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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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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糊着的窗纸微微透着白。
凌子枢百无聊赖的看着它从漆黑一片逐渐泛灰,然后到了现在隐隐透着白光。
也许是因为为了养伤白天吃了睡,睡了吃,早把该睡的给睡饱了。
当然还有更大的原因。
子枢斜了下眼睛,蜷在一旁的小狐狸睡得雷打不惊。
银亮的毛发,在一片昏暗中越发亮眼。子枢忍不住伸手顺了顺毛,又软又滑的触感,带着温热。
小狐狸似乎动了动,子枢赶紧收回手。
虽然说前几天跟小狐狸窝在那荒宅里也是这样的床铺分配,可那时的子枢只知道它是只单纯的狐狸,虽然聪明了点,通人性了点。谁晓得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人。还是那个让凌子枢魂牵梦萦好几天的人……
感觉背后僵得发麻,于是翻了个身,“啪!”手肘打在一旁的床柱子上,下意识往旁边躲,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疼得直吸气。
小狐狸感觉到了动静,稍稍转了转耳朵。
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子枢瞪着天花板抱住手臂在肚子里骂娘。
“你怎么了?”旁边突然传来清冷的语声,如果床不是靠着墙放,子枢丝毫不怀疑一惊之下他会整个栽下去。
“没,刚刚扯到了。”子枢呐呐。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七钥肯定在诽谤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好好的睡个觉也能出个乌青外加扯到旧伤的。
典型的有苦难言。
“躺好我看看。”七钥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只是看上去有些倦意。
眼睛底下明显的泛青,衬着略略发白的脸色越发触目。
“没事。我的药很灵的,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子枢看着七钥的脸色有些心疼。
他这话不是完全的吹牛,至少伤口已然结痂了大半,丝毫看不出昨天血流成河的惨状。
“七钥——”
“恩?”
“之后你准备去哪里?”这个问题昨天就想问,却始终没有机会。
子枢没有问那个女鬼怎么样了,七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客栈,自然说明了结果。
“看看时翎口中的那朵奇怪的花。”
子枢的眼底不自觉的黯淡。
那么快就要分别了么?
第一次下山,就闹腾了那么久,想必山上的那拨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早已闹翻了天。不回去一次恐怕说不过去。
以后,还会有重逢的机会么?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疤?”七钥的话打断了子枢的思绪。
扯开衣襟,解开原本裹伤的布条,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些不怎么明显的线条。惨白的疤痕,横七竖八的蔓延了很大一片。
凌子枢的皮肤不算很白,只是看着很健康,这样的色泽很容易掩盖一些不怎么明显的斑驳。但前提是,远看。
“那些——小时候贪玩,一脚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还好千冥山不陡。”子枢不自觉的往里面缩了缩。
之前七钥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他的皮肤,冰冷的触感一瞬间直触心底。
“千冥山?”七钥的眼前不自觉的浮现那一片白雪皑皑,还有隐在其间的点点墨绿。
“对啊。不过我呆的地方只在冬天下雪。”子枢看着七钥的眼睛,笑得轻浅。
之前七钥在说他的故事的时候子枢就想告诉他,千冥山也有很多五彩斑斓的奇花异石,他可以带他去看。
只是到底也没忍心打断七钥的回忆。
“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狐狸的话能信多少?”子枢听了七钥的话突然笑开,没想到这个承诺来的那么容易。
“你给我去死。”下手戳。
“痛!喂,我是伤患!”
一大清早街上的人还不是很多。
只是一个外乡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体型异常巨大的男人还是很让人侧目的。
尤其,这个男人还扛着一把虽然裹得很严实,可依旧看得出利器轮廓的大家伙。
“那个死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韩幽气得牙痒痒。
想昨天被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布料行老板一顿怒吼,引得路人皆侧目,灰溜溜的逃串。结果居然在一个转角刚好撞上不晓得受了什么闷气一个人在那里踢石子的时翎。
还在感叹天意啊天意,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时,那小子愣比泥鳅还滑溜,一眨眼溜得没了影。
“啊!时翎你给我滚出来!”
于是人人路人纷纷回头,看到大熊的一瞬间,四下逃串。
“……小姐,形象。”
韩幽一直自认是美女一枚,就算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至少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这点可以从她向来络绎不绝的追求者绝对可以可见一斑。
但凡别人提到郑州府韩师爷必然会提到这位可伶可俐的韩三小姐。
他们都说这位小姐不但人品相貌没的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就连手脚功夫都是高人一等的。
当然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韩幽的耳根是热的。
她确实自认长得不错,不过人品么……
望月楼三层雅座的那三条凳子一张桌子是她昨天砸烂的,磨坊门前的驴子是她三天前一脚踹到湖里去的,瘸了腿的卖风筝的大爷之所以会瘸腿,是因为她一个礼拜前把大爷最常坐的凳子锯了一条腿。
虽然她这么做都是有理由的。
那个大爷卖给她的风筝断了一根骨还死不承认,那只驴子欺负它主人年纪大了没力气举鞭子在那耍罢工,还有,昨天她在望月楼的菜里吃到了一只蜜蜂。
至于那琴棋书画么……
韩幽都是通的,不过通成个四不像而已。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韩三小姐自认自己聪明伶俐,长相甜美可人,无论看谁对了眼,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偏偏,韩三小姐阴沟里翻了船。
“姓时的,你今天敢跨出这道门槛,就再也别想走进郑州城一步!”那一瞬,韩幽急得眼眶都红了。
可惜时翎没有回头。
只在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象征性的挥了挥手。
“小,小姐!”大熊看着韩幽眼泪哗哗往下掉手足无措。
“我发誓,我不把那小子,逮回来,我不姓韩!”
