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不惑众》陌随非

2、2

　　“其中有鸟焉，名曰鴢，其状如凫，青身而朱目赤尾……”舒扶翻着典籍里的记载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先不说那青要山的结界是如何破的，单说武罗所守的青要山在河南那一带，山里走丢的鴢鸟怎会在千里之外的晋陵出现又失踪。他和田浑跟着顾霆来此地就任时间尚短，这是第一个没什么头绪的案子，舒扶咬着笔杆想了会儿，打开了电脑。在网址栏输了11520后，网页自动跳入了妖协的系统页面，页面抬头硕大的“万物有灵一家亲”的标题让舒扶不由抽了抽嘴角。
　　即便时代在变化，舒扶和田浑还是觉得这个谐音是“妖妖我爱你”的内网系统域名实在是让妖难以接受。但办公系统一旦做好，不仅鞭策了众办公人员学习新技术跟上时代，也为妖协内部工作带来了便利。
　　舒扶点开晋陵分处的页面，浏览过晋陵相关的材料后，被论坛区一条飘红的帖子吸引了注意力：我想在卸任前见一见妖协之友“笑嘻嘻”。
　　这马甲可真够有特色……舒扶想着点开链接，发现发帖人是上一任晋陵妖协的书记员，他在帖子里历数了这几年微博上一个id为“都市传说笑嘻嘻”的家伙旁敲侧击为妖协提供的要案线索，帖子里一条一条如数家珍，整个帖子都透着浓浓的粉红色。对于这位“热心市民”的真实身份，更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猜测，这位笑嘻嘻同志可能就是哪位下界帮忙的大佬。
　　带着一分好奇，舒扶拿出手机摸到了笑嘻嘻的主页。这人微博头像是个Q版人像，最新一条微博是一周前的发的，写着“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配了一顶插了一根绿色羽毛的牛仔帽的图片。
　　“田浑，你来看看……这个……”舒扶话还没说完，田浑一颗大脑袋就凑了过来，定睛看着屏幕，嘴便张成了O型。
　　“老……老大……这个是鴢鸟的翅羽啊？”田浑指着屏幕，抢过舒扶的鼠标点开了微博详情，发现这条微博还带了定位，“难道线索在医院……”
　　顾霆看了一眼外面深沉的夜色，食指下意识扣了两下桌面道：“先去查查这笑嘻嘻什么来路，明天跟我去一趟这地方，看看是……”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顾霆的话，手机屏上浮现的“家姐”二字让他眉头不自觉皱了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我说小霆啊，小霆说你今天接孩子的时候怼他们班主任了啊？你给我添什么乱啊，人小谭老师多好的人啊……”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的声音让顾霆太阳穴直跳，索性开了免提，将话筒对着还在研究医院的舒扶和田浑。二人肩头颤抖憋笑的模样令他又添了些不爽。
　　顾家大姐顾霖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没那么容易关上，她说了好一会，察觉到些不对：“诶，我说……你有没有在听啊……是不是又对着空气开免提了？爸妈叫你相亲时候你也这样！”
　　“没有没有……姐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就是现在单位忙，脱不开身接电话，就走神了。”
　　听着弟弟的道歉，顾霖的话也软了下来：“哎……我知道了，回头我去和小谭老师道歉，你也注意身体，别忙坏了。得空了记得来姐家吃饭哈。”
　　“好的。”顾霆微笑着应下后又客套了几句方挂了电话。
　　于世间行走数百年，为了方便行动顾霆换了众多身份，遇到合适的人家便停留个几十年。顾霖一家正是现在顾霆暂居的家庭，顾霖的爷爷是老一辈科学家，算是半个书香世家，一家人福泽深厚，顾霆调来晋陵时便相中了这家，使了些手段为自己造了个幼子的身份。顾霖是个热心善良的人，自打家里“多”了个人，尽心尽责当好姐姐，贴心的温暖也让顾霆话语间对她亲和了些。
　　挂完电话顾霆又瞪了两眼憋笑半天的属下，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记下时间地点后，索性让其他人早些下班回去准备明天的调查，亮了很久的办公室灯总算灭了。

　　春日的天气多变，第二天便已不见晴空，阴沉沉的云压在城市上空，仿佛随时都能拧出雨来。为了方便摸排调查不打造惊蛇，顾霆选在了九点多的医院高峰期到达地点。这是一家民办医院，招牌上硕大的“不孕不育”四字让一行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才从车上下来便有三五个黄牛将他们围住，兜售医院专家的挂号。
