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荫》于冀

5、那些忧郁的碎屑

　　18年的中秋节和十一只隔一周，江湾不打算回家，夏树静也不想回家听爸妈唠叨催婚，便叫上了韩郸和陈知确，四个单身狗组团去洛都玩。洛都的旅游旺季是四五月，所以虽然是中秋假日，游客并不算特别多。江湾负责规划行程和管账，第一天下午古墓博物馆，晚上逛洛邑古城和丽景门，第二天天子驾六博物馆、洛阳博物馆、龙门石窟，晚上逛隋唐遗址公园，第三天上午白马寺，逛完直接上高速回家，把大家安排的明明白白；陈知确是学历史的，到了景点负责科普；韩郸负责逛完景点带大家找吃的。至于夏树静？“就喜欢跟你们这样靠谱的朋友一起出来玩，不用带脑子”。
　　夏树静心里藏着事，大家在博物馆听陈知确讲解特别好看的彩绘陶树灯的时候，她在跑神；在琵琶峰乐天墓前聊起大诗人和元姓基友的八卦的时候，她在发愣；在大半夜穿过略显阴森的老街韩郸故意吓唬人讲恐怖故事的时候，她在恍惚；甚至在吃水席，喝不翻汤、豆腐汤、牛肉汤的时候，她都无一例外在神游物外。
　　第二天晚上逛累了后大家买了零食啤酒在酒店房间里玩桌游，除了真心话大冒险也想不出来什么惩罚，于是上演了直男韩郸给江湾涂口红、五音不全的陈知确唱《青春纪念手册》的名场面。陈知确是江湾的初三同学，彼此的父亲也算认识，和江湾是在上大学之后突然网友般聊熟了起来的，除了之前跟着江湾和夏树静、韩郸一起吃过一顿饭，这次洛都之行才是第二次见面。经过这晚的真心话大冒险，陈知确着实了解了不少八卦：比如夏树静和陈谌的10年爱情长跑是如何开始的；比如韩郸的爸爸在移动公司、妈妈在联通公司，而他在电信公司上班；比如韩郸有个因为异地恋分开的远在大凉山的前女友。夏树静酒量差得很，却非要抱着瓶洛都宫啤酒，喝了有半瓶就醉了，嚷嚷着让江湾把她手机拿出来给陈谌打电话，江湾拖着没给，结果夏树静就睡着了。
　　把夏树静安顿好，三个人到另一个房间聊天。
　　“刚放暑假的时候，陈谌从江城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吃饭，那时候他们俩还好好的，过了个暑假怎么就这样了？”韩郸先聊起来。
　　“静静自己都说不清楚分手的原因。他俩四月的时候就开始闹分手了，你跟他们俩吃饭那时候是刚和好，然后没过多久就又掰了。他俩分手次数还少吗？不过这次不好说，搞不好......”江湾摇了摇头。
　　“异地恋太难了，陈谌要是毕业之后不打算回中州工作的话，迟早要彻底凉凉。”
　　“哈哈哈大外甥你这是切身体会现身说法啊。”
　　“切，我那早都过去了好吧。”
　　“你这次出来玩是不是又逃过了一场相亲？”江湾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岂止一场啊。”
　　“这些相亲对象没一个喜欢的啊？”
　　大家各怀心事把剩下的啤酒干了，只留下一地忧郁的碎屑。
　　韩郸大学在一个北方小城读的，遇到了从西南大凉山来的大眼睛高鼻梁少数民族女生阿星，一见钟情。借班长“职务之便”，教人家骑自行车，帮忙借演出服装，送复习资料，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大三那年暑假，还在开学前顺道带到中州见亲朋好友。大四那年，韩郸紧锣密鼓地投简历、面试、实习，而阿星考研失败，回了家乡考公务员，两人就此分手。
