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泣情殇》千骄

7、起之六 心事

　　繁星满天，夜色中的胤陵城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只有这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与天空的星交相辉映。
　　城墙的最高处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望着这片温情的景致。
　　此人，正是紫轩。
　　其实前几日他确实是去附近探查了一遍。深山老林，浅溪深涧，倒是颇有些景致。但是却没有什么可疑之物出现，想来化虎的那次的确只是个意外。
　　回到胤陵城，他却不想去楚府，与其要面对那么多陌生人，还不如来这里吹吹风。
　　师兄明知我最不擅长这些，为何偏偏让我来，唉——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幸好还有星辰来，这些事交给他倒是对了。
　　清凉的夜风撩拨着长长的发丝，拂得他的脸颊有些舒服的轻痒。左耳却好像一阵发热，他在心中笑道：一定是星辰又在骂我了罢，无论如何也该去给他助助阵才好。
　　他突然惊觉回头，原来一个人正费力地爬上城墙来，就在他旁边。他转身欲走，却听那人似是惊讶地说道：“咦，居然是你！”紫轩看着这个人，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但他身上的气息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又听那人说道：“嗯——你是那个救过我的剑仙！我记得你身上散发的气息，应该就是你没错。你还记得吗，不久前在松树林里，你杀了妖怪救了我。没想到我竟能遇到剑仙，当时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现在补上。”
　　紫轩一阵惊讶，他难道就是那个江湖道士样的老头儿么？他那晚应该没看清自己才是，现在的光线普通人要看清别人的面容也不容易，难道他真的是凭气息就认出自己的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不对呀，紫轩又想，那晚明明清楚地看到那人是个老头子，可这个说话的却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哦，我忘了说了，我会易容术，一向化装成老道士好混口饭吃。怎么连剑仙也被我骗过了吗呵呵！”天涯看出了面前这人对自己的疑惑，赶紧解释道。
　　原来如此，果然连自己也被骗过了。虽然只是表面功夫，不过这倒也算得上是一门绝技。紫轩心中这么想着，却不想开口说话。他性子清冷，觉得没必要和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攀谈。
　　其实天涯生性乐观，再不开心的事过了也就好了。只是当他想要忘记一切的不愉快离开胤陵城时，想想该去何方却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于是他干脆就留在了这胤陵城中，昼伏夜出，反正他想装成什么样子都可以，没人会认出他。
　　今晚他觉得有些烦闷，便提了壶酒爬到这高处来想对夜独饮，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个救过自己的剑仙。虽然不清楚他的具体身份，但以星涯的性情是一定要对他说声谢谢的。
　　“你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于心，如有机会一定报答。”天涯又说了一句，面前的人却并不回答他，他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天涯这边本来就心情不好，心中便有些不爽了。剑仙又怎样，剑仙也该懂些人之常情嘛。对着他说了这半天感谢的话，此人却睬也不睬，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于是他换了有些生硬的口气说道：“怎么你们这些剑仙都是如此清高，不屑于理睬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吗？还是你其实是在鄙视我是个骗子？那天楚小姐的话你也听到了吧，现在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声讨我，都想找我开堂问罪？”
　　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紫轩有些惊讶，正想回答“不是”，却听那人兀自接着说了下去：“你不回答也好，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也就只当没听见吧。我从小是个孤儿，是我师父收养了我。他为我取名天涯，从此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师父身体不好又年事已高，也没有什么其他本事，一直便和虫儿合作诈人钱财为生。我懂事以后也知道了骗人不好，可师父对我说，世上用比我们卑鄙的手段榨人血汗的人比比皆是，江湖儿女，有时是形势所逼，何必耿耿于怀。况且我们只骗富人，不骗穷人，并且尽我所能接济贫困，不仅不错，而且是为劫富济贫的侠道。”
　　天涯不知怎么的，竟然突然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他也不管旁边那人反应会如何，接着说了下去：“师父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其实除了普通的读书认字外，他别的没教过我什么，也从不逼迫我做什么。所以我觉得师父这个称呼并不确切，他其实是我的慈父。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喝他的酒醉得一塌糊涂。他不但不责骂我，还哈哈大笑着说：‘天涯，人生在世，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很多人不断地妄求所谓的目标，却不知人生苦短，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生活，才不辜负到这世上走一遭。失去了快乐，成就和名利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你长大以后，只要不为邪作恶，你想怎样活就怎样活，不必为虚名所困，也无需在意他人看法。自由自在，才是海阔天空！’
　　当时我并不太懂，后来想想才了解了师父的良苦用心，他将他一生所悟都包含在了这段话中。四年前师父去世后，便只剩下虫儿陪伴我。于是我也和师父一样孤身一人，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从不自寻烦恼，活的自由自在。
　　师父临终时对我说，他去之后将化为飞灰，只愿付诸于清风流水。我也从此不必牵挂，将他彻底忘记，走自己的路，一切随缘。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原来彻底忘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了师父，天涯忽又感到心中一阵酸楚。他掏出酒壶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紫轩看着他，夜色中少年明亮的眼中竟然含了些泪水。一定是他以为夜色中自己看不清，所以才没回避吧。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伪装的成分，对着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他就这么轻易的把他的身世说出来了么？
　　紫轩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终于肯说话了吗？难得你还能听到最后。为什么要说这些，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突然想说而已。也许，每个人都渴望被人理解，但偏偏又怕被别人了解。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诉说自己的心里话，然后再各奔东西。彼此之间毫无瓜葛，这样彼此心中也就都没有负担，不是么？我今晚对你说过的这些话，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到过吧！”
　　从来就没有人会把自己当作倾诉心事的对象，没想到第一个这样做的竟然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紫轩难得的仔细推敲着天涯的话：每个人都渴望被人理解，但偏偏又怕被别人了解……
　　他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那位楚小姐，并没有将你的事揭露出来。你那些话，应当对她去说。”
　　她没有说？！
　　怪不得城中那些被我骗过的人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面前这个人惜字如金，却是字字珠玑啊。她那时是那么的愤怒，为什么却没有揭露我？
　　看着天涯脸上转轮不定的表情，紫轩补充道：“我没骗你，我是瑶华派紫轩。”说完一抬脚便直接往城楼下踩空落下去了。
　　天涯条件反射似的飞扑到城墙边，想要拉住紫轩。却看见一道紫光亮起，往远处飞速而去。
　　天涯忍不住埋怨：“难道瑶华派的剑仙都这样随随便便跳楼吓死人吗？紫轩，还真是个怪人……”
　　此时紫轩却是驭着他的龙魄宝剑在夜空中随风而飞，反正夜里也无人会看到。城楼上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的身世其实和自己有点相似之处呢。既然他把身世都对自己说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身份也是应当吧。
　　紫轩这样想着，任凭风肆意鼓荡着他的衣衫。
　　而天涯坐在城楼上，忽然觉得漫天的星星变亮了许多。那个俏丽的身影，自己果然还是无法就这样忘却吗……