明明已经走出很远的时翎在那一瞬背脊发冷,脚下一绊差点一个踉跄躺平。
“小姐,你打算,怎么办?”大熊顶着张异常阳刚的脸偏偏脸上的神情可以被形容为忐忑。
“哼哼!”
大熊无奈。
“那小子不是成天抱着那盆花么,那么我就带着这盆破玩意去找他。”
彻底无语。
韩幽已经完全忘了当初她就是好奇那传说中的黑色鸢尾是什么样的才会找上时翎的。
“请问是韩幽韩小姐么?”韩幽还在咬牙切齿,大熊仍在手足无措,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呃,我是。你是——”韩幽一愣,认真打量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一脸伶俐的丫头。
不是她贬低人家,是那女孩子就是一身丫鬟打扮。
“我家主人有请韩小姐去府上一叙。”
“……”
扶芳阁是镇江城很有名的乐器坊。
据说女主人扶芳本是一界花魁出身,凭着出众的样貌身段琴技才艺力压群芳,也因此捕获了一拨子家财万贯的世家子拼命往她身上砸钱。
只是再怎么砸也没有用,人家扶芳小姐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
那群世家子不甘心关不甘心,依旧清醒的想着不管怎么漂亮怎么才华横溢也只是个妓,为了强要这么个人坏了自己的风评不怎么划算。
于是扶芳小姐居然就这么侥幸的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直到她遇到了后来为她赎身的富贵之人。
只是这个富贵之人是谁,无人知晓。
只知道自那天起镇江城就多了个扶芳阁,以及一个人称夫人的女主人。
扶芳阁只开放下面两层,摆些乐器乐谱,当然其中也不乏名家之作。至于三层到底有什么,自然也就和这里的主人一起成为了秘密。
当然这个城镇里空得浑身发痒就爱没事找事的人多的去了,于是关于扶芳夫人以及其未曾谋面的夫君的传言也就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版本。
最常见的就是这个夫君其实丑的羞于见人,为了不至于让扶芳夫人以后抬不起头来做人还是整天躲在楼里来得好。
也有人自以为身手不凡自告奋勇闯进扶芳阁一探究竟的。
只是那个人死了。
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生生掐死的。
死在十里外的荒坡上,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咬得七零八落,只是他的手依旧紧紧的扣着自己的脖子。
于是再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七钥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头顶是很大的牌匾——扶芳阁。
“昨天我跟着韩幽,看到她进了这里就没有出去过。”时翎也没明白韩幽她好好的客栈不住,住到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发了会愣,抬头,吓出一身冷汗,“小七……你就这么直接闯进去了?这里这么诡异。”他可没忘掉那个倒霉人的死状。
“废话,要不怎么办。”七钥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满满当当铺陈了一地,连带扫除了所有阴霾的东西。
诡异,哪里有?
“我就是觉得莫名其妙的阴冷。”时翎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下,“好像有谁盯着我。”
“……你想告诉我,你驱鬼没驱成,反而被鬼盯上了?”
“……”
阳光照在七钥的发丝上,一片银白的尖端染上浅浅的金,一瞬晃花了眼。
不仅晃花了时翎的眼,也晃得满街的男女老少瞪大眼睛盯着七钥猛看。
“好了,快进去吧。”七钥感觉到背脊上被投注的视线一阵发冷。
房间里确实有些阴暗,不是时翎的错觉。
阳光似乎就被固执的挡在门槛之外,在门框上划上明显的光影分割线,然后在越过门框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这里确实有古怪。”七钥轻轻的皱了皱眉。
空气里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分不清是什么,但是闻着不突兀,却又忽视不了。
“可是,这里白天是开张做生意的。为什么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时翎四下打量。
空荡荡的大厅,靠着墙摆着整齐的一溜几案,然后是各种各样的琴瑟笙箫,还有好些奇形怪状的玩意。
“你吼一声。”
“吼什么?”
“那个韩小姐不是看上你了么,一吼保管出来。”
“……”时翎像看怪物一样瞪着七钥。
“快点。不然你就见不到你那心心念念的花了。”
“谁说我心心念念那玩意!”时翎随后掀起门帘。
“你去哪里?”
“让我吼还不如一间间去找!”语声突然中断,立刻融在空气里消失无踪。
“好吧。你想找也别离我太远,这里——”七钥笑着摇头,随着时翎消失的方向掀开门帘。
门里没有人。
“时翎!”七钥皱眉,那死小子跑得也太快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