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皇（一）》斗酒津亭

2、第二章

　　人人皆知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小舅舅送来的书册，亦如其面容一般，惹人惊叹。

　　自认走过万里路，还未见过比小舅舅更俏丽的佳人，萧景不觉幼时将其错认成女子是过错。

　　想来，若是小舅舅是旁人家中的女子，他却是赌上爵位，亦要将那人迎入府内。

　　这不单单是因为小舅舅容貌好，小舅舅在政事上也颇有手段。

　　想过回京时，便有亲信说，京都疯传“嫁人需嫁何家郎，避人当避景将军”，萧景低笑几声，却不敢想，他与小舅舅凑在一块会是什么光景。

　　许是惹万千女子泪垂吧！

　　喟叹劝小舅舅娶妻一事或是伤了小舅舅，萧景想着过几日再上门同其赔罪，不想坐在他膝上的萧宿已然耐不住性子。

　　“皇兄！热！”那猫叫般的模样，惹得萧景揉揉其脑袋，解狐裘，让萧宿坐在他膝上。

　　萧景如此做时，只记着幼时的情谊，不想膝上这小子早从小奶猫，变成了小狐狸。

　　趁着萧景不备，有意无意蹭过其腿间，萧宿倚在萧景怀中，闹其说军中趣事，萧景摇摇头，只觉军中打打杀杀并无什么趣事。非要说趣，那或是只有营中那十余营妓不会煞此时风景。而那营妓中，最有趣的便是钟娘子。

　　钟娘子原是官家女。祖上犯事才被统配到营里。营中，不堪受辱吞金自尽的贵族女子不少，独那钟娘子，怀一片仁心，总是让入她帐的将士身子爽利了再走，事后也便不要将士赏钱。

　　想来，若是钟娘子未生成女身，亦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如斯陷于泥淖，又一片丹心的嗅兰人，相比那些圣君神人，更宜宿弟效仿。

　　“可是听明白了？”搂萧宿在膝上一路全营盛赞的钟娘子，萧景道，“宿儿要记得。萤虫尚可为人间增辉，你身在高处，更要正心。”

　　“知了、知了。”不愿皇兄变夫子，萧宿有意将手中书卷翻得飞快。

　　“那且看吧！”余光扫过书页间的“九浅一深”，“双龙吐珠”，萧景别过脸，引得萧宿将书页翻得更响。

　　“皇兄可要看看？”献宝般举着一飘香的书册与萧景，萧宿想逼其看。不料车辇一停，倒是让他撞入了萧景怀中。

　　萧景今日未着甲胄，半大的孩子撞入怀中，撞得他闷哼了一声。

　　哼罢，萧景低头问：“可是撞疼了？”

　　窝在其怀中的萧宿只是哼哼唧唧，既不让他宽心，又不惹他大忧。

　　“你啊！”

　　抱着萧宿下辇，萧景拿怀里的小子无可奈何。

　　待送萧宿回了寝宫，萧景欲去母妃那处问安，又被萧宿扯着袖子不许走。

　　“等了皇兄八年，才等来半日！皇兄今夜要陪我……”

　　“还是小时那般？”萧景在榻前停足，顿了顿，终是唤婢子侍奉更衣，着中衣坐在了榻上。

　　“来吧！”萧宿这小子爱手谈，未去军营前，萧景的棋艺在京都同辈里也算出名。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天资好。只是因为他有位好“师父”！

　　小舅舅！

　　笑过他这手棋，原是在何翎手下学会的。

　　萧景唇角微扬，眸光柔得险些让萧宿把持不住。

　　“皇兄在想何大人？”萧宿执白先行，乌溜溜的双眼却如贪狼般盯着萧宿的下颌。

　　“是在想他。”没什么好避讳，萧景执黑与萧宿来往几次，忽觉其棋路与何翎合了七分。

　　何翎幼时便被太子三师称作奇才。其棋艺亦是以‘君子之风’闻名京都。可惜宿儿不知‘似者生，是者死’的道理。

　　果决地将案上黑棋吃尽，萧景语重心长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旁人藏在手中的绝技，宿儿若是不知敌手深浅，亦用不得。”

　　“可何大人说这般便能下过皇兄！”萧宿丧气低头。

　　萧景笑道：“那是八年前。”

　　尤记八年前与他手谈时，小舅舅便寻人在侧打谱，与他著了一本“景翎谱”，萧景道：“我与小舅舅的棋艺皆记在一本书里。你若是想学，我改日寻与你。不过，若是想赢小舅舅，你得这般……”

　　含笑侧坐到案旁，左右手互博，萧景飞快地攻下一局白棋，惊得萧宿瞪大了眼睛。

　　怎么比何翎下得还快？

　　“呆了么？”久未摸棋，萧景也有些手痒。

　　乘兴与萧宿再摆了七个何翎常用的走法，萧景叩叩桌案，轻笑道：“宿儿可是记下了？”

　　“我……”记忆中深埋的那个惊才绝艳的皇兄与眼前眉间含笑的男子合成一处，萧景红着脸，咬疼了舌头。

　　“没记住也无妨。容明日打谱与你！”伸手揉揉萧宿脑袋，萧景似称职的兄长。宽慰萧宿几句，便与其合衣睡下。

　　到了半夜，萧景便被怀中人的身子热得醒了过来。

　　低眉看看盘踞在他身上的少年，萧景抽抽嘴角，心道这般睡相，宿儿日后的娘子要吃苦头，手上却也无什么动作。

　　纵容着让少年在怀中躺了一夜。

　　四更天，萧景由宫婢侍奉着上早朝。

　　这是萧景第一次上朝。但朝中左相右相，文武百官也尽数识得。这是小舅舅的功劳！

　　着皇子官服立在殿前，萧景清晰地记得八年里，小舅舅写与他的每一封密函。小舅舅信里不说废话，也不谈私情。只是事无巨细地与他说着朝中进了什么人，又有什么人走了。

　　这京都里，待他最好的便是小舅舅吧！

　　伫在殿前等何翎，萧景不急着入殿，倒是有几个耿直的臣子陪他寒暄。

　　客套地承过几句奉承，萧景看到了穿了一身红的何翎。

　　有些人生来便惹人注目。

　　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何翎那束腰的玉带，萧景想夸其丰神俊朗。

　　不料脚背竟是一疼。

　　“皇兄回来了！”言语中带着几分讥诮，太子萧郇乘轮椅，硬生生从其绣蛟的靴面上碾过。

　　碾罢，萧郇也不容其反应，只是自行滚着轮椅入殿，引得身后一群宦官手忙脚乱。

　　“郇儿他……”萧景望着那轮椅，久久未回神。郇儿亦是他放在心上的弟弟。可……他这做兄长的，竟不知弟弟身子出了差错。

　　郇儿的腿怎么了？

　　“太子同十四皇子去打猎。途中遇狼，回来便这般了。”快步走到萧景身边解惑，何翎一边隐去那群狼原是太子所饲，一边又隐去萧宿赴约前，曾与他讨要过能使兽类发狂的药。

　　“这是何时的事？”

　　“两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