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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蹄掌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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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客栈厅堂落了座,周长宁、卫元歆同王使臣三人单独成桌,不与其余随扈同席。
王使臣这是头回见到彦国王姬的面貌,他一把年纪的心脏跳了跳,这不是……
周长宁见王大人正在打量她,客气见礼装作首次见面,对方回礼后也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毕竟饿极,吃食摆上桌后,周长宁只顾着用餐,以一种极其斯文的方式大快朵颐,饱腹后餍足地抬头,望向对坐的卫元歆,那人箸子似一直架在碗沿,没动过的样子。
周长宁想起来这人方才好像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情,她用茶水漱口后拿帕子拭嘴,开口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卫元歆路上简单用过餐,这会儿并不饿,坐在餐桌旁只为等着周氏王姬好好吃上一顿,毕竟,后面的情况或许很难预测了。
他以眼神示意使臣,王大人会意,摸了钱袋去结账。
“彦国王宫里的马,马蹄上可有什么特殊印记?”
周长宁不明白他所言何意,还是仔细想了想,她儿时倒是曾在宫中马厩观察过马蹄,只是时间久远,外加现在腹尤果然头脑不胜思考,一时也想不起来。
卫元歆见她摇头,皱眉不语,用指头蘸取茶盏里的水液,在桌上划了三两下。
周长宁凑过去看,桌上水渍图案同她儿时记忆里的蹄掌印记重合。
“对、对,就是这样。”她看向卫元歆,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驿站马厩里有匹马,马蹄上正有这个标志。”
周长宁本能想着要呛他:“这里本就是我彦国的地方,宫里的马儿怎么就不能来了?”
话脱口而出后,她自己也觉不对,宫中的马匹出行有专门的驿站进行粮草补给。他们此次选择的却是民用驿站,那种地方,怎么平白出现了王族的马匹,况且宫中的马不能随意领用,除了专门官员统一豢养,还有王族私人养的,马厩里出现的那匹马又是谁的?
卫元歆淡道:“待会你同我去驿站。”
周长宁随卫元歆去了驿站,其他人在客栈原地待命。
周长宁本不愿去气味熏人的民用驿站,可这事蹊跷,她脑中翻滚着几种指向各异的答案……
待见着那匹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马儿,她一声惊呼:“是他,是周琮的!”
嘴唇立即被冰凉的手捂住,卫元歆附在她耳边,喷出的气息也带着微微凉意,警示道:“小声点。”随后拉她走出了驿站。
周长宁对周琮是十足的恨意,恨意当头,也没意识到卫元歆对她的不妥举动。
她想过,或许驾马的人也是同他们一样就近停靠,并不是想刻意避开夷国的车队,但若这马匹的主人是周琮……
她很确定,周琮绝对想要阻止自己去夷国和亲,他究竟想做什么?
卫元歆几次察觉,一旦提起周琮,周长宁便反应异常。
“先时停下歇息,我便发现马队后似乎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那人见我们停下,四周又无处藏匿,只能直驱向前,被我看见了。若他知悉我等身份,要避开,只能去民用驿站。我停在这儿,除却就近,也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你说是二王子的马,他……有什么问题吗?”
周长宁语气激动:“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非不想让我——”突然停下,她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身旁这位同周琮似乎还有点儿血缘关系,是敌是友尚不好说。
她欲盖弥彰,道:“没事,没事,家事而已。”
“既无事,骑马的人为何鬼鬼祟祟,你当真不说?”
卫元歆虽与周琮表兄弟相称,却无私交,但他隐约知道王兄卫元崇与周琮交流甚密。被刺重生之后,他决不会再让卫元崇置他于死地,本能的对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心生疑虑。
“是你多虑了!”
周长宁一口否决,冷静过后她认为周琮大势已去,派手下的人过来也未必敢孤注一掷拿她怎么样,况且周琮派出了私人马匹,若要做出什么动作留下证据也是愚蠢。
卫元歆这时猜出了周长宁的顾虑,道:“我与周琮私下没有联系。”
周长宁听着这无甚起伏的语调莫名心安,竟信了他,缓缓开口道:“若我不能顺利到达夷国,于他而言有些好处。”
好处?卫元歆先时也听闻质子之事,明白过来这是彦国二王子的夺储计策,只是周琮的具体行动究竟是什么呢,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但无论周琮行动如何,他此次领的任务是接彦国王姬完好来夷国,万不可让他人误事。
卫元歆沉思片刻,拿定注意,道:“我会安排的。”
二人回到客栈已是酉时日落,夜里不赶路,分好房间后周长宁回房歇下了。
她择床,觉得客栈的竹榻百般不适,又惦记着周琮的后招,辗转反侧后终是披衣起身,饮了盏茶。
咚咚咚——
轻轻的叩门声。
谁在门外?
