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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福无双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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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你所言,刺客也不都是空的,至少你就是与众不同的特例。”
澄青的面容缓慢荡漾起珊瑚色的红晕,东方初升的旭日像极了浅绿的苍耳,毛绒绒挂置如金属质感的灰白苍穹。女人不说话,只是低垂着脑袋,粉颈漠然如诉苦,心境却掀起惊涛骇浪的剧变。温吞的阳光轻柔映在靓丽的侧脸,给浓密的睫羽和柔美的轮廓镶嵌一层薄边,似丹青妙笔下的清幽淡影。
老谋深算的马尔科何等精明,敏锐捕捉到塔莎放弃抵抗的姿态,嘴角刹那间翘出欣慰的弧度。转首向他的伙伴们示意:收服成功。海贼跟刺客的组合足够充满新鲜感,作为肇事者的他自然乐不思蜀,却吝啬到不给她触碰杀戮。
刀剑无眼,炮弹无情,凡是遇到海军或者赏金猎人的危险袭击,都顷刻派遣她躺船舱内喝茶。像对待温室的植物悉心照料,衣食住行方面倒属领队级别。忙碌的任务突然截停,缺乏运动的筋骨退化锈涩,悠闲至如同半身入土的老年人。的确,比起前线剑拔弩张的战场,她更适合暗夜出其不意的偷袭。要是真面临目不暇接的群众混战,她绝对没有把握独善其身。
塔莎像和尚念经般反复催眠自己的心智:先装作折服的乖巧姿态,等时机成熟再另谋出路。经过深入浅出的调查发现海贼名副其实是前无古人的难缠,包括生命力也是后无来者的顽强。杀戮机器在犹如怪物的他们眼里压根不够看,特别是可以随心所欲引发海啸的白胡子船长,导致鼠目寸光的她所见所闻所感已经严重超越了原先对力量范畴的理解。
毕竟人家弹指一挥间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小巫见大巫的她除却俯首称臣,真的心无旁骛,也别无所求。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通过与他们亲密无间的接触,她还发现此海贼团的每名船员都是有血性,有冲劲,志在四方的好男儿。心系梦想,行侠仗义,实际情形和报纸描述的谎言大相径庭。总是不经意间被他们感染,甚至有时会自欺欺人幻想:如果她不是刺客出身,如果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她千疮百孔的黯淡人生是否也能开出精彩绝伦的花朵?
可惜世事不能尽如她意,如果,没有如果。相较鲜血淋漓的现实,终连痴人说梦都彰显奢侈。
德雷斯罗萨的王宫内,多弗朗明哥专心致志听着监视电话虫的内容,宽硕的手掌在虚空中渐渐地聚拢,玻璃酒杯像他的出气筒被压榨成支离破碎的残片,“咈咈咈咈咈咈咈,自作聪明的娘们儿,居然学会找四皇当自己的后盾了。紫罗兰,嘉贺现任家主暂离族群的消息可靠吗?”
“少主请放心,多方消息证实泰隆已经人间蒸发,若趁机行动绝不会有后顾担忧。”维奥莱特温顺恭敬地半蹲在男人身前,像低声下气的忠仆重复着自己的回话,心底却不免暗讽他如暴君般的残暴作风。闻名遐迩的利库王族在堂吉诃德天衣无缝的计划里也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一介朝不保夕的家族继承者更是毫无抵抗力,只是天地间多了位跟自己命运相同的可悲女人而已。
“近期的交易不太顺利,简直搞得我心烦意乱郁闷焦躁,总是有股隐藏在背后的势力变着花样阻碍我们,我实在急需杀人于无形的你帮我除掉那些碍眼的家伙。既然你不按常理出牌,还违背了彼此事先达成的婚约,我就只好费点功夫先去找你了。”盘踞太阳穴周围的青筋凸起,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将刺客家族的所有情报堆积在会议桌前,“当真以为能传承百年是运气好?要不是我用Joker的身份在□□中帮忙推波助澜,你早就颠沛流离倾家荡产了,现在也该是你报答我的最佳时刻了,咈咈咈……”
招惹不起实力悬殊的白胡子海贼团,就另从苟延残喘的刺客世家开刀,他势必要心高气傲至不以正眼看他的青雨女神心甘情愿现身,心悦诚服尊自己为主。身处物欲横流的乱世,仅靠满腔热血是不够的。很多时候想要成大器,还需要狠辣的手段,需要足够冷酷的心。
