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语琴殇》仲心宛琴

51、月神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生生世世地轮回，那个少年却一直是个凡人。
　　少年有着非凡的容貌，甚至诸天神灵也及不上的美丽容颜，他心性又高，宛似凡尘里纤毫不染的芙蓉。然而，他却始终无法飞升为神，修炼精髓也无法成神！因为，他是一个凡人，他却爱上了神。
　　人世间的罪恶已经到了神所不能容忍的地步，九霄月中高贵的神灵，不得不亲自降临凡间，用御月之歌来一点点给予救赎。
　　弹着青琴，月神走过很多地方。目睹人间的苦厄，他用御月之歌，带来希望与拯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月神却从未停下脚步。
　　一天，月神经过了一间院子，院里有着一个哭泣的绝美少年。他想要一把琴，可是他却不会造琴。
　　月神没有赐与少年琴，青琴已然有灵，对月神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月神只是笑了，坐在少年面前，为他弹奏一曲！
　　少年停止了哭泣，顺着琴音抬头，刹那，沉沦了。
　　一个凡间的少年，却爱上了神，这是亵渎还是背叛？
　　一曲终了，月神微笑着继续前行，用那颗大慈大悲怜悯众生的心，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只是，在月神走过的地方，永远跟随着一个少年。他拥有无人可比的美貌，倔强的眼睛永远停留在月神的背影上。他痴痴跟着月神，一路走，走着……
　　少年从来没有说出过自己的心意，他知道月神懂得，无所不能的神早在一开始就窥测了他的心。他固执地跟着月神，等待他的回应。他要神回应他的爱，他要月神爱他！
　　可是，月神的眼中，只有芸芸众生，纯黑的瞳仁里永远只有一切生灵，无论少年抑或鱼虫鸟兽，都没有分别。
　　那注定是一场无望的爱恋。
　　可是，这少年实在太执着，他还是跟随着月神，等待着回应。从天涯到海角，倔强的少年放弃了一切，只要神回应他的爱情！
　　鞋磨破了，衣衫褴褛了，容颜日渐憔悴，少年终于在永无止境的追逐中倒下了。临死的时候，他凝视着月神的背影，第一次开口。
　　“生生世世，我都会跟着你，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接受我的爱！”
　　花开花谢，云来云去。
　　神的岁月是永恒的，而凡人的生命不过弹指一瞬。少年一次又一次地轮回，一次又一次地转生，可是那双倔强依旧的绝世瞳仁，从来不曾违背誓言。
　　无论是乞儿，还是王子，是剑客还是文士，少年每生每世都跟着月神，没有尽头地走下去……
　　少年的灵气在一次次轮回中被消磨，他的爱却与日俱增。他苦苦追求着月神，从神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走过，只是，现在他已不敢奢望神的爱情，只要神回眸，回眸望他一眼，那么，即使永堕地府，他也心甘情愿！
　　然而，月神不曾回头，那少年已经跟了他太久，久得连他也忘了是多少岁月，但他依然不曾回头。他相信少年终会顿悟，会明白神人有别。
　　少年在日复一日的追逐中开始绝望，却依旧不肯放下几世不变的爱，望着月神绝美的背影，他苦苦思索着。
　　直到有一天，少年与月神经过了一条小溪。
　　那是少年第一次停下追逐的脚步，久久凝望着月神，忽然间便有了自己的觉悟。
　　人和神之间，需要一个媒介。
　　少年在溪边跪下了。
　　月神，我已经累了，我追了你几个轮回，我已经走不动了。可是，我还是依然爱你。
　　少年的泪，一滴滴溅在溪水中，微微笑着，他絮絮地诉说一个虚无却足以让神颤抖的誓约！
　　我爱你，我比世间你所怜悯的万物都爱你！但你说，神人有别。那好，月神，我来与你做个约定。
　　用我的鲜血做个约定。有朝一日你若转生为人，你要爱我，你要比爱世间任何东西都爱我！
　　这个约定，连古老的创世神也被惊醒，他用洞察一切的目光凝视，他所钟爱的月神，何去何从？
