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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怀玉被抬回屋里时,已经昏迷了。
      体质虚弱,年纪小,先前又到外面逛了两个时辰,加上天寒地冻,又受了惊吓和皮肉之苦,不被打死已经是万幸了。
      他俯卧在床上,像一块刚刚被剥离了血肉的狐皮,毫无生气地平瘫着,任人宰割。
      软软的,小小的,只鼻间尚游悬一丝人间气息。毫无血色的面皮,连本该醒目的那颗“红豆”也褪了颜色,失去了鲜活。
      定是白狐。
      在古老传说中存活的生物,白狐千年才修炼成人,成了人,还了千年前的情债,再去做狐。
      做人,只为还债。丢了皮,去了骨,受尽了屈辱和负心,流尽了泪,再去做狐。
      到底哪个才好?

      敬轩被吓呆了,一步不敢走近,生怕走近了,他就再不会动了。
      远远隔着,就这么瞅着。似乎睡着了,似乎,死了。
      已经死了吗?为他。
      “怀,怀玉。。。”
      他想叫,又不敢叫,他的名字,如果他不答应,该怎么办?
      他天天抱在怀里的,延续他生命的,每天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正慢慢萎缩,从眼前消失,变成空气。
      像大哥一样,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死亡,多么可怕。
      不要他死啊!
      “怀玉!”敬轩大叫着冲了过去,拍脸颊,掐人中,搓额头。他身上好凉,他就盖上三条棉被,他的手冻僵了,他就把它贴在自己脸上,攥在手心里。
      “怀玉!怀玉!”
      敬轩手忙脚乱地折腾,功夫不负有心人,怀玉终于醒来了。
      长长的睫毛翕动张开,眼珠是有灵魂的。
      心放了一半。
      “哎。。。”
      还不如不回来,一回来,就感受了人间的疼痛。
      “敬轩哥,屁股。。。屁股,疼。。。”
      敬轩连忙把棉被掀开,从腰间解开棉裤腰带。
      “疼!疼!”
      刚一褪,怀玉就喊疼。里面还有衬裤呢,这就疼得厉害了?
      敬轩咬牙一下褪下棉裤,衬裤上血迹斑斑。
      爹可真狠心!
      布帛与血肉粘连在一起,光是看着都不忍,何况要再褪掉一层?
      敬轩束手无策了,跪在床前怔怔地瞪着眼。
      怎么办?
      王妈进来了。
      “哎呦二少爷,你怎么跪在那儿?地上凉,膝盖骨最怕凉了,要得关节病的。快起来快起来!”
      她手里握着一个青花小瓷瓶,端了一盆热水,身上吊了块白布。
      敬轩像遇到了救星。
      “王妈,他直喊疼呢,裤子又脱不下来,怎么办?”
      王妈笑道:“少爷一边站,看王妈的。”
      敬轩抹了抹眼角,湿的。泪这么轻易就掉了。
      王妈轻轻摩挲怀玉的头说:“怀玉啊,你要忍啊,不脱裤子就不能上药,不上药就总得这么趴着了。”
      怀玉坚强地点点头:“您脱吧,我不疼。”
      刚才还喊疼,这会儿就不疼了,敬轩想,怀玉还真会撒谎。把手伸到他面前:
      “你攥着我手就不疼了。”
      怀玉依言攥紧。
      王妈经验老道,以前哪个下人被老爷打了,都是她伺候的,不疼肯定是不能的,动作必须快,力道还得拿捏得准,只图快,皮也得扒下几层。
      先用白布沾了温水捂在裤子上,等结痂的血块化了,粘连少了,开始褪裤子。
      蝴蝶破茧,龙蛇蜕皮,凡是自然界的生物,大体都得经历一番脱皮换骨的过程,而后重生。就连水果,大多都需去皮而食,方得果肉鲜美。
      所以,重生是喜悦的,但这喜悦,却要以疼痛作为代价。
      怀玉也褪了一层皮。
      还未到时辰,茧里面,不见双翅,是蛹。
      敬轩的手背被掐出很深的甲痕。
      他知道,他嘴上不喊一声疼,实际上是真疼。
      倒不如喊出来叫出来,才痛快。