　　“今天周主任的专家号已经没有了，买我的吧！”
　　“难言之隐，包治包好，错过今天再等一周还不知道有没有！”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放弃治疗啊！周主任是神医啊！”
　　“……”
　　黄牛们边说边瞟向顾霆等人的下半身，舒扶的脸都快挂不住了，板着脸低头穿过包围着往里冲，为老大开出一条路来。刚走到门诊大楼前，就听见有人喊：“哟，小秦舅舅你也来看病吗？”
　　那声音舒扶很陌生，话语里却带着得意和火药味儿。
　　不是冤家不聚头。
　　顾霆闻言回过头，看见谭明煜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正饶有兴致地望向他。谭明煜身边的男人眉目舒朗，一身深色的运动服和脑袋上的混元髻配在一起说不出的违和，却也有些眼熟，大概是附近的道士。
　　舒扶在状况外，迷惘地望向顾霆。顾霆吃了个闷亏，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谭明煜点了点头，学着医院外的黄牛瞟向谭明煜裆部反击道：“彼此彼此，小谭老师，看不出来你也要来看病，都是男人，我懂。”
　　尴尬的沉默在一行人之间蔓延，田浑和舒扶跟在顾霆身边百年，难得见他与人斗嘴，面露出惊讶，又好好端详了一番谭明煜和他身边的道士。常跑外勤的田浑总觉得那道士面善，在自己脑海里搜索了半天，猛地拍了下脑袋。
　　“这不是弘清观的延静道长么，上次妖协去观里交接工作时我们见过的，你怎么也来这了？”
　　听到妖协交接工作，延静脸上的迷茫才消散，礼貌地点头致意，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谭明煜拍了一下。
　　“我陪道长来看病的。”谭明煜抢在延静之前把话说了，无视延静骤变的脸色，依旧笑吟吟地转了话锋：“后来发现是误诊，没什么事。既然小秦舅舅也有病要看，我们就不打扰了，给你推荐周主任的专家号，看过的都说好！”
　　眼看老大又要吃闷亏，舒扶挺身而出，正欲辩驳，谭明煜已经没事人一般拉着延静走出了医院，干留着顾霆几人有气无处发。
　　延静莫名躺枪又被谭明煜拖走，脑袋里全是问号，浑浑噩噩走到医院外的小巷里，看见接应的人才回过神来。他鄙视地盯着卖队友的同伴，谋划什么时候也坑他一回。
　　“二位，有结果了吗？”接应的人摘下自己的牛仔帽，神色紧张。
　　“游先生，不用急，我方才看见妖协的人进去了，应该也是去调查鴢鸟的事，他们的力量比我俩大。”延静说着拿出手机，打开了11520的公众号，指着上面田浑的2寸照片又说：“你进不去医院就在这等着，等会就找这个人，把详情和他说，应该能更快找到你的同伴。”
　　“原来现在人间管妖的部门叫妖协……”游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感激地握着延静和谭明煜的手：“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二位了。”
　　他说着将帽子上一片绿羽取下，郑重交到延静手中：“我匆匆忙忙自青要山出来没带什么，我们鴢鸟羽毛血肉对人类有药用价值，还请收下这点心意。”
　　“这……”
　　“道长收下吧。”谭明煜低头看了下新收到的短信，不知想到了什么，按下了延静推辞的手，又向游先生指了下医院的大门，“游先生太客气了，快去医院门口守着，别错过了妖协的人。我们也先回去工作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小游化形不久，心底尚一片澄澈，诚挚的身影一直到目送谭明煜和延静离开后，才回到医院门口。若不是遇见这两人，学会了藏匿妖气的办法，这跌跌撞撞下山寻人的小妖，怕是还没找到同胞就被猎人们抓了去。
　　医院门口依旧人来人往，小游朝着医院大楼探了探脑袋，尚不见顾霆一行人出来，便安分守在了门口。
　　妖协的三人组走进医院先大致走了一圈，才闪进僻静的地方，舒扶悄然自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巧的鼻烟壶，低声念了两句咒文，一道常人无法察觉的淡青色烟便慢慢升了起来，在三人的注视下向医院二楼荡悠悠飘去。眼见真有线索，顾霆跟着寻踪烟快步上了楼。
　　原本一缕清晰的烟上了二楼却渐渐分成了淡薄的几缕，两缕跟在了正要匆匆离开的两对男女身后，还有三缕盘桓在专家门诊的门外，剩下几缕相对较清晰的烟则顺着走廊缓缓飘向了实验室里。
　　准备离开的青年男女脸上写着希冀，脚步轻快，越走越远。田浑不动声色朝着他们打了个响指，四道微光便跟上了他们的背影，将话语传到了田浑的耳朵里。
