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忘记你》尉迟朗阅

17、永失真爱

　　周扬追踪的那个假二号是一个小角色，为避免因小失大根本就没打算动他。上面也是这决定。为了防止这次任务走漏风声，自上而下那都是签过生死状的，保密工作异常严格。仿真版假二号未能引出周扬，那么真的二号是否该上场了这才是周扬他们要的结果。为了这一场战斗，他和自己亲密的战友并肩作战，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礼拜都与自己无缘了。
　　这一天，二号上场，他负责毒品的直接交易。在M县联络各个负责人，分发毒品。为了躲避电子监控设备，他们采用了最原始的联络方法，一切以信号为信。毒贩的集中地点选在郊外一个废旧的工厂。这里草丛厚密，少有人来，监控设备也处于死角。周扬将接收到的情报迅速上报，上面经过讨论决定：火速围捕。于是，在黄昏时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群祸害抓住了。二号非常狡猾，但是他碰到了有经验的猎人，没有放过他的陈词滥调，巧妙地审出了一个非常大的失误：一个跟班小弟没来。
　　巧了，可能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他到了这里竟然拉肚子。为了不出意外，2号就把小弟留下了。可是这一留反倒是给公安留下了隐患。周扬的任务是找出这个人，尽快抓了。他们按照2号交代的地点来到了一个小型纺织厂附近，那是一个小旅社，黑小弟就住在这里。周扬通过客服确认了房间号，可是通过监控发现里面没人。为了不惊动他，几个便衣散在周围进行监视，准备围捕。
　　目标人出现，从他的行动来看还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可是等他走近周扬他们他就感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对。这些毒贩的第六感被练得异常的敏感，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嗅出来。他停下来向周围看了看，就是他这一看引起了周扬的注意，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就在他拔腿就跑的同时周扬的人就追了出去。可是对方也是平时经过严格训练才选出来的，尤其在逃跑方面更是长项。
　　已经开追了就不能让他跑掉，这是此时周扬的想法。于是几个人对对方进行了围追，他们为顾忌群众的安全，几个人分别把重要出口和入口堵了。但这样也就分散了人力。周扬穷追不舍，害怕他逮着机会将消息传出去了。就这样把黑小弟追到了职工宿舍区。
　　此时工人们都在上班，宿舍里几乎没人。也许是狗急跳墙，黑小弟跑到了宿舍里面，周扬也紧随其后进来了。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先看视野开阔处，所以周扬一进来并没有立即找到他，就在他往里跑了有3秒钟的时间一个黑影竟然从门背后窜了出来。周扬也没顾得上细看，反手就抓了过来。黑小弟虽然说生着病，可是这身手却是十分矫捷，他绕过周扬的手臂用手拉了一下旁边的床围，用来缓冲了一下力量，接着转身就跑了。周扬只得继续跟着追。
　　可是，大祸从这里起了。
　　这个宿舍里住着一位喜欢熏香的员工，虽然她去上班了，可是在宿舍里却点了熏香。刚才黑小弟拉床围的时候，床围把旁边的熏香扫了下来，床单很长，把熏香盖住了。周扬当时急着追这个坏蛋，并没有发现留下来的隐患。于是就这样在继续追捕黑小弟的过程中，这个宿舍里的熏香慢慢点燃了床单，又慢慢引燃了整个宿舍。
　　李开颖接到通知的时候正在休假，再具体一点就是正在和叶蒙蒙因为所带行李而发生了分歧。他们吵架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
　　李开颖：“我第一次跟你回家总不能空着手吧？”
　　叶蒙蒙：“你这还叫空手？你都跟老鼠搬家似的，半个超市都被你搬来了。”
　　李开颖：“不用你拿，有火车拉呢。”叶蒙蒙：“下了火车还有几百里路呢，我们要坐公共汽车，一天就两趟，还不一定能赶上。汽车坐完了还有几十里路要走，这个时候正是大雪封路的时候，没车的。”
　　李开颖：“你上一回不是说你哥去接的你嘛，再来一回呗。”
　　叶蒙蒙：“你当我哥是米奇呢，喊一声‘奥，土豆’帮手就会送飞行车来了？”
　　直到李开颖接到电话他们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弄出个定论。暂时放下自己的坚持，李开颖对叶蒙蒙说：
　　“你等我啊，任务完了我和你联系。”撂下这句话他就跑了。
　　“滚蛋，以后别联系了。”
　　这是叶蒙蒙此生和李开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最后悔的话。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想起这句无心的话她就会感到天地塌陷，结结实实地堵在心口里，生疼生疼的。
