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隐》喻横野

1、壹

　　晚八点，这个城市还有许多没下班的人。

　　向明月写完新闻稿，一边关电脑收拾东西下班，一边打开手机。

　　亮起的屏幕桌面堆满了消息，其中一则新闻分外显眼：

　　FM创始人今晚抵达羊城，或将在国内开设分公司，羊城市长亲自接待……

　　FM的平价化妆品性价比很高，向明月很喜欢，尤其是口红，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色号虽然稀少，但都非常适合她，所以她对FM很有好感。

　　因此，她曾了解过一番这个年轻的外国公司。

　　只不过网上信息太少了，FM发展虽然迅速，但十分神秘，据说背景非常强大，短短两三年就成了国外一线美妆品牌，简直是个商业奇迹。
　　它的创始人甚至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也许有，但向明月没有查到这方面相关的信息，她对创始人并不怎么感兴趣，后面也就不了了之。

　　这则新闻让她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不免猜想起那位神秘的创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在羊城开公司会不会更便宜一些……思绪转瞬即逝，她手指微划，点开妈妈的消息——

　　妈妈：[月月，见到李敞了吗？小伙子咋样？我看照片俊的很呢！]

　　妈妈：[你年纪也不小了，李敞是个好孩子，当过兵，人老实，家里还是开公司的，有钱！你嫁过去就是享福嘞！这几年天南地北的跑新闻，多累啊！]

　　妈妈：[把握住机会哦！我和你爸都一把年纪了，你早点结婚，我们也不至于老惦记你。]

　　妈妈：[到家给妈妈发个消息哈微笑.jpg]

　　下面就是李敞的消息，来自半小时前：[有事耽搁了，你去华韵斋等我，随便点，我买单。]

　　——他们约的六点钟。

　　向明月截了个图，准备发给妈妈的时候又犹豫了……华韵斋啊，那可是华韵斋，从小到大，她还没吃过那么贵的饭店呢！

　　为五斗米，她可以折腰！

　　华韵斋离报社并不远，步行过去也就十分钟左右，向明月莫名其妙对李敞的好感上升了些许。

　　初秋时节，夜晚来的很早。街边的路灯最近坏了几盏，偶尔走进黑暗里，会看不清脚下的路。

　　于是她低着头，慢吞吞汇入人流中，谨慎的在明灭的光影里前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向明月觉得今晚的人流似乎格外的大，仿佛明天就是周末一般。

　　华韵斋独占一楼，十分显眼。向明月到达时，门口罕见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看了一圈，原来是有个女明星过来做活动，粉丝在饭店外面应援。

　　这女明星她还认识，以前闹过一点不愉快。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粉丝一茬换了一茬，但向明月还是心有余悸。她低下头，藏在阴影里，匆匆往里走去。

　　光影闪烁，耳边喧嚣声不断，向明月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旁边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扶住了。

　　向明月站起身，抬头正要道谢，待看到那张曾朝思暮想的脸，那句“谢谢”却像一口陈年烈酒，咽下去，将心肺都焚烧殆尽。

　　尚伯谢。

　　漫长回忆里饱含爱恨的三个字。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青涩的少年了。他穿着昂贵的西装，西装口袋上扣着的笔泛着金属的冷光，看着就不便宜。

　　人群簇拥着他，向明月看到他身旁的于市长，叫得出名字的大企业家……还有许多以前偶尔采访过的名人，神情有些恍惚。

　　她开始有些难堪。

　　沉默的时间并不漫长，她看到尚伯谢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眉眼染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她镇定下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于市长敏锐地注意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又见尚伯谢竟有几分罕见的笑意，连忙上前拉住向明月的手，关切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刚刚可多亏了向董，没摔着吧？”

　　向明月愕然，向董？她看向尚伯谢。

　　尚伯谢并不解释，看向她的眼神在朦胧的灯光下似乎平添几分暧昧：“一起吃个饭吗？”

　　西装革履的权贵精英们神色各异，向明月连忙拒绝：“不了……约了朋友。”

　　尚伯谢点点头，神色无懈可击，轻描淡写道：“那下次吧。”

　　向明月戴起成年人的面具，心照不宣客套道：“好的，下次一定。”

　　尚伯谢又被簇拥着往里走，走到向明月旁边时，他忽然偏头，一半脸几乎被黑暗淹没，另一半仿佛以前饱含爱意的笑容。

　　他轻声说：“六年了，向明月。这一次到下一次，你准备让我等多久？”

