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神》陌上品

3、第三章 浮生出幻境入鬼蜮 小景助新友尽显风姿

　　人常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梦境越美好，现实往往不尽人意，所以会有人宁愿待在梦中，不愿醒来。
　　罗浮生自从回到东江，这就经常犯困。这大半个月以来，虽然医生说伤势已经逐渐恢复，但是他的困症却越来越严重，甚至有时候没有人叫，就醒不过来。
　　半个月后，林大哥和大嫂一起让他们近期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也好让父亲放心。浮生虽然也很想与若梦结婚，但心里总觉得有些疑惑没有解开，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像若梦那么开心。
　　“浮生，怎么？我女儿还配不上你？”林道南总觉得罗浮生亏待自己女儿，现在看他这样子，更是心生不悦。
　　“不，没有……能娶到若梦，是我罗浮生三生修来的福分。”罗浮生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知道就好。”林道南满面不屑，要不是他的宝贝女儿非他不嫁，他肯定不会让罗浮生做他的女婿。
　　转眼就到了婚期。教堂里坐满了宾客，每个人都在等待喜庆的一刻。罗浮生在等若梦的时候昏昏欲睡，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在长凳上睡着了。
　　正在混沌时候，感觉到脸上有软软糯糯的感觉，睁眼一看，是莞儿捧着他的脸亲亲。罗浮生将她抱在腿上，捏着她粉嫩的脸蛋说道：“莞儿以后不能随便亲别人哦。”
　　莞儿还锲而不舍地亲了两口，才奶声奶气地说道：“伯伯不是别人哦~莞儿要亲亲伯伯，伯伯才会醒呢~娘亲说今天很重要，伯伯不能睡懒觉哦~”
　　罗浮生看着莞儿天真的眼神，尽量温柔地说道：“伯伯不偷懒了。莞儿看伯伯今天帅吗？”
　　“帅~刚才我去看梦姑姑，梦姑姑也很漂亮~我长大了可以像梦姑姑一样吗？”莞儿双眼闪烁，期待地说道。
　　“当然可以啊，莞儿是最漂亮的。”罗浮生说道。
　　“太棒了！父亲母亲，伯伯夸我漂亮。”小孩子被表扬之后总是喜欢和别人分享。
　　“莞儿是最漂亮的。那你谢谢伯伯了吗？”林家向来都非常注重教养。
　　莞儿听到父亲的话，敛了些兴奋，毕恭毕敬地说道：“谢谢浮生伯伯夸奖~”
　　罗浮生揉了揉莞儿的小脑袋。
　　除了洪澜默默地坐在一边不说话，大家脸上带着微笑，似乎都在为他祝福。这时，唱诗班的唱童在咏唱神圣的歌声，教堂的钟声敲响，一个美丽的身影由一个绅士牵引，沿着红毯缓缓走来。
　　罗浮生慢慢的站起来，看得有些呆了，直到二人走到自己面前，也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林若梦含羞带笑，白色的头纱衬得她的长发更黑，嘴唇如樱桃一样等待着品尝。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美极了，这是她最美的时刻。
　　罗浮生看着她已经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
　　只看见林若梦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愿意。”眼神带着坚定。
　　等了许久，罗浮生没有回应。林启凯见父亲有些不耐烦，轻声提醒罗浮生接下去，但是罗浮生还是一动不动。林若梦笑容慢慢降下来，抬眼了一眼罗浮生，罗浮生的表情让她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他的手问道：“浮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罗浮生挣脱她的手，从腰间抽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枪，举起来，枪口对准了林若梦的脑门。这个动作做得很慢，仿佛每个细节都能看得清，也似乎是在考验罗浮生的耐心。
　　当他拿出枪那一刻，教堂里就有人发出尖叫声，教父已经被吓得躲了下去，现场一片混乱。
　　“罗浮生你是不是疯了！”林道南喊道。
　　“都不许动。”他说话异常坚定，紧接着他的手上传来清脆的咔哒声，虽然声音很细，但是有效得阻止了林启凯和其他人要冲上来的冲动。
　　罗浮生此刻异常的清醒和镇定，说道：“你不是若梦。”
　　林若梦手中的鲜花仿佛要随着抖动凋零，满脸惊愕地看着罗浮生，拼命摇头道：“浮生，我是若梦啊，你看清楚。”
