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与开膛手》流浪的狸猫

6、舞会2

　　“亲爱的，请等等，莫德上校和夫人还没有来。”布莱克夫人走到乐队跟前，对里面年纪最大的那个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一对中年夫妇就迎面款款走来。这是一对反差很大的夫妻。丈夫个子矮小但相貌端庄，面容和善；妻子虽然身材高挑苗条但长相实在不敢恭维，脸上挂着和外表极不相称的风骚笑容，让看见的人浑身不舒服。

　　“亲爱的，你们家的仆人太尽责了！我和卡特刚从夏威夷回来，晒得像换了个人似的，守在大门口的两个小姑娘居然不让我们进来！最后还得出示请柬才让我们进来。”

　　上校夫人的音调很高，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唱高音。奥洛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有趣的组合，他们的作风的确有美国人的随性，但是骨子里还少不了英国人的矫揉造作。

　　风情万种的女主人亲昵地拍了拍上校夫人的肩。她的个子也很高，卷曲的黑发自然地垂坠在肩上，天鹅一样优美的脖颈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绚丽的宝石项链。

　　这是一个会被所有男人由衷仰慕的女人，一个能让诗人毫不吝啬地用风华绝代来形容的女人。

　　但是奥洛斯却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主人。

　　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同样的黑色长发、同样窈窕匀称的身材，就连眼睛里燃烧的热情也如出一辙。她们都是那种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人。

　　“亲爱的多丽，”布莱克夫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我也不想把这些可怜的孩子隔绝在热闹的舞会外。但是最近很不太平，白教堂附近那起谋杀案，啧啧，太恐怖了！我听苏格兰场的警督说凶手可能是吉普赛人或者是犹太人，印度人也有可能，爱德丽附近经常有这些人徘徊，我很担心。亲爱的乔治又不在，我害怕心怀不轨的人混进来，所以让几个仆人在门口看着。是我吩咐他们一定要见到请柬才能放人进来，他们不过是机械地执行命令罢了。”

　　一提起白教堂的惨案，大家的脸上都透露着异常兴奋的光，叽叽喳喳地开始八卦起来。奥洛斯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胡乱推理，感觉很悲哀。

　　那个可怜的女人，不管她的身份如何，死的时候肯定很痛苦。锐利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地割破皮肤、割断血管、刮过脆弱的颈骨，殷红的鲜血铺天盖地。那个时候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会不会痛得大脑一片空白，像脱了水的鱼一样倒在地上痉挛？还是伸着胳膊拼命向前跑，企图从那个杀人魔手中逃走？她一生的经历会不会走马灯似的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回放，像母亲给他讲的故事里那样？

　　那个杀人凶手，是何其的残忍。

　　他握紧了酒杯，布莱克小姐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中。

　　“你的脸色不太好，伯爵先生。”

　　她的声音很迷人，带着点调皮的外国腔。据说她很讨厌自己的继母，特意模仿她的法国口音说话，还经常在公众场合让她下不来台。

　　“我一向脸色都不太好，小姐。”奥洛斯笑道。

　　“我听说过你，你和继父相处得怎么样？是不是总有想一枪打死他的冲动？”布莱克小姐心直口快，是那种典型的直爽女孩，喜欢一个人会死心塌地，讨厌一个人会强烈决绝。

　　奥洛斯的身体僵了一下。

　　“没有，小姐。”他淡淡地回应道。

　　布莱克小姐完全没察觉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她的余光依旧放在德拉波侯爵身上，并对正在把手搭在他身上傻笑个不停的克拉克小姐远远地“哼”了一声。

　　很快，女主人用简洁明快的语调宣布舞会正式开始，熟悉的乐曲踩着女主人最后一个音节响了起来，是《春之声》圆舞曲。

　　客人们迫不及待地跳下舞池，刚刚还热切讨论的白教堂杀人案被无情地抛在一边，整个大厅里洋溢欢声笑语。

　　奥洛斯有点尴尬地四下张望。他不可能傻站着一动不动，必须邀请一个女宾做舞伴。布莱克小姐是他第一个划掉的人选，他宁愿和坎伯兰跳也不想邀请奥斯塔布莱克。然而——

　　“格兰特伯爵，我想这里的每个女人都期望能获得您的青睐。”她樱桃红色的饱满双唇一张一合，吐出甜美的气息，生动而富有个性的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容，猫一样狡黠的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激情。

