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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医问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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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节过后,苍梧山上草长莺飞,百花盛开,进入了暮春的好天气。
此时正值每月一次的义诊日,药祠外排起了长龙。身着白衣的苍云宗弟子占满了队伍,他们每月才有一次出门的机会,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只能忍着,或者从宗内简陋的药房开点药吃,这次便趁着机会请莘神医给自己好好看看,又或者有些人趁着机会多拿些好药。
莘十炎坐在问诊桌前,耐心的给每一位患者看病。
大多数人是简单的小病,开了方子,拿一副药吃,便可以走人。个别严重些的,需要留下来多呆一会,他们不是一次就能看好的。还有些人需要拿着方子回去报备,苍云宗门规极严,有病也不可以随便下山,需要莘神医这样威望的人开出病条,方能证明你病体确实有恙。
顾瑞枝在后房抓药,只有他一个人,忙得团团打转。他个子矮,够不着高处抽屉,需要踩着凳子伸长手臂,颇为辛苦。
不久谢宁秀从外面走进来,拉开小门的隔板,说要帮忙抓药。
顾瑞枝正低头看药方,闻言抬起头来,“外面的人多着呢,你不去维持秩序吗?”
“维持什么秩序,排个队还能打起来不成?”
“门口就有两个啊。”
两人看过去,那是两名幼童弟子,不知吵些什么,叽叽哇哇,嫩拳挥舞,你一下我一下的打闹。
谢宁秀红了脸,过去一手提起一个白团儿,呵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那两名小弟子见是大师兄,害怕得低下了头,不敢回答。
苍云宗内弟子众多,从年龄和修为分成不同品阶。谢宁秀品阶最高,又年轻有为,是宗主身边的红人,下面的弟子便都忌惮他。
顾瑞枝赶上首席大弟子教训小学徒,捧着脸笑眯眯地看,觉得很有意思。那飘逸俊秀的大师兄,平时耍的是舞刀弄剑,今儿个提着两个胖胖的白团子,却有些不知所措。
谢宁秀问清缘由,知道两名小童并非看病,是来捣乱的,就把他们赶走了。他回来见顾瑞枝兴致勃勃,捏了捏他的脸蛋,问他在看什么。
“看大师兄教训人呀。”顾瑞枝歪着头答。
谢宁秀知道他又在揶揄自己,摇了摇头,笑道:“别高兴太早,赶明儿你要成了我师弟,我一样教训你。”
顾瑞枝想加入苍云宗不是一天两天了,闻言跳了起来,拍着桌子嚷:“好啊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别说话不算话!”
他知道谢宁秀不会答应,也知道收徒不是谢宁秀能管的,但就是要闹他。两人从小就认识,相处如亲人一般,嬉闹起来倒不比刚才的小童子成熟懂事。闹的动静响了,等着抓药的病人不满起来,嘟囔着问:“还给不给开药了?”
顾瑞枝吐吐舌头,回到药柜前面。这次换了个位置,他在前面收方子,谢宁秀在后面抓药。互相配合之下,工作起来倒是利落,很快把最后几名病人的药拿好了。
关上抽屉,锁好柜门,一天的义诊彻底结束。
顾瑞枝牵着谢宁秀出去,他身上带着药香,雪青衣衫飘飘荡荡,扬起衣袖,露出一小截雪白纤细的手臂。
谢宁秀突然皱起眉头,扣住顾瑞枝的手臂,“小瑞枝,你怎么又瘦了?”
