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遮面》阮风轻

1、第 1 章

　　半遮面
　　即使是没有狗血，没有误会，这也注定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单恋。
　　——题记
　　一
　　高三的教室总是充满着嘈杂不安的气息的，即使是最安静的时候，也能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心浮气躁。高考，大学，前途……一个一个沉重的词语压了过来，构成面前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的试卷。
　　在这个时候，八卦就显示出它独特而不可抗拒的魅力来，就连男生，也开始加入了他们鄙视为“无聊”的谈话之中。

　　——“喂，看到墙边上坐的那个女生没有？”
　　——“你说那个毁容的家伙？你还敢看她的脸啊，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我这也不是好奇么，转学过来都没听她说过几句话！”
　　——“你该不会是对她感兴趣吧？”
　　——“开什么玩笑。”
　　——“也是，想想是个人口味也没那么重啊。”

　　纪晓咬着笔，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窘迫，那些议论的声音她不是没有听到，而是……下意识的忽视。
　　面前的几何题目依然在继续和她大眼瞪小眼，密密麻麻的求和设，看得人脑仁发疼，如果……如果生活也像几何题一样有求和设，她重新设一次，几个月前小心一点儿，那么……也许现在会不会不是这个模样？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生活开始一点一点呈现它本身固有的面貌，狰狞得叫人不忍直视。

　　毫无意识地发着呆，却听见“啪”的一声，原来是有前座男生的书掉了纪晓吓得一跳，下意识地帮忙捡起了书，还给了他，换来一个文静而腼腆道谢：“谢谢啊。”
　　纪晓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她转学以后，得到的第一个善意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其实也不怪他们的——以貌取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谁都懂得的道理。
　　可是还是有一点点的失望，以及如今被答谢的温暖。

　　果然，人的处境变得糟糕了以后……连一个微笑也会觉得是奢望啊！
　　接连着几天，纪晓就光想着这一声答谢的事情了，想得心神不宁，连带着对那个前座的男生也多加关注了起来。
　　他叫谢宁，很平常的名字，很寡淡的一张脸，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除了稍稍好一点的成绩，平淡无奇。
　　可是纪晓想，这又有什么关系？

　　她渐渐地发现了他很多优点。
　　比如，他很会转笔——转笔这项技能，在学生之中甚为流行，可是能有几个人，能够来来回回地转着不掉，行云流水如同古代的优雅剑客一般？
　　只有他能。

　　再比如，他偏爱白色的衣服——和裤子，这在男生之中属于比较少见的，因为白色不耐脏，难洗，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爱干净。而且……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白色衬衫上的时候，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就像书中所说的一样。

　　哦，对了，他还是个班干部呢，虽然不是班长。
　　慢慢发酵的喜欢，像是一个蓬松的面团，在少女毫无逻辑可言的推断之中，渐渐地胀大，胀大，大到满盈盈地可以涨满一整颗心。
　　人是贪心的。
　　即使是卑微如她，也不禁奢望。而这种奢望，终于在有一天的时候，到达顶峰。

　　二
　　要让纪晓这样既自卑，又有点儿自知之明的毁容少女来表白的话，仅仅依靠那些自己毫无理由的推断，是不可能的——她又没成神经病，有些东西，宁愿烂在肚子里，也好过说出来任人嘲弄。
　　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搅得她的心里不得宁静。

　　事情是这样的。
　　那又是一个无聊尚且枯燥的自习。
　　既然是无聊，自然又有人忍不住八卦，不知怎么的，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她身上。

　　“听说是从少管所出来的呢。”
　　“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儿？”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啊，她的口音怪怪的……”
　　一直习惯了这样的讨论，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以貌取人……谁没有呢？她自己以前难道不是么？喜欢一个男生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帅气？
　　正在神游期间，却看见谢宁非常愤怒地站起来，涨红了脸，显然非常生气：“说够了没？自习说同学是非，你们觉得自己很行是不是？！！”
　　那一瞬间的他，光芒万丈，带着年少人特有的锐气，势不可挡，直直刺痛了她的眼，刺进了她心里面。
　　那是她的英雄。