　　“老公啊，这五六千的药真的有效么？”
　　“他们说周主任是神医，挂过他的专家号买了特效药，这次一定能怀上！我爸已经联系了朋友弄到了无污染的山泉水，回去就煎服。”
　　“嗯，那我们先试试吧，不想再被家里催了……”
　　“……”
　　田浑听了个大概，向顾霆汇报。
　　顾霆站在专家门诊的排队处，边听着田浑的话，一边盯着诊室门口的轻烟，不由握紧了拳头，不苟言笑的脸上更显冷厉，“刚刚门口的那姓谭的是不是也让我来看这个周主任？”
　　“是啊老大，刚才……”
　　已经想通关键的顾霆不由怀疑，姓谭的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阵穿堂风便吹散了走廊里的轻烟。面若冰霜的男人仿佛压着怒气道：“凡人何时变得这么大胆了？回去查查这个周主任的来历。这医院有蹊跷，白天不方便动手，我们晚上再来。”
　　舒扶跟上了顾霆问：“老大，你看出什么了？”
　　“山海经记载鴢鸟食之宜子，这是什么医院？走散的一共是八只鸟，眼下这寻踪烟却分裂了不止八道，你说我看出来什么？”不愿再多言的人大步流星地朝医院外面走，舒扶和田浑回过神来有些诧异，脸色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仿佛在医院里多呆一秒都会觉得别扭，同为妖身的二人赶忙跟上了顾霆的步子。
　　万物皆有灵，万物亦有情。古往今来，开了灵智修出人形的精怪，因为向往红尘，纷至沓来，混入人群中。它们大多身怀绝技，心怀善念还好说，若是为非作歹，也是防不胜防。早在几千年前便有大能看出隐患，沿着建木奔赴天庭，向天帝情愿，在人间设下了精怪的监察机构，以护人类生息。
　　几十个世纪的流转，朝代更迭，到如今这机构便是妖协。本以调解纷争保护人类为主的一群妖，难得遇见这样疑似人害妖的事。
　　真是风水轮流转。田浑挠了挠脑袋，忽而对那几只下落不明的鴢鸟有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圣境之中的妖族何时这样落魄过？他心里正琢磨着晚上怎么深入调查，就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小游在医院外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等到妖协的人出来，忙不迭拦住了他们，急切说道：“大人们，救救我的弟弟妹妹们吧！”
　　顾霆察觉到隐匿之下残存的微弱妖气，打量着小游问道：“你是青要山那只化形的鴢鸟？”
　　“正是小的，还请大人们……”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在最外侧的舒扶感受到人群里黄牛们异样的目光，拍了拍小游的肩安抚着将人引上了车：“我们先上车，说说有哪些具体的线索。”
　　小游来到城市数日，第一次感受到同为圣境的熟悉妖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悄悄放松下来，点着头跟着三人上了车。在车窗关上，与外界彻底隔离开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小家伙，我先和你说好，这里的大人只有老大一个，你别大人们大人们这么叫我俩，大家都是妖，前辈或者哥随你叫。”田浑打着方向盘，自反光镜里瞥见小游的神色，原本心下那点不屑便被心疼压了下去。
　　“前辈……”
　　顾霆不喜欢人情世故的客套，透过后视镜看见后排小游欲言又止的模样，揉了揉眉心道：“好了，别说废话了，昨日你们武罗神君也来晋陵拖我们找你们的下落，这次是怎么回事？”
　　“山神大人提前出关了吗？”小游咬着嘴唇努力组织着语言道：“圣境之内不知外面年月，那日我梦里恍恍惚忽听到雷声竟比以往醒的晚了，醒来时不见弟弟妹妹们。整整大半日，才发现圣境边缘处有了裂缝，残余的妖气说明他们离开圣境了。圣境一天人间便是一年，我便慌忙下了山寻找他们，没想到人间已经变成了这样。”
　　“梦中怪异的雷声？”舒扶立刻打开备忘录记下了疑点，又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借着热点进入系统输了几个关键词后征询：“老大，去年九月刚刚专家门诊里的的周成浩大夫正好在河南一带参加会议，回来以后就渐渐有了神医的名号，你看是不是……”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微收紧，顾霆凝视着前方的路况，声音低沉：“晚上带好家伙再来细查，查到物证，直接报警说这个姓周的盗猎贩卖国家保护动物，其他环节我来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