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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救病患初入金天城 ...

  •   慕昭一袭男装骑着‘兕’从槐江山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天西的皇城都邑金天城。进城后,她用一粒小银锭雇佣了一位小哥做向导。那小哥个头不高,粗布麻衣包裹着的身躯十分干瘪,裸露在外的皮肤黝黑,瘦的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帽檐下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熠熠生辉,他一面大步走在前头,一面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金天城位于天西靠北,享有锻造之城的盛名,城内的人崇尚武力,自然也吸引来无数喜爱用武力解决问题之人,久而久之金天城的外城就成了最为龙蛇混杂的地方,龙蛇混杂之处生意最兴隆的自然便是酒坊,赌坊还有妓馆。除了这几处人烟鼎盛以外,您要是还想看点其他热闹可以去往那斗厉场和竞拍会。”
      那小哥一面说,一面回头打量高高骑在‘兕’上,左顾右盼的慕昭,只见她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两道剑眉略显英气,一双杏仁眼顾盼生辉,一袭半旧的靛青色交颈绣祥云飞鹤束袖长袍,腰封上镶嵌三块熠熠生辉的宝石,鬓发高束在脑后。
      若不是那带着耳洞的洁白耳垂和微微隆起的胸部穿了帮,倒确实叫人雌雄难辩,误会成谁家隽美的小郎君。
      小哥道:“娘子您生的这般娇俏又这样单薄,怎地孤身一人跑到金天城来了,这儿乱的很,寻常人可不敢来。”
      这位女扮男装的隽秀小娘子正饶有趣味地四下张望,见脚夫小哥识破了她的真面目不禁暗自敁敪,随着年纪渐长,身段变化,这女扮男装的把戏不比从前好使了。她随意找了一个借口道:“我是来投奔亲戚的。”“原来如此,您的亲人怎也不着人来接您,就由着您四处乱跑?”
      慕昭只觉这话越说越多,索性不予理会。
      两人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兕’的蹄子踩着泥泞前行,途径一座酒坊,醉人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酒香之醇勾起了小酒鬼腹中的馋虫,她心中暗忖,怪道都说金天城富庶繁华,豪放不羁的外表下暗藏精妙。
      随意一家街头小酒坊都能飘出如此醇厚的酒香,那内城酒窖中的美酒佳酿岂不如王府仙醪一般!若是有机会品上一品也是此生无憾了。
      如此想着,一径穿越拱桥。沿岸设有一座楼阁,重楼飞阁,画栋雕梁。红墙碧瓦,飞檐斗拱。楼阁外张灯结彩,楼阁内灯火通明,奏响着管弦丝竹之声。
      那小哥见慕昭流连忘返,别有意味地笑道:“娘子您别看了,此乃外城最有名气的妓馆,您要是位官儿爷倒还……嘿嘿。”
      慕昭义正严词更正道:“别叫我娘子。”若换作别的小娘子闻得小哥此言,恐怕早已面红耳赤,可这位非同寻常的小娘子却不以为然,她嗟叹道:“可惜我错投了个女儿胎,与多少有趣之事失之交臂。”
      慕昭只单纯的认为做男儿很好,却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何等没羞没臊的话。
      小哥说道:“娘子,您莫不是想做男人吧。”
      慕昭想了一番,道:“却也不是,只觉着做男人便利,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做何事也不会有人嚷嚷着‘你一个小娘子何如何如……’”
      小哥闻言双眉緊蹙,露出一抹苦笑,说道:“这男人哪儿这般好做……嗳,说到底还是个钱。有钱,那做男人才是好呢。没有钱,就譬如小的,没甚本领,没甚力气,磨破了肩膀走断了腿,一日也不过赚几个铜子。这还是运气好,若运气不好,连这点也没有。倘若遇上爱计较的,花一个铜子的钱,却要收获两个铜子的回报,甚是难伺候。这累了一天家去,还要被小的那泼辣的浑家嫌弃,别提什么趣儿,有口热汤热水喝就不错了!”那小哥兀自滔滔不绝,回头一看,却见‘兕’上的小娘子好奇地左顾右盼,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半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暗自忖度道,我这又是何苦来的,瞧她通身气派,举止又于寻常小娘子不同,料想此人定然不俗。即便能认真听进了我的话,也未必能够理解这处于最尘埃之中的心酸苦楚。如此想来便只前头引路,不再多言语。
      慕昭随着小哥穿过外城的通华街,往外城城中锻匠街走去。
      锻匠街中大大小小的铁匠铺云集,规模最大的占地两亩之多。一时间,敲打铜块的叮咚声,炽热的铜块入水的呲啦声,熔炉炭火劈裂声,此起彼伏,宛若一只铿锵有力的战歌,吟唱着金天城内波涛汹涌的热情。
      “娘……哥儿爷,您别只顾赏这金红一片的晚霞美景。再一眨眼的功夫,天便暗下来,届时,什么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会出来,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可不敢招惹,您一介女流,又孤身一人,如何使得,且告诉小的,您的亲人家住何处,快快送您家去要紧。”
      慕昭意犹未尽,听闻小哥一席话觉着有理,便对小哥道:“华皇街的范谦修范老爷家,你可认得怎么走?”