　　李开颖带着自己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火速赶到了火场。大火在东北风的助力下就像很多条火龙，正张着骇人的大口连皮带肉吞噬着这里的一切。眨眼之间有些东西就只剩下了骨架。队里所有的领导都到达了现场。水车使出最大的力量向里面喷射，可是水一送到火势上方就很快变成水汽蒸发掉，所以天空上方一片雾蒙蒙的。
　　窗子里传出哭声，有几个倒班休息的工人在里面。王子和几个同事利用绳索把他们放了下来。其中一个工人说上面还有一个正在上班的同事的孩子在房间睡觉。人家把孩子托付给她，她可不能让孩子出事啊。连哭带说的就打算冲回去。
　　刚刚下来的李开颖阻止了她，自己再一次冲进了大火里。里面的塑料水管被火烤的爆裂，地上到处都是水。
　　有人问：有水岂不是更好吗？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消防常识。当大火把水烧得翻滚了起来的时候就是对消防员生命造成威胁的时候。
　　李开颖穿着笨重的隔热服进到指定的房间，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孩子躲在厕所里哭。他的咳嗽声越来越急，火暂时对他不能造成直接的伤害，但是被火烧出的烟雾足以让一个人丧命。他看了看形势，如果再耽误一分钟这个孩子很可能就会休克。刻不容缓，他当机立断摘下自己的防烟面具套在了孩子头上，然后他从旁边扯下一块毛巾在水龙头上蘸了，那水的温度隔着手套都烫手。
　　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用毛巾捂住口鼻冲了出去。地上的水肆意地翻滚着，隔着隔热服感觉自己都要被蒸熟了。他冲到了放绳索的地方，用双手从烟雾中摸索着把孩子系了上去。升降梯无法靠近他的位置，滚滚的浓烟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就这样在李开颖把孩子送下来之后他就被倒塌下来的家具砸倒下去，再也无法爬起来。
　　当所有人齐心协力地扑灭了大火，这里已经就是一片废墟了。里面的英雄被找到的时候被扣在一个衣柜下面，衣柜被烧了半面。很显然，他是被浓烟所呛导致窒息而亡的。尽管像他们这种职业早就看惯了生死，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当看到昔日一起打闹玩耍的战友就这样倒在自己的面前，不再说话，不再醒来，现场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了，连一个希望都不曾给他们。
　　这个时候，有些人已经压抑不住了，转眼间就失控。王子跑上来踢了李开颖一脚，骂道：
　　“你咋不起来指挥我们了？不是成天说我们是怂兵吗？你起来看看今天到底是谁怂了？就你一个人躲这里。你起来看看啊。”他的骂声里带着压抑的哭声。
　　几个战友上去拉住了他，这一拉彻底激怒了他。他扬起拳头就将几个人打趴下了。又上来几个将他按住。爬起来的人没有人反抗，反而觉得这种痛刚好。一会儿被打的和还没有挨打的就哭成了一团，不是呼天抢地，而是将流出的泪又吞回到心里。他们再一次诠释了“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被自己相亲相爱的战友接了回去，王子亲自给他擦洗。他们的队长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不能就让他这么走，所以王子擦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是那么细心，生怕留下一点污垢让队长不满意。他仿佛都能看到他接下来就会做起来，然后眼睛瞥一下，脸一黑，接着就开始数落：
　　唉唉唉，当兵就得有个当兵的样子啊，别把自己当猪养。他几次握住了他的手，似乎上面还残存着温度和力量。
　　他几次哽咽，但是都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忍着。
　　李开颖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谨慎的人，他喜欢把什么都考虑在前面，因此战友们在他的柜子里就发现了遗书。按说像他们这种工作性质还没有必要写遗书，可是他就写了。他害怕万一自己真的有一天从火场上回不来总该交代一些什么吧。
　　就这样，叶蒙蒙在带着自己未来丈夫回家的憧憬中接到了这封遗书。王子带着他的战友来送的。
　　其实她很心慌，看到信封上署着自己的名字，再看看穿着军装的军人她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她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信封，一手熟悉的行楷就展现在眼前了：
　　蒙蒙：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记住，悲伤的日子不要太久，往后的日子努力地过好，记住，有你在，我就活着。你好，我就好。
　　当下的叶蒙蒙没有眼泪，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她有些站立不稳，踉跄了两下。王子过来扶了她一把，她摸索着坐在了凳子上。她觉得浑身发冷，胸口发闷。
　　王子问了一声：“蒙蒙？”
