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海》白城忆旧事

23、省亲

　　“熏，熏，你觉得还需要买点什么？”左手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右手提着用油纸装好的上好糕点，若子兴高采烈的转过身，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大声询问熏自己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周全。那个样子，像极了提着大包小包去岳父家的笨蛋女婿。一不留神，踩到了一颗石子，眼看就要跌倒。

　　“好啦，你买得太多了。”熏眼疾手快的扶住若子，习惯性的帮她整理了一下洋服，“走路的时候小心，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嗯嗯，知道啦。”趁势在熏身上蹭蹭，若子才不情愿的和她拉开距离。虽然被念了，但是福利可嘉，若子恨不能每天都跌倒个上百次。

　　看到若子眼珠溜溜的转，熏怎么会不知道她又在酝酿坏主意。用食指戳了一下若子的头，警告似的说道，“你要是敢打什么鬼主意，我就一辈子都不会扶你了。”说完快步走在前面，等着若子再过来死缠烂打。

　　跟在两人身后的6个家仆相视一笑，幸亏夫人和小姐年龄差距不大，关系又这么好，要是老爷之前娶了个居心叵测的女人，这卫门岛恐怕就要变天了，自己也就没了糊口的营生，一家老小的生计也成了问题。刚刚在集市上，若子小姐不仅为熏夫人的家人添置了许多东西，更是给夫人买了一对纯金打造的耳坠，反而自己没购置什么新鲜物件。

　　因为日本刚刚战败没有多久，国库空虚，普通国民能够勉强填报肚子就已经不错了，地主家也只有新年的时候，才偶尔会给女眷添置一两件衣物。像金银这种贵金属，因为数量稀缺，价格也高到离谱，自然鲜有人问津，商人的一般也不贩卖。更不用说是打造精美、成色又好的了。也幸亏县城是日本北方重要的港口，才会零星的见到商人从外国带回一两件饰品，卖给当地的大户。

　　今天在当铺的时候，若子小姐看到这对耳坠就不肯挪步了，非拉着熏夫人戴戴看。最终熏夫人坳不过若子小姐，当场试戴起来，着实衬得她风华绝代。

　　雕工精美的耳坠，是一朵盛开的玫瑰，从镂空的花瓣中，可以看到一颗上号的红宝石镶嵌其中。那可不是一枚随意放置在里面的宝石，大小、形状都与耳坠严丝合缝。红宝石光洁透亮，有鲜血一般的色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一丝的黯淡。连接处，巧妙的雕成叶子的形状，工艺复杂但不显繁复，整体造型上还透着大气。

　　而熏夫人则因为天生的白皮肤，戴金子不但不显得俗气，倒是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同时，贵气的首饰，更突显了她成熟、妩媚的气质。用若子小姐的一句话说，“这简直就是给熏订做的。”

　　于是不管熏夫人怎么阻拦，若子都执意要买。看着若子小姐摆出一副老板喊多少价钱就给多少的架势，6个人才慌忙的开始和老板砍价。最终因为若子小姐表现喜爱表现得太明显，还是被老板给宰了一顿。倒是若子小姐一点也不心疼，还喜滋滋的喊着便宜。被无奈的熏夫人提出了铺子。

　　虽然若子小姐很高兴，但是跟在后面的6个人还是发现了熏夫人微妙的表情。联系到熏夫人嫁到卫门岛的背景，他们不难猜出，熏夫人娘家错乱的关系网。而这一趟省亲，估计也不会那么容易。

　　进入县城的富人区后，道路由颜色统一的青石板路代替。偶尔的，会有一两辆乌黑漆亮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当然，日本的油库已经空了许久，这些车大概就停在这里多久了。从落满灰尘的车窗往里看，呈现出好久没有人坐过的样子。

　　在走过了如蛛网一般错综复杂的小道之后，众人来到一所气派的宅子面前。建筑整体非常宏大，古朴的庭院，高大的院墙，还有颇具艺术风韵的造型。但是只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个家庭衰落的迹象。

　　虽然庭院还是扫得一尘不染，但是水塘中，已经堆积了一些落叶。这不仅是仆人做工偷工减料，更显示着主人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了。几根房梁中的一个，虽然外表光鲜，但是隐约可见裂痕。想必是临时用漆料刷上去的。

　　若子没什么顾虑，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叫家仆去敲门递帖子了，而熏和剩下的4个家仆，却暗自皱起眉头，看来，她们挑错时间了。

