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海》白城忆旧事

28、提案文件

　　当佳子避开本家其他仆从，小心翼翼地将礼物交给熏的时候，这位鹤田本家名义上的主母才意识到她已经有十多天没见过若子了。双手下意识的摩挲着放置礼物的木盒，熏的内心涌上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

　　熏知道自己拒绝若子的告白是最正确的行为，在这个世道下，女子连选择未来丈夫的权利都没有，更遑论与女子相爱。在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斩断情丝，才能让自己在群狼环绕中活下去。很多时候，熏都会厌恶自己的“清醒”，厌恶爱着自己的若子，可只有熏自己知道，她真正厌恶的不是若子的感情，而是自己的无能。若子的爱有多强烈，她就越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无法与世道抗衡，只能在知书达理的面具下，战战兢兢的活着。

　　在没有对若子产生感情之前，熏对自己的“清醒”颇为得意，虽然托生为女子，但熏自认为能够洞悉这个世道的运作规律，然后利用这些规律，为自己谋取更多的福利。现在的她，宁愿像弘树一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在这个世上，做个虽然蠢笨，也好歹无忧无虑的人。

　　“夫人，是箱子在运输途中遭到损伤了么？”见熏许久都没有说话，佳子迟疑的开口，“都怪龙丸号上那些水手，笨手笨脚的，都不会好好保护夫人送给小姐的礼物。”说到气愤之处不禁拔高了声调。

　　“不碍事的佳子，箱子很好。”熏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安抚佳子，生怕这个冒失的女孩太过高调，让整个鹤田本家的人都知道自己要送礼物给若子。

　　不过现在的若子应该已经对自己心寒了吧。熏自嘲的笑了笑，自从铃木来到卫门岛之后，若子几乎天天跟他黏在一起，废寝忘食的研究自动化渔船的普及。在铃木雅博出现之前，熏尚且可以与若子保持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装聋作哑的相处下去。当强敌出现在面前，熏才发现之前的自己不过在自欺欺人，她根本就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若子，习惯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体贴。

　　“对了，小姐这几日可还好，公司的事情再忙，也不能不顾身体。”熏状似无意的向佳子发问。虽然若子早已吩咐佳子，最近一段时间不用服侍自己，只要专心照顾熏即可。不过熏每天都会借口有文件要签署，指使佳子去看看若子，再回来向自己汇报。

　　忠心耿耿的佳子自然不会了解两位主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要熏吩咐下来，便会去对若子嘘寒问暖。现在，她毫无自觉的将自家小姐的近况告诉了熏。

　　“小姐最近精神不太好……”说起若子，佳子不禁皱起眉头，“她和铃木先生做了一份报告，前些日子向族长大人以及鹤田族里的长辈汇报，被狠狠地骂了一顿。佳子这些天过去，总见小姐愁眉苦脸的。”

　　对一切早有预料的熏点点头，她没有责怪若子将自己排除在计划之外。相反的，熏知道若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三年前，若子的父亲刚刚过世，这群豺狼就在议事厅上演了一幕荒诞的闹剧，想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若不是若子拼命护住自己，她恐怕早已成为喂鱼的饵料了。现在，若子冷落自己，因为自动化渔船的事与铃木打得火热，多少会转移自己身上的火力。

　　“佳子——”熏将面前的木箱递给佳子，“把这个藏起来吧，记得要瞒过小姐。里面的东西比较娇贵，不要忘了好生看管。”

　　见佳子恭敬的接过木箱，承诺一定会好好保管礼物，不让自己的心意落空。熏这才将堆放在案头的文件推到女孩跟前，“回来之后把这份文件交给小姐，要确定她看过后在回来。”

　　“对了……”唤住了将要离开的佳子，熏犹豫着开口，“这份文件不要让铃木先生知道，你想个法子先支开他。”见佳子面露疑惑的神色，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铃木先生好歹是本家雇佣的经理，如果若子不能尽快说服鹤田族人，他恐怕会对小姐产生不敬之情。”