　　叶蒙蒙转过头看了看王子，他好像压抑着巨大的悲伤，隐忍着悲痛。叶蒙蒙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说道：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王子和自己的战友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疑问：怎么办？
　　她似乎忘记了哭泣。这不是他们意料中的情况。
　　王子又问了一句：“蒙蒙，你，没事吧？”
　　“我没事。”
　　王子刚才扶她的时候觉得她的手异常冰冷，他略略生了一些不安。带着些许迟疑，他和自己的战友告别了不语的叶蒙蒙准备离开。可是在自己刚关上门的刹那就听见里面有东西翻倒的声音。他不放心地又返回来，只见叶蒙蒙侧倒在地上，脸上有血。王子刚想转身叫住自己的战友就看见他们冲了进来。
　　“叫救护车，快！”
　　金雨接到通知很快就赶了过来，她大概听战士们讲了李开颖的事情。自从到了医院她的眼泪就没停过，她知道这个寒假他们就回家见家长了，东西都买好了，她也很为自己的朋友高兴，甚至有时候调侃她就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红包还没攒够呢，再给点时间呗。这时候李开颖就冲她急，那表情都还历历在目。
　　王子留下了两个战友帮忙照顾叶蒙蒙，她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没有严重的外伤，就倒地的时候擦破了点皮。
　　金雨着急地问医生：“那怎么满脸的血”
　　医生说：“急火攻心所致吐血，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吃点药慢慢养着吧。”
　　叶蒙蒙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金雨看了看她，自己又泪如雨下，说了几句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力量的安慰话。叶蒙蒙脸色惨白，没有什么表情，她让两个执意要留下照顾他的战士走了。这几天，王子和战友轮流过来看她，她消瘦地很快，吃不下饭，也不太说话，大家都有些害怕。医生说得难过上一阵子，消消心里的悲伤。可是大家都没有看出她心里悲伤的样子。医生又说，这样你们得小心，身边不敢离人。大家更紧张了，找了心理医生进行干预，这个情况王子知道，他们从火场上下来的很多人都进行过，如果过不了心里的坎儿那是很可怕的。他们也不敢说关于李开颖的后事，他的爸爸妈妈已经来了，在部队里，自然也是哭晕好几回，有部队领导陪着。
　　这一天，金雨陪叶蒙蒙在院子里转累了就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歇会儿，前面有一穿病号服的老人在晒太阳，她的老伴儿在照顾他，一会儿给她喝水，一会儿给她擦手，一会儿又给她拿吃的东西。两位老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午后的阳光就那样斜斜地撒下来，刚好落在他们身上，给他们的银发也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远远地看过去是那样的温馨和宁静。
　　那幅画面就定格在叶蒙蒙的眼睛里，她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金雨在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叶蒙蒙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膝盖，眼泪就像断掉的珠链一颗颗滚落下来。她就这样无声地哭着，想来是关于李开颖她已经有了知觉，这种知觉就叫作“痛”。她的双肩开始抖动，也渐渐有了呜咽的声音。金雨过来搂住她的脖子，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陪伴自己的朋友。叶蒙蒙也许是想到了最伤心处，她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周围的人带着诧异的目光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不知道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到底遇到了怎样伤心的事情，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嚎啕大哭。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穿着军装的军人也在旁边站着，就像一排挺拔的白杨树。
　　叶蒙蒙就这样在别人的注视下肆无忌惮地哭了好久，直到最后没了力气，只剩下抽泣。王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这才是叶蒙蒙应该有的状态，否则她会精神崩溃。
　　“他的追悼会在什么时候？”她头也没抬问王子。
　　“下周二。”王子小声地说道。
　　“我能去吗？”
　　“你确定要去吗？”
　　她重重地点了下头。她都马上成为她的未婚妻了，应该去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