　　“我看得很清楚，你根本就不是林若梦，你到底是谁？”罗浮生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说道：“或者说，你们到底是谁？”
　　“你！”林道南气的心梗，跌坐到长凳上，林启凯忙着安抚他的父亲。
　　罗浮生并没有理会他们，转眼看向林若梦，平静地说道：“你今天没有带你母亲的项链。”
　　林若梦听罢，连忙捂着颈下，有些慌乱地说道：“不……不是……我只是把它收起来了。”
　　罗浮生不屑笑了一声，说道：“呵，那我问你，你答应过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林若梦眼睛有些无神，答道：“我，我……那天晚上有听到你打电话给我，但是听不清你的声音，所以……所以……”
　　罗浮生放肆的哈了一声，脸上带着邪气，非常笃定道：“你根本就不是林若梦。”话音一落，扣动了机括，砰的一声响彻整个教堂，惊得白鸽乱飞。
　　罗浮生并没有对准林若梦，在最后一刻，他把枪举向头顶，砰砰砰又开了三枪。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忍心向他们开枪，哪怕他们都只是幻像。
　　罗浮生穿过被吓得蹲在地上的人，一步步往门口走去，每走一步所有的疑点慢慢浮现。
　　林启凯作为豪门子弟，出门必不少车，更何况出城；林家的石狮子并不在东江林家，而在几百公里外的老家；洪澜是大小姐，根本不会照顾别人，莞儿不可能跟她那么亲近；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洪澜已经死了，是罗浮生亲眼看见她冲向日军的机枪口，死得壮烈悲惨。其实罗浮生也曾怀疑过，当时洪澜或许没有死，而是被救了回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直到看到林若梦的举动，他才最终确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林若梦答应过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活下去。
　　罗浮生越往门口走就觉得身体越沉重，困顿感就越强。身后的人、场景逐渐地扭曲，所有的声音围绕在罗浮生的身边回响，仿佛将他困在一个牢笼里。
　　罗浮生被疲惫感压得半跪下来。原来的门消失在混沌当中，一个人影走到他面前，那人和他有同样的面貌，但是装扮不同。那人看着罗浮生，向他伸出手来，轻轻地说道：“浮生，很累吧，来父亲这里，父亲带你回家。”
　　罗浮生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孩模样，对面那人正是父亲的样子。罗浮生红着眼眶喊了一声：“父亲……”
　　那人依旧举着手，用极尽宠爱的声音说道：“父亲在这里，累了就过来吧，我的好孩子，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不……不……”罗浮生抱着头，脑中在做天人交战，从来没有体验过亲情的温暖，现在终于可以实现，哪怕是一个幻影，都想沉沦当中。但是心里一直在提醒他，这只是幻像，这只是幻像。
　　举起还在手中的枪，以前轻易能拿起来的枪此时犹如千斤重，这一次他将枪口对准那个幻影，决然地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罗浮生进入了一个绝对的黑暗中，“我已经死了吗？”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安静，安静地连他心里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尝试地感知自己的身体，过了许久，或者只过了一瞬，滴答，一滴水滴落的声音。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痛感从脚下蔓延上来，紧接着不远处有个光源照进来。
　　罗浮生扶着脚，朝着光源爬过去。他只是走了一步，那光源瞬间就到了他的跟前，他毫无准备地跌落进去。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在平地上，头上是蓝天白云，明媚的阳光穿透树叶照到罗浮生的眼睛，有些晃眼。罗浮生坐了起来，检查了一下，样貌恢复了，衣服是从木屋出来时候穿的，腰间的枪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周围还是那一片树林。这仿佛是自己累倒睡着之后，在这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现实只是过了短短的几个小时。