　　少年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让自己的血流入溪水之中。他用所有的血来做约定，换得来生一个瞬间的幸福！他喊着：“月神，你要爱我！”
　　月神的心弦，竟然被微微震动了。他感知到一缕莫名的情愫在神包容一切的心中升华出来，竟让全能的神不由地叹出了声，停下了脚步。
　　几世的追逐，少年终于扣响了神的心扉，月神凝立了很久，终于决定回头，看那个凡间执着的少年一眼。
　　可是，少年却已经倒地死去了，他的身体化为玉石，依然保持着对月神思慕的姿势，可他，再也看不到月神的回眸。
　　少年殷红的血，把整条小溪都染红了，折射着一片灿烂的瑰秀！小溪无止境地流，每一滴水都在述说少年的爱。
　　月神惘然了，自己，是不是欠了少年的爱？
　　月神回到了小溪边，注目于一溪嫣红，是的，他欠了，他俯下身，把手伸进溪水里。
　　忽然之间，溪水竟似活了过来，宛如藤蔓般轻柔地掺住了月神的手腕。不怕亵渎神，它们就那么执着而倔强地绕住了月神的手腕，再不曾消失。
　　这就是少年约定的印记！
　　少年的血在月神手上留下了印记，有朝一日神若转生为人，他要爱少年，比爱世间万物更爱他！
　　这就是人神之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如此而已……”冷若寒低声喟叹，忽然间心底一清，陡然清醒过来。
　　刚才，只是与有琴前世的纠缠？
　　冷若寒摇了摇头，重新望向业障之门，它依旧岿然不动，隔绝了他和有琴慕霜。只是，现在门的另一端已经陷入了死寂，如挽歌般的巨响消失了，仿佛亘古以来就没有声音！
　　冷若寒，已在那里等了有琴慕霜三天三夜！
　　似乎是一场永恒的梦幻，找不到一点真实的痕迹。一道业障之门让两个至情的灵魂无法逾越，咫尺天涯也不过水月镜花。
　　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冷若寒忽然惊醒，是否一切就此终结，或者，业障之门那一端，那个灵魂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解脱于红尘之中？
　　可是，可是有琴，我还没有解脱啊！我还在轮回中挣扎，还冲不破迷障……我是真的爱了，爱得再也无法回头！
　　冷若寒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嚎啕，用力捶打着业障之门，他是如此无助而软弱……只是想，只是想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因为，冷若寒已经决定不顾一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事如棋，乾坤难测……”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背后无尽的黑暗里意味深长地传来，是经历了无法忘却的灾厄以后，心境超脱生死悲欢，却还有一线执念，始终放不下。
　　凌霄，箫音和云若离一齐回头，突然间，便觉世事变迁，不过一瞬沧海桑田，而生命如此短暂。
　　吱吱呀呀的轮轴声顺着黑暗刺耳得回荡，从些微光辉中渐渐浮现明皙的轮廓，是一双无法描绘的优雅。
　　凌霄诧异地望着那两人：“文轩……还有莫沧？”
　　那个紫衣的男子，竟在这个时候，再度出现！
　　冷若寒悚然，慢慢转身，四目相对，他神圣而悲伤的眸子一时凝泪，干涸了。
　　莫沧静静地望着他的幼弟，一袭紫衣仍然高贵而不染纤尘，玉石般的面容淡淡生辉，怜惜地微笑着，风华绝世。
　　只是，这个传奇的高手，再也无法奔跑甚至站立！
　　方文轩推着轮椅停在了冷若寒身畔，哀然望了一眼他的神，此时此刻这样狼狈而憔悴，那悲剧的诅咒，还是没有放过纯白的他！
　　“我先退下。”忍着巨痛说罢，方文轩转身退开，拉着凌霄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示意他不要开口，自己却一任泪水长流。
　　再见时，物是人非，可是，血脉相通，怎会轻易改变？
　　“寒儿……”