　　似乎开始工作后到了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开始躲不过家里安排的相亲和催婚了，爸妈总希望子女沿着父辈设想的轨迹，回到离家不远的城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和门当户对、最好是知根知底的对象结婚生子，过着和他们相似的、看起来可控的生活，不希望这设定好的轨迹出什么差错。可这世界变化得很快，谁能说得准呢？
　　陈知确的心事只有江湾知道。她的家庭关系怎么讲呢，有点复杂。初三之前，陈知确是跟着外公外婆在镇里长大的，妈妈周末回来看她，爸爸偶尔才出现。她妈并不是她爸的原配，甚至算是第三者插足，但坚持把陈知确生下来了。直到初三那年，他爸终于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办婚姻的原配离了婚，和她妈扯了证，这才把她接到了城里，安排进了重点初中。尴尬的是，离婚不离家，一家五口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一二楼。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爸妈、以及陌生的哥哥和奇怪的阿姨相处，高中时她主动选择了住校，这么多年一直躲着这个“家”。大学时老爷子一心让她学法学，走他的老路，陈知确非要报自己心心念念的历史学，关系闹得更僵了。
　　陈知确喜欢大叔款，江湾仗着自己学过一点心理学分析说是因为她成长的过程中缺乏父爱的缘故。她上上任男友是大一时谈的博士师兄，上任是大三的时候跟初中时的历史老师在一起了，两个人差十几岁，对方离异，孩子都上小学了。分手的时候跟她说，知确，你太不成熟了。结果上个月发朋友圈跟一20多岁小姑娘在一起了。于是，陈知确最近开始刻意关注弟弟型的男生。
　　江湾本来没心事的，就在陈知确唱《青春纪念手册》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个微信好友申请。那个头像她前两天刚见过，不用看申请备注她也知道，是李审言。
　　李审言托林源帮忙代购了一些东西，恰好梁叶莺要给江湾寄个小东西，国际快递多贵啊，俩人一合计就一起寄了，收件人是李审言。那天梁叶莺说给她寄了东西，蹭了林源的快递，她忙着做活动方案也没多想。看到这个好友申请江湾心里一惊，上天不等七老八十现在就要给她机会认识了？
　　加上好友之后李审言毫不废话直奔主题问江湾要了地址，说尽快把东西寄给她。江湾表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回复“好的，麻烦你了~”，其实纠结了1分钟用“了”还是“啦”，在心里大喊梁叶莺你是什么神仙基友啊！我暗恋了两年都没敢搭讪的人竟然主动加我微信了！
　　她发消息告诉梁叶莺东西到中州了之后才想起来观摩李审言的朋友圈，MD，三天可见。