　　现实的背景音里，有人还不服气地嘀咕着：着：“什么嘛，不就是个小干部，拽什么拽，搞得好像自己多正义使者似的……”

　　可是纪晓心中激荡的感受，却让她早已顾不得这些世俗的声音，那种激烈的感情如同波涛翻涌，虽然被堤坝拦着，却阻止不了它们汹涌而欢快地奔涌过去。
　　——表白吧！

　　就算是失败，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的情况也不会太好！而且，心底的声音觉得，他总是不同的！就算是她毁了容，他也没有嫌弃她！所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还是觉得好难。
　　要把“喜欢”说出口，真的好难。

　　“哎，有没有高二下的英语书？借我用一下。”谢宁漫不经心的口气，一如平常散漫着转笔的他。
　　“哦，你等等，马上找给你。”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那本有点儿卷皮儿的书，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用铅笔，细细淡淡地圈上了几个字母。
　　——如果男生足够仔细的话，就会看到，那几个被圈上的字母“L”“O”“V””“E”。
　　——究竟是有没有看到呢？是有？？还是没有？

　　纪晓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加速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碰碰跳着就要蹦出胸腔，脸颊也红彤彤得发烫，如同世界上最惊心动魄的冒险，却又寂静无声。

　　他肯定会拒绝她吧？
　　可是……可是万一呢？！！！也许就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奇迹？在那么一个瞬间，就如同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悄然迸发？
　　“谢了啊，我找了下，那个单词这上面没有。”如此平淡的一句话，轻轻易易，就击碎了她之前所有的假设。

　　——可是万一呢？
　　——没有万一，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的妄想。
　　不知谁的篮球落地，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三
　　妄想不是那么容易就停止的，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愈演愈烈。
　　“哎，你这零食哪儿买的啊？真好吃。”
　　“哦。就……就学校旁边那小店。”诚惶诚恐的回答。

　　“那可真是奇怪了，我怎么没看到？”少年疑惑了。
　　“喂，你之前读的哪个学校啊？”
　　“云……晨……”结结巴巴的，她以前读的的确是这个学校啊，可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不敢承认了，重点学校，会出来她这么渣的学生？
　　“据说那个学校很变态，还好你活着出来了，恭喜恭喜。”调侃中带点儿俏皮的口吻。纪晓恨恨地想，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让她那么喜欢他！
　　……
　　——可是，那么隐晦模糊的表白，除了设计者，谁会知道呢？要不，再来一次吧，这一次，起码要清晰地说出口，不成功，便成仁！
　　时机。
　　看好了的日子。
　　女为悦己者容。
　　这个她没办法了。

　　想做什么事情，趁着年轻快去做，再不疯狂你就老了！电视里这么叫嚣，广告里这么放，金玉良缘啊，错过误会之后却总是惊喜地相聚，哪怕是相隔了千万人，最终也能走在一起。中国有十三亿人口，我和你却坐在了一个教室里，你还偏偏对我笑了那么多次，还好死不死地英雄救……就算是再丑，我总得拼上一把吧？

　　于是，一个晴好的日子里，一次好不容易没有人的空档，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拍了拍那人的背，待他完全扭过头来，语气认真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啊？啊！”对方的回应是彻底惊愕与害怕的一张脸，那种害怕不加掩饰地暴露在空气里，令人窒息。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了句：“对不起……我……我对你没感觉，但你是一个好女孩。”

　　她突然想起，他每次扭头的时候，都是向右扭的——正对着她那半边尚是完好的脸。
　　原来，他也没有什么不同。

　　以貌取人的道理，她向来是懂得的。
　　以前她也是啊，满脸惊慌地避开了满脸羞涩的青春痘的男生，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苛责他人呢？

　　——相对于别人的避之如蛇蝎，即使是客套的“你是个好女孩”也显得好上很多了吧？童话里，也断然是灰姑娘变美之后，才站在王子面前跳舞的。

　　她把那页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上面“L”“O”“V”“E”几个字皱巴巴，再也不能恢复到当初羞羞答答的含蓄模样。

　　所以，尽管没有狗血，也鲜少阻挠，这注定是一场不怎么美好的，无疾而终的单恋。

　　一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