　　紧接着，美丽的布莱克小姐拈起裙角冲他行了个礼，并优雅地伸出自己纤细的小手。

　　“和我跳一曲吧，伯爵大人。”她说道。

　　很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小伙子们嫉妒的眼神仿佛一把把刀子刺向他的身体，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看见德拉波侯爵正抱着胳膊靠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

　　奥洛斯明白原因了。这位高傲的贵族小姐是为了气一气她的意中人，所以特意挑选了无论从地位还是外表都最突出的奥洛斯作为报复手段。

　　拜托，别拿我当枪使啊，小姐。奥洛斯在心里嘀咕道。

　　但是他也不能拒绝东道主的邀请，只好握住那双柔软的手跳下舞池，和众人一样翩翩起舞。

　　他们一起跳了两支舞。奥洛斯的舞步中规中矩毫无新意，但布莱克小姐却经常别出心裁，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随性地转着圈，既能和其他人的舞步契合，又能舞出自己的特色。她那张生机勃勃的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朝气，她让奥洛斯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充满希望。

　　坎伯兰和一位金发女孩跳了第一支舞，又和一位奥洛斯叫不上名字的贵夫人跳了第二支。当第二支舞曲结束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在老地点汇合了。这时，布莱克小姐终于肯对热诚的追求者们施舍怜悯，从中选了一个酒红色短发的男孩做下一轮的舞伴。

　　现在是中场休息。一个端着大餐盘、穿着深蓝色统一制服的男仆为每一桌添上新烤好的的鸭肉和酱汁。跟他同样穿着的另一位男仆，则端着五颜六色的美酒、果汁在人群中敏捷地穿梭着，麻利地将饮品摆在客人集中的地方。

　　“小伙子，能帮我切一下这块牛肉吗？我刚治过牙，咬不动大块的肉。”坐在奥洛斯他们身边的一位老人冲正从人群中挤过来的第三位男仆说道。

　　他是乔纳森男爵，刚刚只跳完了一支舞就疲惫不堪地跌坐在椅子上，盯着满桌的佳肴流口水。

　　男仆似乎不大乐意。或许他就是这种脸，无论什么心情都是一副郁郁寡欢、不耐烦的神情。奥洛斯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是做仆人的，还是摆出一副亲切听话的样子比较合适。

　　男仆阴着脸拿起放置在桌上的餐刀飞快地把一大块牛排切成小块，他的手法很熟练，但奥洛斯却觉得他的动作有一些不和谐的地方，却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男爵急切地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牛排塞入嘴中，“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

　　“可怜的老家伙，他的脾胃不大好，却总也戒不了油脂丰富的肉类，长期这样下去恐怕会折寿。”坎伯兰凑在他耳边说道，医生的职业病让他习惯观察每个人的身体状况。

　　“那你看看我，有没有哪个零件运转得不正常？”奥洛斯像孩子一样歪着脖子问道。

　　坎伯兰眯起眼睛，真当回事似的仔细打量着他，还装腔作势地单手模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然后他伸出左手食指指了指他的心脏︰“这里，伯爵，你的心。”

　　奥洛斯愣住了。本来不过开玩笑地随口问问，居然真的被他一语中的。

　　“看您的脸色，我瞎猜的！”坎伯大兰笑着从餐桌上拿起两杯鸡尾酒，递给奥洛斯一杯。

　　旁边的男爵已经把整块牛排消化干净了，完全看不出牙口不好的样子。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还冲两个年轻人露出慈祥的笑容。

　　第三支舞曲开始了。奥洛斯和坎伯兰好像看戏的观众，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看着热闹的舞池。德拉波侯爵依旧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也注视着舞池，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在看着所有的人，又像无视所有人投向虚空的一点。然而就在某一瞬间，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奥洛斯连忙移开视线，举起早已见底的鸡尾酒猛地喝了一口。

　　那道没有温度的视线让他想起几天前的事，胸口又堵了起来。虽说他也不是好面子的人，但是毕竟还是有自尊的，当着别人的面被侮辱一番也是会很受伤的。

　　第四支舞要求所有人都要上场，据说是法国人的习惯。

　　原本宽敞如宫殿的大厅此刻似乎还不够用，人们几乎亲密地贴在一块，摩肩擦踵，小姐夫人们五颜六色的宽大裙摆窸窸窣窣地摩擦着，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娇笑声，在明亮的煤气灯和烛光下形成一幅艳丽的图画。

　　在这幅画中只有奥洛斯苦着一张脸。

　　布莱克小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走到德拉波侯爵身旁。他们现在背对背地站着，只要侯爵一回头就会发现他们。

　　他觉得脑袋像要炸开似的，而且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