      王妈从瓷瓶里用小勺挑出淡黄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浓浓的麝香味,敬轩呛了个喷嚏:
      “什么药?”
      “麝创散,专制皮外伤,顾家老字号祖传药方,明儿就能止血消肿。”
      王妈又给怀玉换上干净衬裤,盖好棉被。
      “二少爷,今晚你和他就分开睡吧,怕脏,伤口也不好碰。”
      敬轩赶紧道:“才不嫌脏!”
      王妈笑了:“那是少爷心好,不嫌弃他,不过也得养伤啊,将就吧。大半夜了,这就去睡吧。”
      收拾好东西,伺候敬轩躺下,吹了灯,转身离开。

      躺了一会儿,敬轩担心得睡不着,披上棉衣跑到怀玉床上,小声问:
      “怀玉,怀玉?睡了吗?”
      怀玉也睡不着,疼啊。
      “没,敬轩哥,睡不着。”俯在床上,也不敢翻身。
      敬轩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
      “我陪你说说话儿。”
      “说什么?”
      怀玉把头转过来,两人脸对着脸,敬轩用胳膊搂着怀玉,下半身却离得远远的,生怕碰到他伤处。
      “我给你讲笑话,爱听吗?”
      “爱听。”怀玉点点头,
      “你听着啊,”敬轩来了精神,“从前一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
      “呸!这算啥笑话?”怀玉一笑,浑身牵动,本来苍白的脸色霎时红润,借着月光,敬轩看得清。
      心念一动。
      静悄悄地,无声息地,他的鼻尖上,印上了他的唇。
      不过是轻轻一触,如秋燕过江,燕翅点水。
      怀玉甚至都没感觉到,还以为敬轩不留心,擦碰上了。
      那一点,尚残余温,懵懵懂懂的,是一颗心。
      怀玉无心,嚷道:
      “不算不算!重来!”
      敬轩只好再说:“有个财主,目不识丁,出了两千两买了个知县。他到任半年,上司来县巡视。上司问:‘贵地风土如何?’财主答道:‘大人,没有大风,也不见灰尘。’上司又问: ‘百姓如何?’ 财主又回答说:‘哎呀大人,白杏不多,黄杏倒是不少。’上司见他答非所问,忍不住发火了:‘我是问你黎蔗。’ 财主急忙回答:‘梨树多少,还没有查访,但梨子足够大人吃的。’ 上司听后大怒,说:“什么杏树、梨树?我指的是你的小民!‘财主听了,连忙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小名猪娃。’”
      说完就大笑起来,怀玉也是乐不可支。
      忽然窗玻璃又被扣响了,一下重,两下轻,一下长,两下紧:
      “呛——啐啐——”
      “是广昭!”
      敬轩连忙下地把窗子打开,果然是广昭,披条被子,执根蜡烛,从外面跳进来。
      “大半夜你怎么跑来了?”
      “我惦记怀玉,来瞧瞧,你不晓得,顾老爷打得狠呢。”
      广昭边说边走到怀玉跟前:
      “伤怎么样了?给我看看。”伸手就要掀被子。
      敬轩立刻按住被子说:“别看了,上好了药,再把他冻着。”
      广昭只好作罢,惶恐地望着怀玉:
      “是我害了你。。。都怪我,就顾着看戏,弄丢了你们,挨打该是我。”
      怀玉抿嘴笑:“咱们是把子,谁挨打都一样。我没事,几天就好了。”
      广昭更是惭愧,不知该怎么表达,胡乱揉了揉怀玉的头发:
      “下趟我带你去吃豆腐花儿,卤鹅肝,喝大茶壶。。。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敬轩说:“还下趟呢?你再把他丢那?”
      广昭急着发誓:“保证到哪都拉着,决不敢松手!”
      怀玉不忍:“敬轩哥,你就别怨他了,他也不是有意的。”
      “哼!”
      敬轩歪过头去。
      广昭不理他,接着问:“想吃啥?”
      “想吃糖龙。”
      “成,就吃糖龙,最大的龙。”
      怀玉满足地笑了。敬轩会讲笑话,广昭大些,懂得他最想得到什么。
      两个人,都对自己很好。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广昭该回去了。
      “怀玉,明儿我让你见个东西,你保证喜欢。”
      “啥?”
      “明天就知道了。”
      他神秘一笑,飞身出去,没了影。
      敬轩也回到自己床上,睡了。折腾一晚,身心疲惫。
      只有怀玉仍睡不着,黑夜中睁着眼睛想心事。
      他会送什么?自己喜欢的?
      自己有喜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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