夜阑人静,周长宁顾及到客栈里的住户,没有出声。
她透过门缝警惕地看去——
卫元歆?
他夜半子时敲门是什么意思?
周长宁打开门闩,门外卫元歆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即刻赶路。”
这座城是交通枢纽,夜里城门不闭,一行车马悄无声息的化整为零,离开了。
一夜疾行改道便能轻而易举甩开周琮的爪牙。
临上车前,卫元歆对周长宁道:“你且忍着。”
周长宁先时不解,待马车疾行在蜿蜒曲折又不平整的小道之上,此时的颠簸加上夜色晦暗,白日里的不适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好罢,只能忍着。
终于,小道并至平坦的官道,马车稳了。
倚在车厢里的周长宁因着先时饮了满满一盏茶水,没了睡意,此时下腹酸胀不已,她憋不及,又难以启齿。
扭捏了片刻,她终是忍不住,正欲开口叫车夫停下,车队恰好停了。
下了车辇的卫元歆借着月色瞧见朦胧的身影从另一驾车走上下来,他道:“无事,你回去坐好。”
周长宁杏脸飞霞,她觉得面上热热的,不过好在夜色很深,没人看见,犹豫着低声开口:“我想……”
“想干什么?”
“想……”
“直说。”
“……想方便。”
周长宁索性直说了,话一出口面色更红,夜阑人静,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清晰可见,思及她的这句话被一行人听去,只觉颜面尽失,面上发烫。
卫元歆无甚反应,只道:“去罢。”
周长宁环顾四周也不知该去哪儿,难不成要她去前面空地?可这众目睽睽之下……
卫元歆见她半晌没动,心道这位小王姬还真是没出过远门,指着队伍末端形制明显异常的车辇示意她车舆内有恭桶。
又担心她嫌弃车舆里的异味,走过来从怀中取出帕子覆在周长宁口鼻之上,系好。
微凉的指尖无意间触到她的耳后肌肤,周长宁肩部猛然一抖。
卫元歆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暖意,迅速撤回手指,道:“抱歉……你发烧了?”
周长宁连连否认,她方才忸怩而生的面热还未褪去,并非热疾。
卫元歆不大相信,追上朝队伍末端跑去的周长宁想一探究竟。
周长宁忍了许久,步速飞快,临上车舆,丢下一句:“你离远点!”她担心不雅的声音被人听见。
卫元歆闻言意识到自己站在恭车外的行为过于登徒子,及时避开了。
“解决”后神清气爽的周长宁下车见卫元歆离得很远表示满意,向着自己乘坐的辇车走去。
卫元歆朝她迎面走来,擦肩之时,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又试了自己额头的温度,见无碍才放心。心中奇道,方才明明热得惊人,怎么褪得这般快。
“抱歉。”
周长宁大度地表示原谅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何停下?”
“我所乘的辇舆车轮脱落。”
“那你待会坐哪?”
除却恭车,整个队伍只有两驾能坐人的马车,且为赶路方便,并未携带多余的马匹。
卫元歆淡道:“我可与人同驾一马。”
两人同驾……周长宁想到这人曾带她骑马,突发善心,道:“我的马车很宽敞,给你让个位置也没关系。”
她这是什么馊主意,孤男寡女同乘一辇,两人将来的关系还是……
想到这里,卫元歆意识到了什么。他马车的车轮处明显有人为动过的痕迹,蓄意破坏之人是不是也猜到他只剩两人同辇的选择,想使什么手段借礼数大作文章。一石二鸟,既损了周长宁名誉,又折了他。这事极有可能是白日暴露的那人做的,周琮为何要牵扯上他,莫非是王兄卫元崇授意……
周长宁见卫元歆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心里微妙的敌意又出现了,这人怎的软硬不吃。
她一面转身进了车厢,一面道:“你到底上不上来啊。”若他再不理自己,她就随他夜里骑马吹冷风去罢。
“你究竟知不知道……”卫元歆想说礼义廉耻,又觉得这说的过于严重,换了个说法,“……你是怎么学习礼法的?”
周长宁方才确实没想太多,听他一提才明白,想了想,回道:“礼法这种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这里没有外人,夜深也不会有路人撞见。况且我心里磊落,所做也是乐善好施的行为,又没存别的心思,难道你不是?”
卫元歆心道这什么歪理,不过……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他自也胸中磊落,作祟的人又被他甩开了,何必要与他人挤在一匹马上将就,不过夜色正浓,他与周氏王姬同处黑暗封闭的车厢内不妥,待他先去提一盏灯来。
周长宁见卫元歆竟然转身走了,腹诽这人不愧是礼官,如此食古不化。
她回舆内坐好,片刻后,车外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语调无甚起伏。
——歆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