　　说罢，熏又暗暗责备自己的大惊小怪，依自己以往的性格，绝不会理会本家仆从的质疑。这一通解释下来，到有些别的味道了。好在佳子心思不如井上管家那般缜密，没有品出熏话里的意思，拎着东西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些天对若子来说，过得并不轻松。初回卫门岛那天，她虽然暂时唬住了鹤田族长，可没过多久就漏了陷。自己和铃木刚回本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族长就派遣仆从传话，说自己不会干涉本家家主的决议，但推广自动化捕捞技术事关鹤田家族的发展命脉，他已派人去通知了鹤田族人，初拟3日后在议事厅商量。一并送来的，还有野口俊也的亲笔信。信中提到梅夫人希望熏借若子之手，帮助弘树上位。作为野口家现任当家的俊也，要求鹤田族长管好若子，不准她干涉“别人家的事”。

　　3日后，自己和铃木提交了自动化渔船的推广方案，却被族人驳斥的一文不值。要不是自己和铃木力挽狂澜，才给了他们第二次汇报的机会。

　　因为忙碌的缘故，若子冷落了熏好多天。她觉得族长爷爷给出的警告，恰恰给了自己逃避的借口。她既害怕再从熏的口中听到决绝的话语，也害怕就此放弃会真的错过这段感情。

　　有的时候，若子也会对熏生出一股怨愤来，若子当然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迷恋熏，无论自己为熏付出了多少，她都没有回应自己感情的义务。可那些日子里，熏对自己的维护与亲近，又显得那么真切。

　　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若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向自己涌来，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与世界为敌，唯一支持自己的，是刚刚认识不久的铃木，而非她的爱人。

　　“若子小姐，若子小姐……”见若子走了神，正在与她商讨方案的铃木雅博不禁出声呼唤。

　　“啊？”回过神来的若子先是茫然的看了看眼前的青年，继而又难免尴尬的连连致歉，“对不起，铃木先生，我……”

　　“没有关系的若子小姐。”铃木雅博绅士的笑笑，反而将佳子送来的食盒推到她的面前，“这些天辛苦小姐了。刚刚佳子说有事找我，趁这个空隙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不知道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操劳了多日确实需要休息一下，若子谢过铃木的好意，真的放下了纸笔，将注意力集中到食盒上。

　　乍一看送来的盒子，佳子还有些奇怪，现在正值夏季，饭菜从厨房端来并不会变凉，前几天佳子一直是用餐盘为自己和铃木送饭的，为什么今天会多此一举的用木盒装好。当若子打开食盒，看到放在上层的文件，心率急速飙升。

　　她想要去触碰近在眼前的文件，双手却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直觉和理智告诉若子，在本家除了熏没有人会偷偷送文件给她。可是，无数次的失望又让她胆怯，她害怕再经受一次从天堂落到地狱的痛苦。

　　没有犹豫太久，若子还是从食盒中取出了文件，因为她知道，无论这份文件出自谁的手，都是见不得光的。现在佳子将铃木暂时引开，自己必须快些查看。

　　打开文件，熏娟秀的字迹再一次映入眼帘。看着这份说服力极强的报告，不受控制的泪水从若子脸上滚乱。若子将这份文件紧紧攥住，蜷曲着身体哭倒在矮桌旁边。

　　虽然只是简单的浏览了一番，但她看出熏在这份文件上下了多少心力。能够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让若子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与真情并未白费。自己这位外表冷酷的继母，对她也有情意。可熏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希望，在自己已经卑微到尘埃之中，想要真正放弃的时候。

　　“熏……”哭泣中，若子再一次喊出了自己继母的名字，“你知不知道……究竟知不知道……”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打嗝边喃喃自语，“我本想放弃你……不再打扰你。可你这样，会让我没有办法放手。”

　　“若子小姐，若子小姐，您怎么了？”被佳子叫去说了某些琐事的铃木终于回到书房，却看到了这样骇人的一幕。他有些尴尬的想要上前帮忙，但考虑到两人的关系，又不敢贸然上前查看，最后只能摇着头悄悄走出房门。

　　夏季的海风穿过门厅，吹拂着青年未受到帽子束缚的头发，他叹了口气，不知道将自己的将来压在鹤田若子身上是否正确。可现在自己已经与这位年轻的本家家主成为联盟，只能在命运的裹挟下探索前行。

　　铃木从怀中掏出洋烟，用火柴点燃了烟头。不消几秒钟的时间，年轻人的面前便升起了白色的烟雾。直觉告诉他，若子与熏夫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似若子所说的那样。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铃木将烟蒂扔在脚下，用皮鞋碾灭了洋烟，自己是为了推广自动化捕鱼而来的，至于鹤田的家事，自己还是不掺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