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木木禾白

1、正文

　　这年池磊16岁，他成为那个普通初中唯一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对此，他的母亲总拿这件事情在别人面前夸耀。可池磊没有什么感觉。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些，而且总是静静的待在一旁观察些什么。他并不是什么沉闷的书呆子，但没有什么同学与他特别接近。就连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在人前夸耀，可在家里常常都在责骂着池磊，说他是个感情神经麻木的榆木疙瘩，她害怕池磊的目光，总像看穿了什么。池磊则觉得他的母亲是最难理解的人，植物就没有情感了吗？人家科学家还给植物放音乐讲故事呢！

　　总之，池磊就要当高中生了，而且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当然也不可能有熟悉的人。对于这点，他倒是很开心，因为研究别人是他的兴趣。

　　他被分在了高一（4）班，那是个中班，当他母亲知道的时候脸阴沉的像要下雨。走进教室，他发觉里面已经有许多人在热烈的聊天了。因为这个中学也有初中，所以基本上同学也都相熟。池磊知道自己踏进了陌生的世界，而对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他也是个陌生人。为了方便观察，他选择了个靠后边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第一眼看到走进教室的人。然后他看到了他。

　　一个长的瘦瘦高高又白皙的男孩进来了，他满脸微笑熟络的与教室里的人打着招呼，视线扫过池磊没有停下来。

　　“嘿~~~修元~~！你怎么也到这个班来了？”一个很阳光的男生从后边搂住了白皙男孩的肩膀说。

　　“哎呀~别这么说！我本来也就这个水平的！”白皙男孩笑着回答，可池磊看见他笑过之后的眼神，也笑了起来，找到了个有趣的人。

　　修元，闵修元。这是那个白皙男孩的名字，比池磊大一岁，他在初中的时候是学生会的成员，因此立刻的被老师指名当了班长。而池磊出乎他意外的被任命为学习委员，只因为他是这个班成绩第一的人，第二名是闵修元。

　　池磊从来没有见过闵修元这样的人，似乎把学习成绩完全当成自己的命，而且争取各个方面都要出色。不擅长长跑，就在放学后到市民体育场去跑5、6圈。唱歌、画画、演讲、朗诵等等，都争取第一。在人们面前他是个完美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但唯一的是成绩，无论怎样都无法超过池磊。而因为这点，池磊感觉到闵修元对他有敌意。

　　但之后，他的敌意更加明显的表现出来了。

　　有天，学校要搞文艺表演，为了能推陈出新，班主任决定搞点新花样，然后决定让池磊来演奏钢琴，另一位同学演奏小提琴。钢琴，是的，池磊曾通过钢琴的8级测试，但那是他母亲要求的装饰品，而班主任似乎对每个学生的底细都了解的很透彻，于是，池磊被推了出来。在彩排的时候，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闵修元的视线，像钢针一样的刺向他。因为闵修元不会乐器，这是他唯一不会的东西。后来池磊了解到闵修元的家很穷，学乐器当然是不可能的。

　　之后的学校生活中，池磊或多或少的都能感觉到闵修元的敌意，以及一些不着痕迹的为难。可池磊并不在意在人前丢脸，只是对闵修元做出这些举动的心理而感兴趣。

　　跟在初中一样，虽然池磊外表还算可以，主要是身高够高有179公分，学习不错，又会乐器，应当是班上女生追逐的对象，可这一切在一个学期后就消失了。池磊还是经常的只有一个人，不是看书，而是在教室的一角看着眼前众人，看着他。

　　在高中，池磊跟闵修元唯一一次的合作是在高二的运动会上。4X400米男子接力少了一个人，原本要上场的同学因为吃坏了肚子而在医务室。班主任焦急的在班上询问是否有人愿意接替，但没人自愿举手。班主任气急，找来了体育老师的课堂测试记录，然后找到了一个400米跑很快的人——池磊。当然，另外的三个人中包括闵修元。

　　闵修元是最后一棒，池磊是第三棒。在最后的练习中，闵修元冷着脸对池磊说：“我一定要胜利！”“知道了。”池磊微笑的回答。

　　比赛开始了，令闵修元很光火的是第二棒同学接棒的时候，摔棒了。在一旁的池磊清楚的听见闵修元低声骂了句“该死的！”轮到池磊接棒了，现在他们班已经是末尾第六位了。

　　池磊接过棒，飞快的奔跑，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前面就剩一个了，但也到了接棒的地方。池磊看向闵修元，看见了他坚定必胜的眼神。交接很顺利，闵修元跑的很快，追过一个，然后将后边的人远远的抛离。第一名！大会宣布了成绩，班上也因此得到了40分的加分，总成绩也将是第一名。全班人都兴奋的欢呼起来，池磊则一直看着闵修元。察觉了他的视线，闵修元走到他面前，抿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我们果然胜利了。”池磊微笑着轻轻的说，然后离开，而闵修元被班上男生包围。

