告发她。我都不亏。五格格看不出端倪,她老妈可跟明镜儿似的。谁愿意把这么个敢跟主子耍滑头的人放闺女身边儿?
      一时之间,我又处在下风了。

      但事情的发展总能超出你的预料,又在情理之中。
      当志锐叩响了我的小门。

      大清晨松柏枝上还挂着几道霜,连鸽哨都没起音,一咳嗽里里外外透着寒气儿。我一开门,刚下了朝、换过衣裳的志锐少爷正倚在柱子上发呆。他亦是浓眉大眼一身气概,虽在官场上打滚,兴许是年轻,多了些活泼。
      一见我,他鹞子翻身:“我、我过来瞧瞧五丫头。”
      我往屋里一瞅:“格格梳洗着呢,您再等等。”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却也不是韩剧男主角似的深情款款,傻里傻气的,我不禁抿嘴一乐。
      他挠挠头:“过两日该进宫乐,五丫头的吃穿用度够不够?需不需添补些?”一个大男人,当朝礼部侍郎,跟娘们儿似的说出这些生活琐碎事,脖子跟刷了层红漆。我却觉得可爱。有人说,肯一边脸红、一边弯腰给你系鞋带、给你买卫生巾的,是真爷们儿。我觉得他算是。
      我倚在门框上笑出了声,眼见着他恨不得从头“红”到脚。初生的阳光给他镀了一道光边,一瞬间的恍惚,我以为他可以是保护神。
      五格格闪出半拉脑袋:“志锐哥?快进来吧。”
      “不了,就是来问问你还要不要那些个树根抠的篮子什么的小玩意儿?”他嘴巴一张一合,眼睛时不时瞥我。五格格摇了摇头,表示婉拒。志锐心细:“那你喜欢吃的?哥去买?”五格格还是摇头。以往曾蹦蹦跳跳、想方设法出去逛逛的她,眼里闪过一簇向往的火,又灭了。

      我一面帮她抱不平,又委实想在京城里兜一圈。
      难道是我表现的太过明显?又或者不忍拂逆她哥哥的好意?还是连她也瞧出志锐的“司马昭之心”?五格格居然主动说:“要不,让小白跟你去吧,能遇上什么算什么。”
      就这样,老板批给我「京城游」。

      不用谁啰嗦,我敏捷地换好小厮的打扮,扎起了我的长发。一袭青衣夹棉,配上瓜皮小帽,倍儿自信,谁让女的见了我都两颊红霞朵朵,志锐看了我也流光溢彩。男风盛行啊。
      从上马车开始志锐表现出温情脉脉,嘴还是碎叨:“方才瞧你们格格神清气爽,我也就放心多了。这几日她性子也沉稳许多,小白姑娘你肯定费了不少心思。”我坦然接受恭维:“您过奖了~”
      他继续发感慨:“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五丫头心里的苦,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深宫内苑、祸福难料。可上有祖宗的规矩横在那儿,底下,咱们府里的窘迫你也是知道的。花了多大工夫才通到上边儿!”我想起《清穿欢迎你》的歌词:选秀公平都是狗P。

      其实我个人对此没什么意见。谁都想往高处走,就连我一个小小的实习生,也觊觎着到本朝最大的「公司」里溜一圈不枉此穿越。在这庞大的王朝系统中,“紫禁城”才是最恢宏的集团,“长”叙府也好“短”叙府也好,充其量是个子公司,算不得数的,都想着向上输送人才,男的走“科举”,女的靠“选秀”,不男不女的靠一把刀和大无畏的精神。只有派遣更多的人到上面,才能为本家族谋取更多的利益。眼下就是叶赫那拉氏的“芳嘉园”和他他拉氏的“长叙府”拔得头筹。

      志锐充满感情地说:“那日得亏道希兄给我们留了字条,否则!那咱们家真完了!”明白了吧,文廷式留了这么一手呢。我嫌恶地撩开帘子看风景,志锐识趣地不白乎了。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勾得我肚里馋虫集体呐喊。从小我出门儿就饿、就渴,我妈怒曰“干吗不在家整利落了再出门”。嘿!凉白开哪能跟外面的汽水儿比啊。
      志锐有点尴尬,倒也贴心:“要不先带你这丫头饱饱口福?”
      我早就等不及了,不客气地指着车外遒劲的三个字喊:“全聚德!”
      一口京腔,两局二黄;三餐佳馔,四季衣裳,形容老北京的流口辙说的明白,北京人讲究的就是「讲究」。我们的马车所到之处,正是顶顶繁华的前门大栅栏。彼时的前门大街也是店铺林立,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全聚德的敦实招牌伫在那儿,殷勤的撩高抱拳招呼着。
      志锐问:“这儿?”我眨眼睛:“得听您的呀。”
      “这儿就这儿吧。”