　　家仆进去后不久，便有野口家的人出门来迎接众人。在正厅落座后，一个中年妇人一边整理着自己身上的振袖，一边用极快的小碎步从屏风后赶到前厅。不待整理好衣服，就上前拉住熏的手，嘴里不停的问着，“熏，你在卫门岛可好。”

　　而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熏，也终于卸下伪装，赶忙从椅子上跳起，迎了上去，眼中分明已蓄满泪水。看着熏母女相见，若子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让熏由衷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姐姐，你回来了！”跟着熏母亲出来的，还有一个和若子年龄相仿的男子，从眉宇间，依稀可以看出熏的影子，若子猜这正是熏一母同胞的弟弟——弘树。

　　听闻嫁到卫门岛的姐姐回家省亲，连日来愁眉不展的弘树终于看到了希望，原来野口老爷在一个月前已经病倒，虽然请了很多大夫来瞧，但是基本上可以肯定，野口老爷活不过这个夏天了。自己身为庶出，有没有族里的元老支持，眼看野口家就要被哥哥继承，到时候，自己和母亲虽不至于流落街头，但也只能每月从家里支出一点可怜的月钱，再想过富足少爷的生活也就难了。

　　然而现在有卫门岛大地主做背景的姐姐回家了，虽然小时候没少骂她赔钱货，但是她毕竟跟自己是一个母亲，那她一定可以帮自己度过难关，最好能帮自己坐上家主的宝座。想到可以继承野口家的财产，弘树顿时有点飘飘然了。

　　这时，一个较弘树更为年长和成熟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没有看熏一眼，只是傲慢的坐在了主座，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抱歉。直到熏喊了他一声“大哥”，他才从鼻子里喷出了一个音节，算是打过招呼了。

　　因为熏大哥的到来，一时间众人有些尴尬，幸好跟在若子身后的家仆还算机灵，纷纷献上若子采买的特产，熏的母亲也急忙唤丫鬟上茶，这才缓解了僵持的场面。

　　因为若子现在是卫门岛鹤田本家的家主，出门在外面子功夫必须做到天衣无缝，所以熏示意若子坐了上座。若子虽然不很情愿，但也明白熏的苦心，只好乖乖的坐上了主座上。但一个少女，却坐在野口家客人的主座上，反而引起了猜疑。

　　眼见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客用主坐上，让野口家的嫡长子——俊也有些纳闷，他不由开口“请问——”

　　“回这位少爷，这位卫门岛鹤田本家的家主——若子小姐。”在若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家仆赶紧回话。看这架势，野口老爷是没办法出来会客了。但问话的人究竟是不是野口家主，他们还不敢确定。要是让若子小姐亲自回话，可能会抬高了对方的身价。现在的野口家任谁都看得出是多事之秋，虽然敬重熏夫人，但让鹤田本家牵扯进野口的家事，是完全不划算，也是没有必要的的。所以这个家仆抢在了若子回答前，先做了回复。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全都脸色一变，而熏的母亲和弟弟更是忧喜参半。忧的是卫门岛本家的家主死了，熏在本家并无出一子，她的地位也不会太高，熏有多少权利完全看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意思。她会不会帮熏是个未知数。喜的是她陪熏回家，并买了这么多东西，看样子很敬仰熏。

　　“我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忘了让熏去看看父亲大人了，他现在可是重病缠身。当初我们考虑到熏作为鹤田家的夫人，心思应该全都在卫门岛，也就没有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你。”其实早在野口老爷生病的时候，弘树就已经想向熏求援，但都被俊也挡了回来。现在他更是在明示卫门岛来的众人，熏作为泼出去的水，已经改姓鹤田，完全没有插手野口家事的权利。

　　这下子，连什么都不知道的若子都品出点味来了。看这样子，野口家现在并不平和，自己似乎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闯入了别人的家里。瞄了几眼熏的弟弟，是和熏一个模子刻出的长相呢。若子暗下决心，她愿意但是为了熏，横加干涉别人家的事，哪怕是落下口实。

　　跟在若子身后的家仆很了解他们的主人，看到若子跃跃欲试的样子，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小姐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趟水已经够浑了，小姐偏偏还想要搅搅看。而现在熏夫人身份敏感，恐怕会由着小姐胡闹，要真的这样，就必须要有人回卫门岛通知族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