　　高三，除了被老师要求要努力学习外，也被耳提面命的说不准早恋。这个时候的学生似乎很容易借助所谓的“交往”来排遣学习的重压。闵修元是众女生追逐的目标，连别班的人也有。而后，有一天，午休的时候，池磊回教室去拿落下的书，却惊讶的发现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有对男女在接吻。男的是闵修元，女的是隔壁班的。这时，池磊在走廊上看见巡视的老师正朝教室这走来，他就重重的咳嗽一声，然后走进教室。

　　被惊动的两人惊恐的抬起头，然后发现是池磊有些放心。女生羞赧的低下头，闵修元却眼中透着憎恶。这时，巡视的老师过来了。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老师，我们在商量班级学习联会的事情。”池磊回答到。老师很满意的走了。那个女生也接走走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想不到你还有偷窥的嗜好！”闵修元不再掩饰他的不快，尤其刚才那属于个人隐私的一幕被池磊看见，更增加了他的恨意。他摔门离去。

　　池磊坐在他的位子上有些痴怔，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胸腔里蔓延，但似乎并不是因为闵修元的恶言相向。

　　之后，他们不再有过交谈，高中毕业，他们都考上了大学，池磊在南方，闵修元在北方。

　　◇◆◇◆◇◆◇◆◇◆◇◆◇◆◇◆◇◆◇◆

　　七年后。池磊26岁，闵修元27岁。

　　S市中心的金融办公大楼的第37层的公司里，闵修元通过三年的打拼爬上了部门经理的位置。现在，他正西装笔挺的与客户谈着事情，然后，他送客户下楼，等在电梯门前。电梯开了，里面有一个人，闵修元没有在意，请客户先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进去。

　　待站定后，他与电梯里的人正面相对，是他！闵修元心猛的跳了一下。是池磊，他穿了一身休闲的装束，微笑着向闵修元点头。发觉客户正在看着他，闵修元也微微的点了下头。

　　电梯到了一楼，闵修元送走客人，池磊站在一边等着。闵修元原本想避开，可池磊却迎了上来。

　　“嗨~闵修元你好，好久不见了。”

　　“是啊！”端起职业微笑的闵修元在心里咒骂，这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么倒霉！原想高中毕业后应该不会再见到他的，但……

　　“你在这里上班啊！”池磊笑的更加好的说。

　　“是的，你呢？”

　　“我啊~~~在大学里当助教，今天是来找一个成教的学生。”

　　“喔~我还有事，下次再聊。”闵修元找了个很差劲的理由，看见一个电梯门开了，立刻滑进去。留下池磊在原地待着。池磊并无不快，他原本就知道闵修元对他的态度的。他只是兴味十足的看了眼电梯，然后离开。

　　第二天，池磊在中午来到闵修元的公司。

　　“闵经理，外边有个说是您同学的人要见你。”秘书拨了内线进来说。闵修元正准备出去吃午饭。他想到底是谁啊。走出办公室就看到池磊向他招手。

　　“修元！可以走了吗？”一个打扮入时颇亮丽的女子走进来，挽住闵修元的手。发觉有个男人正对着闵修元招手，抬头一看，笑了起来。

　　“哎~~这不是池磊嘛！找修元有事。”

　　池磊开始有些疑惑，仔细看了看，认出来了，就是当年在教室跟闵修元接吻的那个女生。他扯动嘴角笑了笑。

　　“想不起我的名字了是不是？”那女子很是爽朗的说，“我是江莺玲，隔壁3班的。”

　　“哦~是~~~~你们还在交往？”池磊浅笑着说，眼睛却盯着闵修元。可闵修元却没有开口，他总觉得又被池磊逮着了自己的通脚。

　　“是啊！我们正要去吃饭，你也一块去吧！？修元你说呢？都好久不见了。”江莺玲摇着闵修元的胳膊说。在闵修元回答之前，池磊抢先说到：“不了，我只是顺便来看看他，你们有事就去吧，我走了。”说完，池磊就客气的离去。

　　餐桌上。江莺玲一直都在回忆中学时的池磊。

　　“哎~~~他怎么会来找你的？”

　　“昨天无意中碰上了。”

　　“哦~~对了，你以前跟他的关系好象不错。”