      那小哥心中一跳,华皇街是城中,富庶华贵之人才可以居住的地方。街口设有身披轻甲的护城卫层层把守,等闲之人连靠近几分都不得行。他面露为难之色,说道:“这……这范老爷可乃天西商皇,莫说是天西,便是整个四海八荒,又有几人不知。只是,只是这华皇街可不是谁都能进地去。”
      慕昭莞尔一笑,露出两只梨涡:“你且放心,我有信物在身,必不敢有人阻拦。”
      小哥心存疑惑,但仍带着慕昭穿过贸市羽珰街来到了通向华皇街的街口。
      果不其然,护城卫之中的城门领看过慕昭的信物——一只岫岩玉浮雕有‘槐’字的腰牌,选择了放行。
      慕昭骑着‘兕’径直往城内走去,城门领却拦住了她的去路,他道:“这位小哥,华皇街接近内城重地,异兽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还请包涵。”
      ‘兕’上的人儿只能摸了摸‘兕’长长的独角,伏在它耳边轻声说道:“你且这儿等我,我办完事情速速就回。”说罢纵身一跃,单足点地落了下来。她将许诺过的一粒小银锭子递给小哥,又瞥了一眼一直隐秘踪迹,却又在此时出现的灏昆——一位年约十九,面容隽秀的冷眼少年,慕昭对城门领道:“此人是我的副手,并非闲杂人等,还请官儿爷放行。”
      城门领冷眼打量灏昆,又掂量了一番那块代表槐江山来使的岫岩玉腰牌的份量,踟蹰不前。
      慕昭薄怒道:“我乃槐江山英招神的侍奉童女,身居神职,你一小小城门领见了玉牌,不速速放行倒罢,反而面露踌躇之色,也不知是何意,莫不是瞧不上我们槐江山吧。”
      城门领的神情瞬息万变,倒并不是因为惧怕得罪了这位所谓身居神职的侍奉童女,而是他知晓旁人不知道的消息,他名唤王朾,虽只是镇守华皇街街口一支护城卫的领头,可他的妻弟却是城主殿下身边的近亲侍卫。有一日二人阔别相聚,他向来敬重这位骁勇能干的妻弟,忙唤了浑家烧火起灶,煮几道好菜,自己又外去街边酒家提了两壶烧酒,匆匆往家赶去。
      他的妻弟西涼平日谨言慎行,也没有什么嗜好,唯一不足便是贪杯,酒量又浅,喝醉了,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往外说,因此平日里从不敢随意喝酒,只是与这位姐夫交好,又信地过,这才开怀畅饮起来。
      一壶烈酒下肚,酒劲冲上头来,他开始歪歪扭扭,哼哼哈哈,透露了一个秘密——城中喜事将近,城主殿下欲求娶槐江山太古天帝黄帝玄圃园中英招神的侍奉童女。
      王朾起来兴致,连忙追问,西涼又道此事大约是能定的,说着又哼哧一笑,说起城主殿下前往槐江山狩猎那日的光景,与他初见那位小神女时的神态。西涼醉意上头,满脸通红,又学着痴态极是有趣,王朾又是意犹未尽又是惧怕不已,倘若妻弟打趣城主殿下的事儿叫人听见,传了出去可是大罪,只是自己听的正是兴头,又不愿就此打住,连忙唤了浑家去屋外看着。
      西涼接着道,前些时候,城主殿下频繁往槐江山跑,在那苗圃里一待便是半日,世人皆以为是那英招神归于混沌之期将近,城主殿下身为天西未来大帝,礼数使然。殊不知,别有缘故。说着,又惋惜道,只是有一回,叫我瞧见那小神女当着城主殿下的面笑脸相迎,背过身去,那笑脸儿立马垮下来,同应付似得,倒叫我瞧了不痛快。
      王朾奇道,城主殿下人中龙凤,又是未来的西方大帝,论相貌,才干,家世,满大荒又能寻出几位,那槐江山山中贫瘠,英招神又不过一方闲散神,只一些太古天帝的薄面。那小神女得来此等天大的机缘,还不乐意?
