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时候》白色云

60、触目惊心。

　　朦胧间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及边，唯有身上那一抹雪白的长裙突显在虚幻之外……
　　手心没有熟悉的温度，身旁没有熟知的身影，她如鬼魅般独自在这空无的虚尘里局促徘徊……
　　为什么她看不清未来的样子？
　　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
　　为什么最爱的人总会离开她？
　　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宿命？
　　难道她只能孤独终身？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
　　脚边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碰她的衣摆，她低下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
　　小孩子对她嫩嫩地笑着，星星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她也笑着。
　　然后，小孩子突然开口问她：“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她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小孩子笑着的脸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淡成了一缕青烟……
　　恢复意识时，江瞬已经不记得时日流去了多少，好不容易适应了周围的光亮，眼前出现的却还是惨白的病房。
　　隔壁床位来了新的病人，家属正跑前跑后的照顾着。
　　江瞬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
　　原来是一位动了胎气的孕妈，她的爱人和父母都来了，焦急地询医，打点安排。
　　江瞬转过头，有些疲倦的闭上眼。
　　一个小小的力道在拉扯她的袖角。
　　江瞬一慌，睁开眼，看过去。
　　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粉嘟嘟的脸蛋，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姐姐，你也生病了吗？小花的妈妈也生病了，爸爸说是妈妈陪小花玩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江瞬愣愣，点点头。
　　小女孩继续说：“妈妈真笨，跑不过小花还要跑。”
　　“……”
　　“医生说妈妈的肚子里有小宝宝，要住院观察。”
　　“……”
　　“姐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家人不来看你吗？你的妈妈呢？”
　　空气一静。
　　江瞬的眼里透出深深的哀伤，她的唇瓣翕合不止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久好久，她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没有妈妈。”
　　“小花！别打扰人家！”
　　小女孩的妈妈在后面喊她。
　　“妈妈！”
　　小女孩答了一声，清澈空芒的眸子认真地端凝着她。
　　“这个姐姐没有妈妈。”
　　“过来！妈妈跟你说过不要乱跑的呢！又不听话！”
　　小女孩的妈妈在教训她，她把小女孩的手牵在手里，握牢。
　　调皮的小女孩挣开妈妈的手又跑到江瞬的床边，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
　　“姐姐，这是我的妈妈，你也可以叫她妈妈哦。”
　　看着她可爱的小脸，江瞬顿时无语凝噎，她裂开嘴角笑了起来，却是满脸泪水的笑。
　　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耳边重复来重复去，撑满了整个脑袋，那些依旧清晰的画面疯狂地刺激着她每根神经，剧烈的疼痛遍地扩散。
　　记忆里的脸终于清晰分明，自己的脸却幻影幻现。
　　关于他……或关于她自己……
　　原来，是她始终琢磨不清与他之间的纠葛。
　　原来，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已经混乱的心。
　　原来，是她不仅懦弱，还很无知。
　　原来，是她害怕承认，忽略心里的真实情感。
　　不知不觉到了9月的末尾，空气里飘着桂花的甜味，腻腻的，味道浓烈。
　　病房里，白色的床头柜上放着几朵金黄的小花，是开着正灿烂的桂花。
　　这是小花这些天送她的礼物。
　　每天几朵，有的时候是一小段嫩嫩的枝节，夹着花叶。
　　江瞬把它们装在杯子里，渐渐的杯里的花满了。
　　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香气像是温柔的弧线，轻轻的浸透整个房间。
　　江瞬总是看着杯子里的花朵，笑得很好看很温柔。
　　那笑像是阳光下的海水，波光粼粼的，微低着头，发丝温暖，是一种陷入幸福的笑容。
　　小花很喜欢对她笑，也喜欢送她花，缠着她说话，为此她妈妈都有些吃醋了。
　　“小花，你喜欢江姐姐吗？”妈妈问。
　　“喜欢！”小花说。
　　“为什么啊。”
　　“姐姐漂亮！”
　　小花可爱的童声高亢的响起。
　　“江姐姐跟小花一样漂亮！”
　　江瞬听着她们的对话，温柔地微笑不语。
　　“可是……”
　　小花的小眼睛像小鹿一样看过来，歪着头问道。
　　“姐姐，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江瞬一愣。
　　小花的小手指着江瞬的眼睛，眨了眨眼。
　　“姐姐，你脸上笑着，可是这里在难过。”
　　“……”
　　那一下震醒了沉睡在江瞬心里无尽的哀伤。
　　张开双手，江瞬把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一声叹息，明明是细微的声响，却在空气里泛起很大的波澜。
　　“小花，小朋友可以不要这么聪明。”