　　向明月坐下的时候，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二楼包厢。

　　她拿出手机，盯着通讯录里唯一的未备注号码发呆。

　　那是尚伯谢的号码，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六年前。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打电话通知他分手，搬出他们住了三年的出租屋，一路往南，销声匿迹。

　　她曾幻想过他在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内该是多么沮丧慌张，想过他或许会疯狂联系她……她怀着微弱的期待，期待着他不顾一切轰轰烈烈的挽回。

　　但是，什么都没有。

　　像她销声匿迹一样，尚伯谢也销声匿迹了。

　　多可笑，向明月后来暗暗打听过，她与尚伯谢都没有更换联系方式，可在彼此那里都销声匿迹了。

　　于是她又生出许多恨意来，每每想起他，都告诉自己分手是对的，她是脱离苦海。

　　此刻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

　　功成名就又如何，他终究给不了她想要的爱。

　　她下定决心，删掉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这时手机跳出一条消息，来自为数不多的朋友朱琪。

　　小朱佩琪：[糊弄过去没？那相亲对象老实不？是不是等你到八点了？你这人不厚道了啊！]

　　向明月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但是李敞还没到。

　　她老实回复：[人迟到了，说请我吃华韵斋，那你说我来不来？]

　　小朱佩琪：[我靠，原来真富二代啊！能带我一个不？我刚教育完一个乱飙车的黄毛，给我气的。]

　　小朱佩琪：[我也没吃过华韵斋，呜呜呜你帮我打包一份好不好？]

　　向明月都能想到对面那馋鬼样，笑了一下，飞快回复：[能打包我必定帮你打包！]

　　小朱佩琪：[富哥要被你吓死了，你不担心相亲又黄啦？]

　　向明月叹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人一听说我和前任同居三年，跑的比飞机还快。前几次都快成了就是这么黄的。]

　　小朱佩琪：[我服了你了，这事你不到处说谁知道你和前任同居三年啊，我看你就是不想相亲结婚，故意把人吓走。]

　　向明月惭愧：[我和他情况比较特殊……我们那旮沓都知道我和他住在一起，当时他们默认我们毕业就结婚的。]

　　小朱佩琪：[你神了，你还是和前任哥复合吧。]

　　小朱佩琪：[我很奇怪啊，你这和前任都同居那么久了，最后咋分了？]

　　向明月咬了咬唇。

　　许多人问过她，为什么要和尚伯谢分手。

　　明明她和尚伯谢那么要好，没有人怀疑他们会分开。

　　但这个答案，实在难以言说。

　　她因这些事对尚伯谢生出不满，然后是恨意，爱里生出许多恨来，生出许多不甘来，但又舍不得他被人嘲笑非议。

　　于是这个答案她埋在心底，哪怕是最恨他的那几年，她也从来不说。

　　她早已学会平静地解答大家的疑问：[生活习惯上磨合不好。]

　　小朱佩琪：[那要是现在能磨合好了，你考虑复合不？]

　　向明月有些烦闷：[磨合不好的，我让步过，他不愿意。]

　　是的，他从来不愿意碰她。

　　同居三年，同床共枕，一个正年轻气盛的男人，怎样才会不碰身边故意引诱的女友呢？

　　那时她看到一段话：一个男人愿意和一个女人上床，他不一定爱这个女人。但一个男人不愿意和一个女人上床，那他一定不爱这个女人。

　　她坚定的相信他们彼此相爱，他们从初中开始就形影不离，互相占据对方人生一半光阴，她了解他。

　　于是答案呼之欲出。

　　她不忍他难堪，那两年十分煎熬。她数次暗示，哪怕用工具也可以，她只是很想与他坦诚相待，建立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但尚伯谢毫无表示。

　　她多害怕伤害到他，但当时年轻，意气用事，再一次被拒绝后，她忍无可忍地提出了分手。

　　回想当初，若是如今成熟的她面对这样的难题，恐怕答案会有所不同吧。

　　向明月自嘲一笑，人们对性总是讳莫如深，她因为这个原因与尚伯谢分手，哪怕说出实情，在众人眼中更不堪的还是她，人们会说她放荡，饥渴，没男人活不下去。

　　小朱佩琪发来消息：[那万一人家现在又愿意了呢？]

　　向明月：[飞升了，我现在高攀不上。]

　　她猜到尚伯谢或许就是FM创始人，上网搜了一下新鲜出炉的新闻与词条，于是看到那曾落魄的前任，如今已成了个高攀不起的神话——

　　FM创始人向思吾，国际凯特瑞集团钦定的接班人，与黑白两道来往密切，短短四年，一手缔造了传奇的商业帝国……

　　向思吾，他改名了吗？这个名字……

　　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