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烛照》苏绾

7、第七章

　　第七章

　　卫国公老太太这日的心情本是极好的——近来要说全京城最风光的人家，可非卫国公府莫属了。

　　会嫁予老国公为妻，老太太的出身自然也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她向来不屑与小官家的女眷为伍，只想着同高门勋贵家来往。毕竟是国公府，勋贵家的女眷倒也不至于落她的面子，却也从来不见热络。好不容易新帝登基、她的儿子是新帝少时的伴读，可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呢，一转眼温钤就去了边关——虽说是旧时伴读，这些年景帝对京中的卫国公府也不见有什么关注照拂，卫国公府依然不受重视。

　　可如今不一样了——这些天凡是她赴宴、又或是设宴，有哪次不是被所有人捧着说话的？便是有些宗室中的女眷，从前最是趾高气昂的，如今见了她，还不都得陪着笑脸说话？

　　要说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二房的那些家事了——二儿子还像从前一样对自己不够恭敬孝顺，二儿媳也不讨自己喜欢，二房如今还没个儿子，再有就是……这府里的嫡长女如今都十六了还没有定下人家。

　　不过最后一条，这会儿眼看着也马上就不成烦恼了——这些天也不是没有人话里话外的打探过温然，她虽然年纪大了些、又在边关打过仗，但毕竟是温钤的女儿、又封了郡主，并非无人意动。只是先前的几家家世都颇为一般——但老太太也并不介意，只等着过几日好好合计合计、从几家里选一家对卫国公府最有益处的也就是了。

　　没成想今日太傅夫人竟是亲自来了——皇后生母早些年病故了，如今这位续弦本是先夫人的庶妹。虽是庶女出身，但因本是姨母，与皇后颇有情分，加之陆太傅手握重权，陆夫人便也从来也无人敢轻视，饶是老太太也不敢倚老卖老，接了帖子便亲自相迎。

　　陆夫人才刚委婉说明来意，老太太尚在惊诧，不想就又有人通报辅国将军府来访——竟是辅国将军亲至，不是来找温钤，反倒是直接来找她的。

　　老太太忙又着人去叫刚下朝回来的温钤——哪知温钤到后，听完了两家来意并未作答，反倒转头就吩咐身边的亲卫去请人了。

　　请林氏还算是理所应当，可叫温然自己过来决断——婚姻大事，自古哪有未婚闺秀是自己决断的？

　　老太太一时脸色阴沉，却又不敢阻拦——从小她就与这个二儿子不甚亲近，如今他离家十五年方归，身上兵戎之气更甚，越发有些骇人。

　　如今有客人来访，再起争执岂不让人看了卫国公府的笑话？老太太深吸口气，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

　　又过了不多时，林氏与温然便到了。

　　才刚见过礼，辅国将军便朗声笑了起来：“大侄女，你可算是来了。多日不见，你伯母可想你得很，天天都在家里念叨。”

　　这才刚从边关一起回京，与孟家不过分别几日，哪里有什么“多日未见”？

　　孟靖今日也来了，此时正在父亲身后，低眉顺目、像极了被霜打过的茄子，似乎是恨不得在场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似的，这会儿见了温然，便冲她打了个眼色。

　　温然看了他一眼，又见辅国将军俨然一副还有满肚子话要说的架势，不由失笑，却先一步开了口：“回京后还未及过府拜望，是温然礼数不周了。”

　　“客气什么，”辅国将军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大大咧咧开门见山问了起来，“这婚事……”

　　“此事阿靖前几日已同我说过了，”温然笑了笑，见对面的长辈满脸期盼，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却还是温声说了下去，“我同阿靖的意思是一样的。这些年我与阿靖一同出生入死，虽无血脉维系，却有手足情谊，怕是要令伯父失望了。”

　　温然说着告了声罪：“阿靖少年英武，必然另有良配。”

　　“是他小子没福气娶你。”辅国将军连连叹气，脸上原本的希冀一下子就垮了，但看着却也没有过多的失落恼怒——想必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此时只是转过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冲温然招手，“你有空就来将军府玩，你伯母是真的想你了。”

　　孟靖被父亲瞪了一眼，却不禁长舒了口气。

　　温然点头称是。

　　“郡主。”这边的话题终于告一段落，那边太傅府接着便也有了动作——陆夫人起身，柔声开了口。

　　她并未自恃身份，反倒对一个晚辈礼遇有加。

　　见温然看了过来，她神色越发温柔：“那么，不知郡主对太傅府——意下如何？”

　　自古哪有闺阁少女自己议亲的？然而这位太傅夫人不仅没有对此表示出半点不满和轻视，甚至反而也和孟将军一样，大大方方地就和她讨论起了婚事。

　　温然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也还了一礼，坦然道：“夫人厚爱，温然愧不敢当。我自幼长于边关，行止粗俗，实非佳妇人选。”