      西涼撇了撇嘴道,谁说不是,那小神女虽生的好,只是我跟了城主殿下这么些年,雍容贵女,琪花瑶草,小家碧玉也见过不少,也觉不出有什么尤其出彩之处。不过城主殿下心里紧着,大帝夫妇二人也去苗圃拜会过几番。
      那小神女对城主殿下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大约就要将定了。
      王朾望着眼前雌雄难辨的人儿,听闻此人来自槐江山时,他并不是没有思量,只是今日天色昏暗,一时眼拙,未能识破少女真身,误将她认作无关紧要之人。他连忙俯首作揖,接连赔着不是。
      众护卫面面相觑,随着城门领一道恭恭敬敬将二人送入华皇街,直到两人的身影远去遥遥不可见。
      浑身冷汗的王朾心思流转,他抹了一把额前的细汗,心中想到,我这妻弟是位有见识的,小神女这等相貌竟然也瞧不上。又细细想来,只觉城主殿下并不知晓英招神的侍奉童女来到城中之事,否则又岂会任由她独行,蓦然精神一振。我可得快些将这消息送入内城,叫城主殿下知道我的体贴!
      华皇街不似前几条街热闹,冷冷清清中透着肃穆,放眼望去皆是高门大院,一面红墙延绵看不见尽头。走了许久才来至范府大门口,慕昭对门监者道:“槐江山人求见范老爷,还请小哥通禀一声。”
      槐江山为太古天帝黄帝苗圃所在,由娲皇所造第一生灵英招神看顾。只是太古天帝归于混沌已久,英招神又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渐渐,世人的敬畏之心也就不似从前。
      天西的商皇范谦修范老爷家门前的那两位门监者相顾无言,其中一位问道:“不知山人此行所为何事?”
      慕昭自报家门,却见二位门监者不为所动,反倒询问,不禁剑眉微蹙,她只道:“为治病救人而来。”
      原来去岁春分时刻,范家少爷范礼稳暮然患上了怪病,请了无数妙手医仙,吃了不知几何仙草妙药,依旧缠绵病榻,时好时坏。范氏夫妇年事已高,子嗣单薄,眼见膝下独子原本肥硕的身躯日渐消瘦,神色绵惙,只觉心如刀绞,万般不舍,日日以泪洗面,夜夜嗟叹不已。
      二位门监者闻讯面露踟蹰之色,不禁将来者二人打量了一番,只觉二位生的面如傅粉、韶颜稚齿,只像寻常小门小户里头娇生惯养的哥儿爷,略读了些书,沾了些书生气。与前头来的那些医者,悬壶济世之风范相差甚远。另一位道:“饶是那神农氏医仙,灵山的巫祝都束手无策,你……也没听说过,这槐江山上还有人会治病啊。”
      慕昭面露愠色,厉声呵叱道:“让你通禀,你只管照做便是,诸多言语作甚,我可是你家老爷特特请来的,若是迟在这一时半刻,耽误了少爷病情,饶你有几条命也担待不起。”
      两位门监者被这小儿红口白牙一通叱责,只觉脸上挂不住,一时着了恼。其中一位没好气道:“山人久居山中许是不知,这户人家可是天西商皇范谦修范老爷的家宅,这府邸啊是西方大帝仍是城主殿下时赐下的,您且瞧瞧,范府的一面红墙占了半条华皇街,由此可见一斑,再说道这金漆匾额上的范府二字,乃西方大帝亲手所书,那是顶顶至上的荣耀尊贵。成日里头,要来求见的阿猫阿狗这样多,自然得多问上几句,若个个都随意放进去,岂还得了。”
      慕昭气的面色发红,还要反诘,灏昆掏出玉牌递与门监者,一行拦着慕昭,一行道:“不过让你通禀一声,你倒生出这样多的话来,你且把这玉牌送进府中叫范老爷瞧一瞧,看他让我们进不让。”
      其中一位门监者伸手接过玉牌,转身入府。
      慕昭愤懑道:“这起子东西狗眼看人低,又为何要忍气吞声?”