　　一切准备就绪，这一天，便是所有想入瑶华派的人向沙漠进发的日子。
　　上千人挤在城外的一片旷野上。他们年龄不一，服装各异，其中有一小部分还是女子。
　　楚慕虹兄妹俩总算是听完了家人的千叮万嘱，挤到这热情高涨的人群中。每个人都统一发了一大袋水，一小袋干粮，一张毯子还有一把普通的防身用铁剑。连楚慕虹也没能搞什么特殊。不过她一向好强，知道此件事情也没什么好投机取巧的。想着反正要步行，带多了东西反而是累赘。
　　周围的人似乎都很激动，有相互询问的，有耍宝吹嘘的，上千人的声音连成一片，真是振聋发聩。
　　星辰站在离楚慕虹他们不远的台子上，非常郁闷的发现自己被这人海给淹没了。大多数人离台子很远，群情激动中自己居然被完全无视了，声嘶力竭发出的声音也没有几个人听到，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楚慕虹看着他那不满又无奈的有趣样子，不禁有些想笑。这时就在她背后，一个男人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哇呀，没想到这样水灵灵的美娇娘也要来参加这种野蛮游戏，到时候她撑不住了，要是肯以身相许的话，哥们儿我就去帮他一把哈哈……”
　　这样轻浮的混蛋也想要加入瑶华派？她愤怒地转过头去，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旁边的楚慕乾正和一个书生样的人相谈甚欢，似乎没注意到。
　　正当楚慕虹为找不到泄愤目标而有些懊恼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中。这声音不很大，却像是排除了所有其他的杂音，完全占据了自己的听觉：“时辰已至，各位请安静！”
　　上千人的嘈杂戛然而止，显然所有人都发觉了这声音的不同寻常，一齐望向正前方的台子。已在上面站立良久的星辰终于获得了所有人的注目礼，可是发出刚才的声音的却不是他，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另一个挺拔的身影。
　　楚慕虹蓦然回首，心跳一下子改变了节奏。
　　刚才那个声音，尽管只听过一次，却已深深刻在了心中。
　　是他！
　　幸好离台子近，她终于看清了那张曾想象过无数次的面容。
　　他比星辰要高，身上的服饰样式与星辰相近，只是星辰是青色衣袍，而他是紫色衣袍。并且他身上的饰品要明显比星辰的复杂精致，连头冠上都垂下精美的玉穗直至长长的发梢。
　　楚慕虹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世间竟有这般俊秀脱俗的人物……
　　骄阳当空，树木的叶子一动也不动，可是为何会觉得若有清风拂面而来？
　　眼前的这个少年，皮肤竟然比自己还要白皙，完美的五官柔和得有些朦胧之感，却又透着一股冷峻的英气。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眼瞳的颜色很浅，而且两边的颜色似乎还有些不同，里面像有什么奇异的光芒在流转。一眼看去有些妖异之感，紧紧盯着，就有种要被深深吸进去，沦陷在其中的错觉。
　　美玉潋霞，清潭映月。
　　清风怡影，寒星凝眸。
　　此等清俊，琴诗难描……
　　眼前有些恍惚了，那抹紫色竟似乎是最美好的梦中的残影……
　　“男的竟然长这么漂亮，不是会让我们女的大受打击么？”她低头轻声自语，竟然觉得脸上忽的发烫起来。
　　所有人都很诧异，他的声音竟然能够压过这千人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瑶华的剑仙，果然是非同寻常。
　　其实紫轩使用了一招“九转清音”，是用真力传声，能够排除其他一切杂音使目标听到。这一招以星辰的修为是无法做到的，紫轩在远处眼见他控制不住局面，于是只好自己上来。
　　远远近近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紫轩觉得极不自然，赶紧又运起真力说道：“各位，我只说一遍，请务必细听。按照我派规矩，想要入门的弟子必须先经过体力与毅力的考验。所有人都要利用有限的资源，沿着指定的路线，在七日之内穿越沙漠到达目的地。沙漠中白天酷热夜晚严寒，未有心理准备的人请现在退出。路途艰难，但并无危险。会有瑶华派人沿途监视，将不能坚持的人送回胤陵城。计时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注意，即刻出发！过时未到者，视为失败。”
　　这番话口气清冷，又过于简单而干脆，人群静默了一刻，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慢慢移动。
　　楚慕乾自然也不甘落后，将堂妹身上的东西负到自己背上，拉着她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