　　“会吗？”

　　“大概……”

　　后来，闵修元曾受到池磊的邀请很多次，但他都推掉了。他一直很害怕池磊，因为在教室里，池磊总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他因为家庭情况很糟，所以很爱面子，总希望在别人面前表现的非常优异，这样即使家世比不上别人，也不会被人在意。他很成功的做到了，但在池磊面前却总是落于下风。例如成绩，还有那次的接力赛，如果不是他追上了四个人，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得到第一名的。而且自己隐藏着的东西似乎也总被池磊发现。闵修元恐惧着他。

　　但在同一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总有碰面的时刻。

　　西餐厅里，闵修元陪客户来吃饭，中途去上厕所。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正碰上池磊在洗手。

　　“真巧！你也来这吃饭？”池磊的声音里有着兴奋。

　　“呃~~是。”

　　正在两个人面对面，无话可说时，忽然从厨房传来爆炸声，一股热浪袭来。池磊向前一跃扑倒闵修元，用身体包住他。闵修元只听见一个比一个响的爆炸声，整个餐厅都在晃动，还有池磊的体温。

　　等一切停止后，闵修元推开池磊，发觉眼前一片黑暗。

　　“怎么了？”

　　“大概是瓦斯爆炸吧。”池磊低沉的回答。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闵修元的声音在颤抖。

　　“等待救援，最好不要乱动，还有，别用打火机，空气里可能还有瓦斯的残留。”池磊移动着跟闵修元并排。

　　“喂~我们来说话解闷吧！等到救援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池磊语气轻松的说。

　　“……随便。”闵修元觉得有些冷，向池磊的方向靠了靠。

　　“你听过这样的童话吗？在一个公园里，有两棵树，其中一棵爱上了另一棵。”

　　“树是没有性别的，怎么会有爱情。”

　　“我不是说了是童话吗？”

　　“……然后呢？”

　　“可被爱的树并不知道，就像你…也………”池磊的声音低了下去。

　　“什么？哎~~~你怎么了？”闵修元觉得情况不对，他碰了碰池磊，可他没有反应。

　　“救命啊~~~~~救命~~~~~~~快来人啊~~~~~~~”闵修元控制不住的大叫了起来，他的声音似乎震动了天花板，落下许多的灰尘。他赶紧闭嘴，在黑暗中摸着池磊，把手指放到他的鼻子下，还好，还有气，可是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

　　还好，餐厅只有两层楼高，而且他们在二楼，所以很快就被救援人员找到了。闵修元跟池磊都被送上了救护车。路上，池磊一直昏迷不醒。

　　在医院包扎后，闵修元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吸入少量的有毒气体和轻微擦伤。而池磊却背部严重灼伤，断了四根肋骨，和中度脑震荡。闵修元知道，这都是因为当时池磊保护他的缘故。所以，他常常到医院去看望他。

　　“那个，多谢你当时保护我。”闵修元把手中的水果篮放到病床旁的床头柜上。

　　“没什么，只是自然反应，倒是你没事吧？”池磊担心的用手摸了摸闵修元贴在脸上的胶布。

　　“没，没事。”闵修元感到有种奇妙的感觉。虽然发觉其实池磊并不是当初想的那样可恶的人，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始终让他觉得宛若针芒在背。“对了，你通知你家里人了没有？”

　　“……不必。”难得的闵修元看到池磊这么冷漠的表情。

　　“哦~~~当然，还是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心的好。”

　　不久，池磊出院了。闵修元送他回家。

　　池磊家是两间一厅的房子，里面摆设的并不太多，墙上挂了一幅很大的画，模糊的背景中伫立着一棵树。

　　“为什么墙上这幅画只有一棵树呢？这样不会太寂寞吗？”闵修元忍不住问到。

　　“不会。因为我是另外一棵。”池磊眼中有着笑意，直直的看向闵修元。闵修元下意识的别过头，假装看其他的地方。

　　渐渐的，闵修元跟池磊的关系好了起来，偶而也会一块吃饭或者聊天，可闵修元依然不了解池磊，但池磊却似很了解他。

　　然后，闵修元的身边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因为他的家境，江莺玲的父母似乎不赞同他们的交往，而他又因为疏忽致使公司损失惨重，公司方面希望以他辞职来解决。也因此，闵修元必须搬出公司宿舍。于是，池磊建议先跟他住到一块，闵修元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住了进去。并在那个时候真正的察觉到了池磊的心意。

　　一年后的某天，池磊跟同事去聚餐回来，似乎喝醉了。闵修元扶他到床上，可池磊却死死的搂着他不送开。

　　“为什么要搂住我？”