      撩高识出来者非富即贵,叫得格外响:“哟,爷来啦,里边儿请——”我兴奋之余噌噌噌往里头赶,走几步觉得不对劲,赶紧讪笑着撤回主子身后。志锐满头黑线。该落座了,我吸取教训站着不动,志锐睇我,我表示出“不敢”,他回以“甭装了,坐吧”的眼神。
      全聚德的二层是雅间,一楼是大堂,棕黑锃亮的方桌条凳围着热热闹闹的客。小二哥灵活得像耗子,穿梭在其中,端菜之余不忘插科打诨几句。他的长毛巾齐齐整整地搭在腰间,那张脸上辨不清是油还是汗。
      客们吃得也是火热朝天。一边吃,一边吹,哪个也不耽误。即使志锐寻的是偏座,高谈阔论仍源源不断。
      “听说最近可不安生,”“怎么说?”
      “有人上书要求变法,被拒了!”“哟!可是那人?后来如何?”
      “康广夏[5]这人遍谒权贵,说的全是恭维话。哪儿来的天下,依我看还不是个急功近利的?”“可不是!受了讥讽也都该着。”
      一帮士绅在那儿肆意嘲笑。突然,一道严厉的声音劈头盖脸杀那些闲人个措手不及。清亮的,年纪不大,却掷地有声:“康先生以天下为己任,不辞奔波、甘愿受辱,岂容你们这等市侩小人诋毁!”
      牛!
      这才是愤青,哪像现在动辄的颓废迷惘,愤不到点子上。愤青一开口必定是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再看那人,好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少年郎。穿着是普通,气势是彪悍:
      “如今眼见国势日踅、内忧外患,康先生心怀家国发愤上书,痛陈利弊,是堂堂君子之所为!尔等鼠辈目光短浅,只知道冷嘲热讽吹嘘拍马,实为国家之祸患、民族之败类!”

      一席话,说得大堂变成了佛堂。

      士绅们脸上挂不住了,又说不出话,只气得龇牙咧嘴。掌柜的是老油条,忙出来左右张罗,冲小厮们吼:“发什么呆呐还不麻遛点上茶!几位爷都消消火。”扭脸儿还得冲那“愤青”作揖:“谭公子啊说好了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您看您这……哎哟,咱这儿给您拜谢啦!”
      此事态便进入维谷,在场的没人吭气。却因一个提着寒光大刀的髯须汉子进门而发生变化。掌柜的堆起万分笑容去迎,“愤青”脸色缓了缓,他大跨步上前,和大汉子关系很是热络。提刀的特别爽气,声如洪钟、旁若无人。
      我灵机一动,问身旁的小二哥:
      “那人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刀王五[6]?”
      小二哥明显来了精神:“可不是!咱京城里的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那、那个人就是谭嗣同!”我捂嘴,声音还是刺耳得很。小二哥嗽了嗽嗓子刚要大谈特谈,被掌柜的喝斥候臊不耷眼忙活去了。志锐意外地问我:“你怎么知道他二人?”
      我随口应了句:“看电视啊。”
      早在1973年,香港邵氏电影公司就将这段传奇搬到了银幕,塑造出好个铮铮铁骨又热血沸腾的民族英雄。遑论谭嗣同的名句流芳千古: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大刀王五的脾气比愤青还爆。啪!右手一拍桌,骂了句“王八羔子”。啪!再拍,眼里是熊熊怒火:“这帮狗官,个个贪赃枉法,全是狗娘养的!”最后干脆拿他的刀面拍桌。风里残烛般的木桌好像噼里啪啦要散架,而那些说风凉话的看热闹的,一溜烟儿全不见了。
      志锐掏银子催我快走。不是我不走,是别人走的太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鸭馆里除了烤熟的鸭子,就剩我们四个。连掌柜的都躲后院去了。
      王五逮住了比桌子硬实的出气筒:“喂!你看什么看!”
      礼部分管仪制,最善周旋交际,志锐果然机敏:“义侠毋怒,咱们决无冒犯之心。”我也大胆学着电视里的台词:“久闻「大刀王五侠」的盛名,今天得见,三生有幸。”
      “少说这酸不溜秋的废话!”人家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人家用鄙夷的眼神看我们俩,直骂我八辈儿祖宗。志锐毕竟是世家子弟,略略冒了虚汗。我笑着自己斟上一杯茶:“好,我不说这个。我以茶代酒,敬义侠一杯!”说完,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幻想自己就是威风凛凛的女侠。
      “有意思!”
      王五抚掌大笑,一旁的谭嗣同也唇角微扬。气氛变得热烈而友好起来。我非常想攀谈几句,志锐已经顾不上什么之别不之别,也不管他手劲儿之大,一把拽过我匆匆告辞。我竖着耳朵也只听了谭嗣同一句“家父即将赴任甘肃,复生今日是来向五哥告辞的”。

      那俩人的戏份到此暂告一段落。欲听京城游的下半截?
      下一章请吧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全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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