      灏昆笑道:“你忘了长祖日常教诲,愿与智者谈天下,不与愚者论高低。你此行为行善而来,又何苦与他们角口自毁修行。”听他如此说来,慕昭纵是心有不甘,也不好再表,一时怏怏不乐。
      只听一叠声脚步声杂沓,朱漆大门内,一径拥上男女老少若干人,为首的老者自称管事,后面跟的几个小子不由分说,闹闹轰轰将灏昆与慕昭簇拥入了府。
      走了许久才进了三门,范谦修带着夫人迎了上来:“仙童大驾光临,范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罢连连作揖行礼,慕昭瞟了一眼那原本在门外瞧她不起,如今面色晦暗的门监者,虚扶道:“范老爷客气了。”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范谦修还欲再说,慕昭却不耐烦地摆摆手:“范老爷快带我去见范哥儿吧,哥儿的身子要紧。”此话正中范夫人下怀,她忙笑盈盈伸手引路。一众人簇拥着慕昭往园内走去。
      穿过石头小道进了一座别苑,慕昭一径走来,瞧着园中景观错落有致,这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竟从未见过,只觉有趣的紧,却因方才在大门外平白受气,余怒未消,面上只端着清冷的架子,未置一词。
      灏昆退居其后,远离纷杂,只一路默默尾随。
      众人穿过抄手游廊进了正房,范夫人一见面如菜色,神态绵惙的范礼稳,未语眼眶先红了,她在榻旁虚坐,敛容道:“仙童且来瞧瞧,小儿到底得了什么病,可还有法子救治。”说罢,凄然泪下。
      慕昭只远远瞅了一眼,对那位神色恻恻的夫人道:“范夫人有所不知,我实则并不会看病,只是有一偏方可试上一试,且先需拿只碗来。”范夫人闻此言,诧异地望向范老爷,只见她的夫君蹙眉摆手,暗示其不要多嘴,随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语。
      须臾,便有小厮捧着碗,一遛小跑奉至灏昆面前,灏昆接过碗道:“请闲杂人等都出去。”
      不多时,一屋子人散去,慕昭这才挽起衣袂,露出一节如白藕一般细嫩的手臂,她抽出随身佩带的匕首,利刃在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随着手臂滴落在瓷碗之中。
      约莫滴了半碗,慕昭用帕子捂住伤口,灏昆将半碗鲜血呈了过去,二者并无沟通,却配合默契。
      范老爷那耷拉下的眼睑随着他瞪大的眼睛撑了起来,他连忙伸出双手接了来,那半碗鲜血在烛光辉映下闪着希望的曙光。
      半碗鲜血送至范礼稳嘴边,范夫人踌躇间,觑了慕昭一眼,低声道:“能行吗?”范老爷霎时怒目圆睁,低声叱责道:“无知妇人,还不闭嘴,休再口出污言!”她只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病儿将半碗鲜血送进腹中,难以启齿的滋味让他忍不住作呕,范夫人见状再次潸然泪下,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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