　　树林里的浓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一条路显现出来。罗浮生敲了敲昏沉的脑袋，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下去，没走多久就走出了树林。
　　罗浮生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树林，心想“不知小景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也好，如果刚才的梦境是假的，现在应该还在打仗，他还是不要出来的好。如果有以后机会再来看他吧。”心中有了定夺，就往东江城走去。
　　东江城四面环水，只有一座黄埔江大桥直通进东江城的主干道。之前日军攻势猛烈，上头没有下达撤军命令，军长为了守卫城池，用了破釜沉舟的办法。不仅把桥炸断，还把仅有的船只烧毁，势要与东江共存亡。
　　穿过坑洼的战壕，那里已经被清理过，没有了当时的惨烈。罗浮生越走近东江城，就越觉得不对，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气，到了这里像是被什么遮住一样，阴阴沉沉。一座新架的大桥横跨在黄埔江上，桥的对面一片混沌，整座城上空有着黑雾盘旋，就连房屋的阴影处似乎也有黑影涌动。
　　罗浮生越往前走，感觉旁边的异样就越大。临到城门，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黑压压的士兵，凶神恶煞地拿着大刀向他砍来。
　　罗浮生躲开攻击，举起拳头就打在对方的脸上。“咦？”拳头直接穿过对方的头，就像打在一层雾气上一样。还没等罗浮生开始惊愕，那把刀依旧砍到了他的肩头，血一下涌了出来。
　　罗浮生强忍着伤痛，徒手架起落到他肩上的大刀，用力一推，把向他头顶砍来的大刀挡开，自己顺势退后好几步。还没站定，又一把刀从他右边砍来，罗浮生慌乱往旁边倒去，刀刃险险划过他的脸。
　　倒下去的罗浮生顺势翻了几个跟头，躲开接二连三的攻击。过程中摸出腰间的手枪，一停下就对准离得最近的士兵的脑门，一枪一个，连续开了三枪。但那些士兵只停顿一下，又举起刀向他靠近。
　　此时在间隙中罗浮生才真正看清楚对手，这些人穿着日军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手里拿着日本军刀，露出来的皮肤腐烂不堪，甚至露出森森白骨。这里大概有十几人，或者有几十人。如果能将他们称之为人的话。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罗浮生心中疑惑。
　　这些东西仿佛受到什么刺激，拼命往前冲，似乎要拼抢食物一样。
　　罗浮生啐了口唾沫，扔掉手中的枪，盯准一个士兵，毫不犹豫冲上去。那士兵似乎完全没有思考能力，见人靠近就直接举刀往前砍。
　　罗浮生突然贴着刀刃闪过，右手往那士兵的手上推送，直接将那士兵手中的刀拧下来，顺势画了个圈，将左边一把砍向自己的刀压了下来。紧接着手腕一翻，砍断从右边攻来的士兵的手，大刀咣当掉地上。脚上用力一踢，直接撞断身后士兵手上的大刀。
　　罗浮生知道直接攻击他们没有用，只要能打下他们的兵器，他们就会消失。
　　罗浮生周围积满了数十把刀，但是这些士兵怎么砍都砍不完。现在似乎比刚才的人数更多了，看着后面晃动的刀刃，恐怕有上百个这样的东西。
　　罗浮生体力已经透支，肩头的伤让他左手几乎抬不起来，而且身上添了不少新伤。这些士兵看见鲜血似乎异常兴奋，面部腐烂的皮肉让表情十分扭曲，看着极度令人恶心。
　　有个士兵趁着罗浮生喘息的空档，一把大刀向他头上砍来。罗浮生来不及闪躲，就要被大刀砍到。
　　就在此时，一把白色的雨伞凭空挡在罗浮生面前，将那士兵震了出去，其他士兵也随之震到十米开外。
　　一双萤白的手握着那竹制的伞杆。
　　罗浮生看向那伞的主人，只见那人明目绛唇，青丝飘带，无风自动，飘飘然一派仙人临世。
　　那人将浩腕轻提，轻纱一样的广袖似水一般流下，将手中的伞撑到二人的头顶。盈盈笑道：“这位小朋友，天气如此阴沉，怕是要下雨了，你怎么不带把伞出来？”这话说得就像出门遇见路边人闲聊一样稀松平常。
　　来人正是罗浮生在林中相遇的公子景。
　　话音刚落，雨就哗一声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雨水之大好像隔着一层瀑布，完全看不见方才那群士兵。只听见透过雨瀑传来各种沉闷的哀嚎和斯斯声，但是又被雨水冲得听不真切。罗浮生和公子景站在雨瀑中间，却半点都没有被雨水打湿。