　　“姐姐，小花很聪明？”
　　“嗯，很聪明。”
　　小花呵呵笑了。
　　江瞬也笑，眼神空洞着，眼眶慢慢湿润。
　　黄昏的夕阳，暗红的色彩爬满整个房间，窗外的风景也染上了血般的色彩。
　　“李医生说明天就可以手术。”
　　护士跟她说。
　　外面的风景再美也是短暂的，江瞬的眼眸移动着，与护士的视线对上，嘴唇微动，她轻轻地说。
　　“帮我取消吧。”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披散到肩上，穿着一件很随意的病服，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却自有难言的光华散发出来。
　　说话的那一瞬间，她的神情有些哀伤，无以言说无法表达的一种寂然的伤。
　　仿佛是沉寂已久，埋藏在心底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在想起某个事件的时候就又自然而然的调动出来。
　　悲伤，无法控制。
　　沉默着的江瞬顿了片刻，又说。
　　“明天，我要出院。”
　　落日的黄昏，小小的便利超市。
　　江息拎着袋子出了超市，超市的旁边是一家花店，门口放满了娇艳欲滴的各类鲜花，其中一捧欲放的百合最吸引人的眼光。
　　江息走过去，靠近花束，淡淡的百合香气，像极了他爱着的人的味道。
　　花店的老板走出来，一脸微笑。
　　“这是最后一捧百合。”
　　江息看着硕大的白色花朵想着什么，微眯了眼。
　　“给我包起来。”
　　“好的。”
　　他喜欢百合的香气，最爱的也只有百合了，因为洁白的百合像极了姐姐。
　　老板把百合包好，送到江息手里。
　　“回家用水养着，百合的花期不好保持，不用水很快就会开败的。”
　　开败？不会啊，就是开败了，那香气还是余留着，让人陶醉呢。
　　江息笑着接口。
　　“可百合的暗香还是最动人的。”
　　江息捧着花，对着百合花的中心，迎上去，深深地嗅着那一片叫人心醉的淡淡的香气。
　　抬起头，惊讶的发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火红的上衣显得她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长的头发柔顺的搭在肩头，雪白的皮肤，漂亮的眼睛，这人的身上有着一种好似百合一般不识人间烟火的气息，又清纯，又诱惑。
　　她对上江息的视线，微微一笑。
　　“小息……”
　　江息望着她的眼睛流出温润的水光。
　　“姐姐！”
　　江瞬温柔的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江息一时间看得有点呆呆的。
　　下一秒，江息回过神来，彻底的石化了。
　　江瞬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笑容依旧，眼角的泪却无声无息的流。
　　她的身影在微微颤抖。
　　她伸出双手无助地抱臂。
　　她的声音苍白无力。
　　“……小息……怎么办……我把我的心弄丢了……”
　　这一刻，江息连心脏的搏动都停滞了，他忘了反应，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下意识地死死握着那束百合，空气里空有一袭清香。
　　江瞬的泪水狠狠地落下。
　　双臂环抱，她垂下头，用生平最大的委屈，用最彻底的失望，声嘶力竭地说着同样的话。
　　“……小息……我该怎么办……心脏那里……空空的……好难受……”
　　不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也不理会自己此时的动作有多么的伤痛，她的沉默，她的颤抖，她的哀伤，这所有掩藏完美的一切早已无处可藏。
　　“……小息……小息……我爱他……”
　　最后，沉默中一声几乎撕心裂肺的声音。
　　我爱他……
　　颤抖的声音，颤抖的身影，整个人抖得如寒风中飘散的落叶，低垂的头终于抬起来。
　　江息愣在原地，他分明在黑暗中看到那双满是轻盈水光的眼睛在闪动，有微弱的火光。
　　一个他害怕的东西在宣告着它强烈的存在！
　　江息的脸突然被痛苦侵蚀得千疮百孔，姐姐的脸明明在他的面前，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再也看不清……
　　回过头来，江息看着江瞬止不住的眼泪，没了惊讶，只剩下心疼。
　　不要轻易掉眼泪，你笑，我的全世界跟着笑，你哭，我的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哭，有多苦，有多痛，只有我自己知道。
　　可总有人为了所谓的爱情，一生都情愿画地为牢。
　　宾馆的房间里静静的，还有些暖暖的。
　　江瞬呆呆地坐在雪白的床边，脸上只是笑着，也不说话，伸手不着痕迹的把还未全干的泪抹去。
　　“姐姐，冷静了？”
　　江息蹲在她的面前，他不清楚自己的声音是不是有些僵硬，第一次看到这样失落的江瞬，他有些没来由的慌张。
　　江瞬很缓慢很缓慢地抬起了头，脸上竟然又挂着泪。
　　一瞬间，一种绝望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江息不是没有见过她哭，姐姐不是不会哭，只是很少在他的面前哭，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她不愿意听到那些空荡荡起不了半点安慰的话。
　　而现在他居然看到泪流满面的她，说明了什么。
　　是不是她发生了什么极致悲痛的事。
　　是不是她……有了想要为之哭泣的人。
　　江息只是想了一下，脸渐渐有些苍白，心里猛地开始一抽一抽的。
　　忽然语塞，忽然害怕，忽然不安，忽然就不想听到任何声音，甚至是恐惧，那样抗拒。
　　他不想听，不想要那样的痛苦……
　　“姐、姐姐……”
　　“……”
　　“……他、他是谁……”
　　“……”
　　“……”
　　“……小息……要怎样……才会不爱一个人……”
　　江瞬把头固定在于江息对视的位置，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声音断裂。
　　“……小息……我好累……我不能爱他……”
　　她看他，眼里满是落寞和无穷无尽的悔恨。
　　他看她，心里一下子昏天黑地，再也没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