“迪亚曼蒂,琵卡,你们召集各部队的心腹人员,按照地图部署的路线去把嘉贺族的老巢捣毁。记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千万别搞错目标弄巧成拙,把作为人质的七大长老通通带到我的面前就好。再叫报社浓墨重彩大肆宣扬,我就不信她还能镇定自若躲在白胡子的羽翼后袖手旁观。不识抬举的女人,我提议联姻不过是顾及你家族的颜面,竟敢枉费我的良苦用心,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我倒是不介意采用强取豪夺的方法,就像我脚踩的德雷斯罗萨,咈咈咈咈咈……”
闻言,维奥莱特的花容月貌随即惨白如霜,脑海霎时如走马灯陈展当年父王被他玩弄鼓掌间,姐姐被他槍杀向日葵田,而手足无措的自己被他威逼利诱的画面。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无可奈何,忍辱负重。
噩运和变故是对孪生兄弟,总是严丝合缝结伴而行,几经辗转最终悄然降临你的身边。
彼时为马尔科雷同护短的行为生闷气的女人,全然不知前方恐怖的灾难将翩然而至。漫天的尘烬在明媚的浮阳中婆娑起舞,一簇一簇地抖落萎靡的金粉。他踱步贴近依偎船尾沉默寡言的塔莎,姣好的唇瓣呈现出魅惑的线条,“别质疑我苦思冥想后的安排,你的身手自保足矣,但你的眼界需要拓宽。对了,暂停繁琐的任务,享受海风慰抚的感觉如何?”
“杀手,人如其名——除了杀人就不会别的行当。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后,倒是有点莫名的不习惯。”胡萝卜色的晚霞镶着脐橙般的血丝,像打翻的墨液晕染在茫茫天地间。时光荏苒,岁月静好,如童话向往憧憬的画幕,携手共观夕阳西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我知道对杀戮深恶痛绝,尚存些许未泯良心的你正在努力适应,虽然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适应能力也算是合格杀手的必备条件。”他虚晃的五官在霞光的隐射中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唇角的笑意却是异常温润,“古往今来,沧海桑田,纵观世间万物,绝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东西。我由衷期待着你蜕变的那天,你也要遗忘不堪入目的过往,我就委屈自己当监护人陪着妄自菲薄的你。直到你活出真正的精彩人生,领悟出真正的生存意义为止。”
随后逍遥如散仙的时日,马尔科带领涉世不深的刺客驰骋新世界,带她看尽瀚海阑干百丈冰,赏透细河长流花飘落。春去桃花落,夏远骤雨歇,秋尽黄叶枯,冬至雪飘絮……
塔莎逐渐脱离青雨女神的框架,逐渐淡忘刺客家族的规定,逐渐转为贤良淑德的媳妇。曾经危如累卵的生涯彻底退出舞台,如今的模式简单归纳为一个温暖安全的家,一名柔情相濡的男人。寂静,沉稳的,静如止水,稳如泰山。被无限放大的安适如常的平淡生活,只要她愿意,就能持续到老。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所有,不论是性情,还是格调,抑或内心。原见微知著咬定杀手是空的,杀手是不存在感情的,奈何这名杀手不太冷。
跟着惹是生非的船员们追逐打闹,随着烂醉如泥的队长们对酒当歌,竟神不知鬼不觉融洽其中,她忽然觉得称作海贼的生物是如此的单纯。比起自私自利的政客,比起惺惺作态的海军,比起阴险狡诈的奸商,比起自命清高的贵族,不知好了多少倍。甚至产生出煞有介事的错感,待黎民百姓遇到危难手足无措,执政者和富豪蜂逃之夭夭的间隙时,世人唾骂的败类,鄙夷的恶徒,反倒会血气方刚冲在前线。
山长水阔,触处思量遍。愁遮不断,夜阑依旧斜掩。
冗长封锁的内心犹如紧闭的河蚌被他撬开缝隙,他将自己的关怀灌进去。岂知身为杀手的塔莎也会迎来脱胎换骨,物是人非的一天,将心比心还孕育出莫名其妙的情感,则美其名曰:依恋。
几盏风灯点起奶油色的光,吸引飞蛾环绕不止,虚影晃在眼前。她确实不知晓永远的诠释,也没有资格要求永远,从诞生以来,她就左脚绑在家规的束缚,右脚踏在棺材的召唤。毋庸置疑唯剩两种鲜明的选择——要不蹲监狱,活得苟且偷生;要不横尸街首,落得死于非命。
人在做,天在看。好景不会长,塔莎心知肚明终点等待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