顾瑞枝停下来,心虚地抽回手,“还好啊,我一直就是这样。”
“我看着你从小长到大,还不知道你好不好?”谢宁秀有些生气,怪这孩子不知道爱惜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体弱多病,瘦得像只小鸟,跑着跑着就能飞起来似的。
他唠叨病发作,拉着顾瑞枝一路叮嘱,说要多吃点东西,保养身体,不可以这么瘦下去,会长不高的,到了莘十炎面前仍然不停嘴。顾瑞枝有些尴尬,讨好地朝师傅笑笑,问他老人家辛不辛苦,要不要捶捶背。
谢宁秀看顾瑞枝完全没把自己的话放进心里,顿时有些生气。
莘十炎和蔼的说道:“谢小兄弟在药祠忙碌一天了,实在是辛苦,莘某在这里多谢了。”
谢宁秀每个月来帮忙,心甘情愿,并不需要什么感谢,直言不讳的说:“神医,我知道您是高人,可以清心寡欲的活着。但小瑞枝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希望您好好养育他,别让他瘦下去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半年来,他眼见着顾瑞枝越来越虚弱。要不是生活在神医身边,他真以为顾瑞枝得了什么重病。
既然是神医,怎么会眼见着自己的小徒儿虚弱而不施救呢?
谢宁秀理所当然的认为,所以每次都安慰自己想多了,也许小瑞枝只是这段时间胃口不好,没有什么大碍。可今天看到的情景,他无法再忍耐,神医显然是对自己徒弟的虚弱视而不见。
两方僵持,莘十炎眼神渐冷,顾瑞枝怕师傅生气,赶忙推着谢宁秀离开。到了药祠门口,再下面是一堵山门,山门外面就是苍云宗的地界了。
顾瑞枝把人带下去,拍了拍手,笑嘻嘻道:“我直接送你回到家,够讲义气了吧。”
谢宁秀着急的走上来,拉住他,“小瑞枝,你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我是为了你好。”
顾瑞枝不动声色抽回手,“谢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请你不要小题大做。”
他转身往后走,蹦蹦跳跳跑上台阶,衣衫飘扬身姿轻盈,除了瘦小一点,是挺健康的模样。
谢宁秀一番好意全无用武之地,只好独自回去。
傍晚的山上清风徐徐,天边火红色一轮落日。顾瑞枝回到药祠,脚步越来越慢,最后轻的无声无息。他到了药房,转过台阶,再进一扇门,就到了最里面的房间。屋内药味浓重,寂静幽暗,师傅坐在桌边准备器皿,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响。
叮——
今天又是割血的日子。
顾瑞枝的手臂传来一阵冰凉麻痹,几乎让他感到疼痛了。之前谢宁秀掀开他的衣袖,吓得他脸色发白,因为再往上就会看到手臂上的伤疤,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六道,是他这大半年给人喂血留下的。
他不能让谢宁秀看到,否则谢宁秀必定大闹一场,这样对他和师傅都是不好的。可现在再让他上前割开手臂,给人喂血,却又是如此恐怖。他双腿发软,几乎走不动路。
莘十炎垂着眼眸,并未作出指示。
顾瑞枝自己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床上的人满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苍白的眼皮,紧紧闭拢着。
这人是去年冬天师傅救回来的,喝了两个月的血,保住了性命,大半年来病情不再恶化,却也一直没有苏醒。师傅说是体内毒性无法彻底驱除的缘故,一直用良药吊着,现在看来又要用他的血做药了。
“师,师傅……”顾瑞枝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声。
莘十炎叹了口气,“瑞儿,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吧,我不会强迫你。他前天出现了要苏醒的症状,所以我想最后用你的血试试能不能让他醒来,并非要加害于你。”
顾瑞枝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愿意的,师傅。我愿意用我的血,您老人家别误会啊。”
他从桌上拿起匕首,准备划开手臂,床上的人发出一个单调的声音:“不要。”
有一瞬间的寂静,顾瑞枝放下胳膊,匕首掉到地上,啪的一声响:“刚才是你在说话?”
莘十炎两步走到床边,探了探病人的鼻息,然后扣住脉门仔细查看。半晌,他抚须说道:“你果然是该醒了。”
病人慢慢睁开双眼,黝黑深邃的瞳孔,目光呆滞无神,张了张嘴又说:“不要。”
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说的是梦中情景,连连几句不要,语气逐渐焦躁惊恐。顾瑞枝和师傅静静等待,等对方差不多能看清他们了,凑上前细声安慰:“别怕,现在你已经安全了,没人会伤害你的。”
少年凤眸宽长,眼仁大而黑亮,瞳孔中完完整整映出一个人的倒影。是他起死回生,再世为人后,在这世界上看到的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