　　“因为我太爱那棵树，可你从来不曾在意，所以我只好伸出我的树枝来搂住你。”

　　“你喝醉了！”

　　“没有！你听，树叶在沙沙响。”

　　闵修元使劲的扳开池磊的手，然后跌坐在地板上。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池磊对他有那样的心思。他不要，因为他是正常的人，于是，他连夜收拾了东西在天刚亮的时候就离开了。

　　可他没有注意到，池磊躺在床上，有泪珠从眼角滑出。他其实并没有喝醉，那只是一个赌注，因为他能选择永远不说出来，也可以像现在一样清楚的说出来。他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他知道以后都很难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

　　池磊29岁的时候接到了一封信，里面是张请柬，是闵修元与江莺玲的婚柬，地点是他们的家乡。

　　婚礼上，闵修元春光满面的到处与人碰杯，然后，他看见了池磊。

　　池磊微笑着递上了一个裹着红纸的盒子。

　　“想不到，你还是跟莺玲结婚了。”

　　“因为我原本就喜欢她。”

　　“果然，你恋上了那只鸟……”

　　“什么？”

　　“没有，这是礼物，祝你们白头到老。”

　　闵修元接过礼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贺喜的宾客缠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池磊已经不在了，闵修元心中有些怅然。

　　闵修元重新找到了工作而且做的很好，江莺玲不顾家人反对还是嫁给了他，但现在也已经取得谅解，因为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年，闵修元36岁，正乘着一艘轮船从马来西亚开往中国。

　　忽然，轮船的机关舱传来爆炸声，乘客都慌乱的到处乱跑，发出尖叫。闵修元被人潮拥着移动，听见爆炸声令他最先想到的是池磊，也曾是这样的慌乱中，他跟他在一起。

　　船长通过广播说到，这艘轮船因为机关室的突发性爆炸而有沉船的威胁，而且由于所处地域恰好是电波信号的盲区，无法联络到救援。整艘船都沉浸在死亡的凄凉气氛中。

　　此时，闵修元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并且突然就放心了。

　　“修元。”是池磊，依然满是笑意的脸。

　　“你也在这？”

　　“是啊~好象我们在一块总是碰上灾难。”

　　“这次能活着就该是奇迹了。”闵修元口气中有些绝望。

　　“……未必吧。”池磊沉吟了一下，“你跟我来。”他拖住闵修元的手一起去了船长室，然后拿出一个电话交给船长，那是卫星电话，也就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接通。很快，船长用电话呼叫了救援，并立刻通知船上的乘客，不要慌乱，救援马上就到。

　　闵修元跟池磊站在船的最高层上，靠着栏杆。闵修元大大的呼了口气坐下，然后对上池磊的眼睛。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还记得我说过的两棵树的故事吗？你也说了，树是没有性别的，我也是这样，我不是同性恋，但只是就这么的爱着那棵树。”

　　“……是吗，但我不能。”

　　“我知道。”

　　“……还好你有卫星电话，刚才我还以为真的要死了。”

　　“是吗？你知道那两棵树后来怎么样了？因为怎么也得不到那棵树的喜欢，所以在雷电交加的夜晚，树故意引雷电把自己点着，再伸展枝条将那棵树也点燃。最后，两棵树都烧成了灰烬，融在了一起，树很幸福，因为他终于可以完全的拥有自己所爱的人了。假如，我刚才没有把电话拿出来，结果会怎样？我也能完全的拥有吗？”池磊深深的看着闵修元，闵修元则瑟缩的不自觉的往旁边移动。

　　“救援船来了……”池磊别过脸看向大海。

　　因为救援船来的及时，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可当闵修元上救援船后，就再也没见到池磊的身影。他冥冥中感觉，以后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遇险回来后的日子，一如往常，家庭温馨，工作顺利。

　　晚上，闵修元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江莺玲则给孩子读故事。

　　“今天讲的故事是《两棵树》。在公园里有两棵树，其中一棵爱上了另一棵，可那棵树却迷恋着一只停在它树梢的鸟……有天，公园要开一条新路，路是从两棵树的中间穿过，于是，爱着另一棵树的树就孤零零的在路的一边，另一边，小鸟在那树上筑巢，并生下了小鸟……”

　　晚上睡觉的时候，闵修元梦见那棵与小鸟幸福生活的树，有天想起了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那棵树，可当他回头望去，只看见了一条冰冷的水泥路。

　　【树跟树会相爱吗？】

　　【不知道，但植物跟人一样都是有情感的，人会相爱，树大约也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