　　陆夫人却摇了摇头，并不罢休：“群主何必妄自菲薄？以武安-邦，便是男子，又有几人能得此嘉奖？”

　　温然却不肯再接这话头了，只是说自己不堪相配、有负厚爱云云。

　　她这样油盐不进，陆夫人一时也有些难堪。虽然还是脸色温和，屋内气氛却多少显得有些微妙——孟将军忽然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多打扰了。”

　　温钤看了女儿一眼，顺势点头：“阿然，代我送送你孟伯父。”

　　温然点头应了，终于借此脱了身出去——一出了春晖苑，孟靖顿时就像是又活了过来似的，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连连冲她挤眉弄眼。

　　温然看了他一眼，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孟靖今日本就是被父亲强拉过来的、原就还有事要出门，这会儿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自然是不同父亲一起回将军府，温然便将孟将军送到卫国公府门口。见父亲已上了马车离去，孟靖正要开口和她说些什么，就见温然忽然神色微动、片刻之后却转身走开了。

　　孟靖有些不解地跟了上去，就见——卫国公府一侧墙根之下，竟有个锦衣的少年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模样的、大约是正给他“望风”呢。

　　孟靖愣了一下，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来。

　　那锦衣的少年顿时就慌了神、趔趄了一下，却又立时就扶着身边的小厮站稳了身形、挺起胸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他看起来大约和温然差不多年纪，生得颇为俊美，神色间略有些轻浮——只是因他年纪不大，眼神也尚算清明，此时有些故作镇定的模样又显出一两分稚气来，倒是并不令人生厌。

　　显然并非歹人，然而此人毕竟是在门前鬼祟窥视，温然还是问了一句：“你在国公府前徘徊不去，所为何事？”

　　少年闻言，腰杆挺得更直了，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的底气：“我母亲今日来给我提亲，我还没见过卫国公府的大姑娘呢，当然得先看看她好不好看了。”

　　这话一出，温然顿时就明白刚才孟靖的笑声是怎么回事了——是在笑话她呢。

　　不过她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此时见他并无歹意，便也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不想却又被叫住了。

　　“将军府的孟靖我早见过了，那你就是卫国公府的少爷了？看你长得这样，你的姐妹肯定也难看不了，”少年微微抬着下巴，神色却显得颇为愉快，隐约又有些期盼的意味，“很快你就是我的舅兄了，不如咱们一起去喝一杯？”

　　她还是青衫玉冠的打扮，嗓音虽比寻常少年温软些，却也并不娇柔，一眼看去，说是国公府的少爷，再没有人怀疑。

　　孟靖终于忍不住了，笑得差点把自己给呛着，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了起来。

　　温然看了他一眼。

　　“咳、咳咳……”孟靖会意，赶紧抬手截下了话头，“对不住，对不住，说好了今天要跟我往军中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拉了温然就走。

　　一直到两人走出了这条街、再也看不见卫国公府，孟靖这才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温然轻声叹气。

　　“叹什么气啊，”孟靖忙不迭揶揄她，“怎么不和未来妹夫一同喝酒去啊？”

　　温然侧过头看他。

　　她素来好脾气，此时倒也不见半点愠色，依然神情温和。但孟靖是同她一起上过战场的，见过无数次她长剑出鞘时的模样，真要论起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怵她的，这会儿便立时敛容站好了，一脸严肃，再不敢造次。

　　温然不紧不慢地转回了视线。

　　“陆铮是个出了名纨绔，毕竟是太傅老来得子，家里骄纵得厉害。不过倒也没真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平日里也就是出门前呼后拥地包个场子吃吃喝喝，”孟靖笑够了，这会儿语气倒是又正经了起来，说了两句后顿了顿，总结道，“宠坏的孩子罢了。”

　　温然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闻言便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孟靖这日确实是本就有事要去军中的，温然倒是无事，此时被孟靖从府中拉了出来，索性也一同去了军中躲个清静。

　　这一出门，便到了晚饭后才回府。晚间和军中的同僚喝了些酒，温然回来时身上难免带了些酒气，丫鬟便识趣地替她备了热水。温然在耳室里洗了个澡出来，就见有个红色的人影正坐在自己屋内的桌前，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脸色一片阴沉。

　　温然看了他一眼，只随意擦了擦头发，便又取了自己挂在一旁的外袍披上，这才走到桌前、在他身边从容落座，而后只平静地开口说了一句：“你来了。”

　　她声音坦荡又温和，既不见惊讶，也没有心虚，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寒暄。褚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色顿时就更沉了：“听说今天有人来提亲了？”

　　温然应了一声，顿了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竟又有了点笑意，温声问他：“如此说来，陆铮，是你的舅舅吧？”

　　褚炤闻言，顿时就是一声冷笑：“怎么？还想当我的舅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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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我可能是个假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