　　幼弟的泪冰冷得坠落，每一滴都剜着兄长的心。那一次一意孤行地去昆仑，于是，这孩子独闯湿婆城，重伤而回，还连累他挚爱的子衿魂坠幽冥！于是，自己轻易中计，害死了执守自己一生的女子，还让自己终生无用！
　　一切的错，都错在自己，没有保护他啊！
　　“寒儿，哥来晚了。”
　　“哥哥！”
　　冷若寒猛得扑入莫沧怀中，失声痛哭，郁积于心中的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这一刻彻底宣泄！
　　注定，悲哀的命运。
　　他是月神的轮回，注定用一生的幸福，去交换世间的宁静。
　　所以，无论是韩子衿，抑或是轩辕慕霜，他们都必须早早地陨落，永远，永远求不得！
　　不管，是他们本身的宿命，还是，与冷若寒交织的命运！
　　“寒儿……”莫沧轻轻抚摸着幼弟的长发，任他在自己怀中哭泣，纵然不幸，他也还有软弱的权利吧。“寒儿，你爱他么？”
　　爱，爱么？
　　冷若寒的肩膀高高低低地耸动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从来都是为了毁灭而存在！“我……不要他死！”
　　莫沧轻轻托起了冷若寒的下颔，泪痕纵横的脸庞，带着绝望的凄丽。他，本不该为神之轮回，本不该身为男儿。
　　“寒儿，我将世子的身份让给你，独自逃避这份责任，你恨我么？”
　　“……我……只恨，为何我生于王侯之家！”
　　“若今日，那人魂归天外，你，可愿追随？”
　　“我愿意！”不曾犹豫的回答。
　　“若为兄不允呢？”
　　“哥哥……”
　　冷若寒的瞳慢慢黯淡，跪在莫沧面前，他的心一寸一寸化成灰烬：“哥哥，我不怨你，让我成为世子。可是，我真的好累，我不想，不想再承担这一切！”
　　“那时，子衿他死在我面前，我真恨不得和他一起……可是我……我不能背叛我的责任！但现在，我又要再一次失去有琴……为什么要这样……我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能爱有琴，我们不能有未来……可是不行，我再也再也不能失去他，我已经……宁可不要一切，我要和他在一起啊，哥！”
　　“……所以，即使哥哥求你……你也宁愿和他一起死？”
　　“……只求来生……不再如此悲哀……”
　　冷若寒仰起动人的脸庞，凄艳地微笑起来。
　　决定了，什么责任，什么枷锁，无论是天上红尘所赋予的一切，统统都不要了！只是，真正为了自己做一次选择，哪怕魂飞魄散也要选择和有琴，生，死，相，随！
　　莫沧一时语塞。
　　他终于挣不过命运的力量，看着悲剧如期降临，他只能选择，守护对幼弟永恒的誓言！
　　“那么，哥就用所有的力量赌一次，寒儿，放你自由！”
　　紫色的华光自莫沧袖中漫天挥洒，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森然的洞穴！
　　那依然是惊世骇俗的力量，渐渐凝聚成一个幽紫的光球，变幻万千气象！
　　莫沧轻轻叹息，修长的双手终于决绝地落下。光球化成紫虹飞向业障之门，巨大的震动宛如大地的呻吟，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倾圮！
　　这是超越绝对力量的力量！
　　剧震之后，业障之门终于在这惊人的力量之下轰塌！
　　冰冷的雾气从地宫中漫散，极目的纯白之中，是无尽的尽头！
　　“有琴！”白衣飘摇，那飞雪般的少年再不曾回头。
　　就只有这样了，莫沧瘫倒在轮椅中，泻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他赌赢了。可是，他又输得彻头彻尾！乏力地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寒儿，你自由了。
　　不需要再被束缚，不需要再承担什么，你可以自由地去寻找你想要的，你的爱，你的情，你的幸福……你再也不用为护国亲王世子这个身份而压抑自己的感情，再也不用相爱不能相守，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安宁与自由，无拘无束。
　　只是，也如命运所定，你要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