　　9月24号那天正是中秋，回到中州，韩郸先把三个人的行李送到夏树静家，又顺道送她们去超市采购，就乖乖回家吃团圆饭了。还好今天是中秋，爸妈没安排相亲。三个人买了做火锅的食材和接下来一周的屯粮，大包小包，由江湾推着购物车。和夏树静朋友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逛街试衣服的时候帮忙拎包、逛超市负责推车的相处模式。准备上扶梯的时候，江湾赫然发现，扶梯前面的人就是李审言？！斜侧着脸低头和身边的小女孩讲话，桃花眼微微上扬。那个侧脸，江湾认得，绝不会错。那优越的线条她还临摹过。简单的白色T恤，浅色条纹衬衫、卡其色短裤。他以前120斤不到，现在看起来没那么单薄了。江湾不敢看得太刻意，悄摸摸盯着他手腕上的手串。
　　从上扶梯开始，江湾的内心就开始做斗争，要打招呼吗？可他不认识我啊。那怎么办呢？装不认识呗。十几秒的路程显得格外长。下扶梯的时候，手推车的轮子有点卡住了，江湾忍不住“诶”了一声。听到后边的动静，已经下了扶梯的李审言帮忙湾抬了一下，江湾脸一下子就红了，下了扶梯之后连连表示感谢，李审言平静又冷漠地说着“不客气”。电光火石之间，江湾决定，就现在。李审言转过身准备走的时候，江湾鼓起勇气叫住了他，“诶等下，李审言？那个，我是江湾。”
　　就像雨林地区午后突然落下突然停止的对流雨，赞比西河遇到陡崖骤然落下形成维多利亚大瀑布，冬日的冷气瞬间在树上凝成雾凇。
　　江湾的大脑空白了两秒钟，有点喘不过气来。然后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脑补出这些画面。
　　身后的夏树静还没搞清楚状况，陈知确赶紧接过手推车，示意江湾往前站到近一点的位置。李审言回过头来明显楞了一下，“江...湾？哦我知道了，你东西还在我车上呢，今天没来得及寄。”
　　“啊...那...你现在开车了？我跟你到下边停车场去拿吧。”超市的停车场在负一层。江湾努力保持镇定，转过头对夏树静和陈知确说，“你们先在一楼出口等我一下。”李审言瞄了一眼手推车里满满当当的菜，“你们是打车回家？要不挤一下我送你们吧，顺路。”
　　“没事没事不用了。”不是特别熟悉的朋友，比如韩郸那种，江湾是不会麻烦的。至于李审言嘛，这才刚认识，虽然事后江湾想起来麻烦一下他才容易找到借口回请，但当时她下意识就拒绝了。
　　李审言本来也就是客气一下，见江湾拒绝了也就作罢，带着江湾去了停车场。江湾跟在李审言的身后一路无言，瞅了下自己身上为了早上保暖、中午防晒而穿的米黄色配青色小团花的改良汉服褙子和显瘦的黑色半身长裙，应该没有很丑，听着李审言跟身边的小妹妹聊天，得出了这是李审言表妹的结论。江湾记得在微博看过他妈妈年轻时的照片，这小女孩长相精致，跟他妈妈有那么点像。
　　李审言的车是辆黑色大众，很符合长辈的沉稳审美那种，江湾悄摸摸在心里记下了车牌号，后几位刚好是李审言生日。趁着李审言从后排拿东西的时候瞥了一眼，车里挺整洁的。
　　李审言伸手把梁叶莺寄来的东西交给江湾，指节分明、干净修长。这么多年第一次站的离李审言这么近，近到如果时间足够的话能一根根数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江湾遗憾地觉得，李审言这个身高，对160的她来说太高了。换而言之，对李审言来说，她肯定矮了。没敢多看，她连连道谢，看着李审言上了车，挥手再见。
　　看着李审言那辆大众驶去的背影，江湾长舒了一口气，过去的10分跟梦一样，甚至没她做过的梦真实。

　　而远去的车上，小女孩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淡漠的哥哥，好奇了起来，“哥，那个姐姐是谁呀？。”
　　“校友。“李审言记得林源说是同一届的老乡，似乎是见过这个名字。又补了一句“就是同学的意思。”
　　一脸八卦的表妹对这个平平无奇的答案不够满意，她哥桃花是不少，但感觉跟人家挺陌生的，车上怎么会有别人的东西？就借机找话题，“那个姐姐穿的衣服好特别啊。”
　　“是汉服吧。想穿啊？橙色小软件上很多，让你妈帮你买。”
　　“哦。那万一找不到的话，你能不能问问这个姐姐？”
　　“好。”
　　“那...那个姐姐的包裹怎么会在你车上呀？”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你小屁孩管那么多干嘛”李审言纯粹是懒得解释太多，心想这孩子都读初二了，也该进入青春期了吧，怎么还跟小学生一样问题这么多。
　　“哼！”李审言越不说她就越好奇，甚至决定回家之后告诉大姨和姥姥哥哥车上有女生的包裹。
　　李审言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跟这姑娘昨天才加的微信，她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我是谁？有点奇怪啊。

作者有话说

　　标题来自黄永玉《这些忧郁的碎屑——回忆沈从文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