　　公子景看见罗浮生肩头的伤，鲜血还在流出来，眉心轻蹙，看得出他十分关心，嘴上却道：“小朋友就是小朋友，怎么出来一会儿就把自己弄得一身邋遢，还是干净些的好。”接着莹白的手从他肩头一扫，罗浮生瞬间换了一身行头，肩头的伤也被绷带包扎地整整齐齐。
　　罗浮生咦了一声，动了一下手臂：“斯……”还是痛的，只是包扎好而已。
　　“你的伤只能自己好，我可帮不来你。”公子景眉眼带笑，说话的声音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罗浮生的心里，公子景本身就带着十分的仙气，比那戏中的美周郎还要美上许多，比那黄鹤楼的吕洞宾还仙风道骨，仿佛是世间无法比拟的遗世珍宝。
　　罗浮生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对小景说道：“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嘿！”公子景愉快地笑了一声，说道：“这是自然。”
　　公子景将手中的素伞慢慢放下，然后收起。雨还是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因为就在他收起雨伞那一刻雨立刻就停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毫无端由。
　　大雨过后，方才面目扭曲的士兵消失了，只留下一团团黑烟从地底冒出来。底下一片焦黑，好像方才这里发生一场大火，将那些东西给烧成灰烬。只见公子景手中雨伞幻化成一只白玉雕龙笔，在空中随意描画，身形随之腾挪轻盈，素白的衣袍随风翻动，在这一团团黑烟的陪衬下，身后带出虚虚的影子，显得遗世独立不可方物。罗浮生只觉得比戏台上的表演好看不止百倍，看得有些痴了。
　　不多久，公子景画毕，浩腕一翻化出一个画轴。将画轴往高空抛出，手上催动功法，挂在空中的画轴自行打开。这画轴竟似乎有一股吸力，将团团的黑雾尽数吸进画里。待到所有黑烟收进画中，公子景将画轴收回，悬与自己手心之上，随后这画轴就自行燃烧起来。
　　在这画轴燃烧的时候，罗浮生耳边竟然听见无数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平时的言语，像是在哭诉，但是声音十分模糊，听不真切。直到那卷轴完全烧毁，这些声音才逐渐平息。
　　“就这样解决了？”罗浮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子景身形一晃，似乎站不稳。罗浮生下意识上前搀扶，却被公子景轻描淡写地错开。转过身来，依旧是笑靥如花。他故作轻松地说道：“人老了，难免有些力有未逮，小朋友见笑了。”
　　“小朋友？”罗浮生嘴角有些抽搐，“明明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居然叫我小朋友。”
　　“我可比你大一千年不止，你还得叫我祖宗嘞！”公子景欢乐地笑着，天真地像个小孩子。
　　“啥？”罗浮生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问题太匪夷所思了。
　　“来，跟我走，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说罢，公子景牵着罗浮生的手就往前走。
　　罗浮生听得有些懵，被他这样往前带，差点跌倒。待他往前迈一步，眼前的场景瞬间变换了面貌，从白天立刻变成了黑夜，周围荧光闪烁，将他们引向对面的城镇。说是城镇又不像城镇，它悬浮在漆黑的夜空中，虽然灯火通明，但是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还没等罗浮生反应过来，发现脚下动了起来，低头看去，他们二人竟然站在一条比他二人还要大上数倍的金鱼，而金鱼的下面竟然是看不透的漆黑深渊。
　　“鱼？！”罗浮生差点跌坐下来，紧紧握住公子景的手。
　　一进到这个空间，公子景就带上一个单眼罩。
　　“莫怕，他不会伤你，站着就好。”公子景答道。
　　罗浮生强做镇定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公子景高深莫测的笑着，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待到金鱼将他们送到城镇边上，像是一个码头的地方停了下来。公子景首先上去，回身将罗浮生牵了上来。而后就像主人迎接客人一样，张开双臂，说道：“欢迎来到百鬼斋，我最尊贵的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