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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上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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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芝加哥的第三年,我被她的前男友和闺蜜邀请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婚礼上,我倒了第一杯酒,在新郎谐谑的目光中碰杯,一饮而尽。之后,我又倒了第二杯,一半泼在了新郎的裤.裆上,一半泼进了新娘的胸衣里。
新郎怒吼,新娘尖叫,不出意外我被他们的家人和酒店里的人赶了出来,还挨了好几耳光。
我在五星级酒店门口笑得像个煞笔,明明知道她看不到,还是这么做了。解气,可能解的只是我一个人的气吧。
明明她是那么好的人,他们却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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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朋友,算上她去芝城的日子,我与她认识了二十年,从小相识,住的对门,一起上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俨然青梅对青梅。
邻里长辈都说我跟她每个方面都互补。
她有一个充满书卷气的名字,一看父母都是文化人,我的名字却十分乡土,得益于我爹妈接地气的思想观念。
她温柔恬静,我没心没肺。
她喜欢下棋、弹钢琴,我喜欢爬到树上去掏鸟窝,然后被我爹追着揍。
她是有着很多秘密的学霸,我是能被人一眼看透灵魂的学渣。
长辈都说我不像个女孩儿样,我总把嘴撅起来,问她们女孩样是什么样,我这样怎么不是个女孩。但她们把手一指,对我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那么乖,就你,不像女孩,不像男孩,像个猴子。
我不生气,甚至得意,这样美好的人一直在我身边,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多少次我在梦里抚摸她的脸,喊着她的名字醒来。半个小时后,就可以打开门,在现实中喊她一声,一起去上学,梦和现实也差不了多少。
一切都顺其自然,我以为我和她可以上同一所大学,顺理成章地告白,然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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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学期的最后三个月冲刺,是我人生中少有的一段难捱的时光。
费了不少劲,我进入了和她一样的大学,以一分之差被调剂到了另一个学院。好学校的烂专业,刚进去读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专业意味着什么。
她进入了第一志愿,汉语言文学。我拿着应用心理学的信封去报道,没在新校区找到学院,原来它在城南老校区。
城北城南两个校区,相隔数千米,我每周雷打不动去找她,给她带她最喜欢的小点心。她有时也会过来,却是带着书。
当初一时脑热填的服从调剂的专业,不那么好念,高数总是挂科,万幸她是学霸中的学霸,就连辅导我功课也讲得简单易懂。
我对她说,你讲得比我们的秃头老张好多了。
她回答,那是,你摸摸,我头发旺盛,脑力也充沛。
我顺着她的话摸了摸她绸缎一样的黑发,心道高数上90,我就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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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在她的助攻下,勉强得了70,我却违背自己的意愿,拿着差20分的试卷去找她。
我不管,我要告白。
天下着小雨,2路公交车因修路停开了,我骑着自行车,终于从城南到了城北。
现实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比她那个闺蜜的巴掌还要狠,抽得我耳膜震荡,世界从此变成黑白。
她恋爱了,和一个男生。照片我见过,是她和我提起过的学长。我看着他们手牵手,在樱花树下走,学长要去亲她,她把嘴捂住,他只亲到手背。
可是就连那只手,我也没有亲到过。
我的眼睛有点模糊,可能是雨水淋湿了。眼睛热热的,可能是对樱花花粉过敏。我把那盒樱花味的手工曲奇放在了她班里的讲台上,走了。
那一晚,我疯狂浏览着搜索引擎,度娘,微博,知乎,然后得出一个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结论:大部分人是异性恋,喜欢同性的只是少数。
是我心太大了。她所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无话不谈的两个女孩儿,是青春期能躲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好玩伴。
她没有像我那样,从某一天起频繁地梦到对方,去抚摸她身体的每一寸,透过皮肤,触碰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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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后,我慢慢减少了去找她的次数。
也是第一次,身为学渣、被人一眼看破的我有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每当她带着课本过来找我,坐在一起给我指题目,写解答,我的心往她身上凑,身体却不自觉地挪动,往旁边坐。
直到毕业时,她疑惑地问我,怎么不像从前那么亲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我的耳边环绕数圈的男朋友三个字,最终拿手锤她,笑着说,没有没有。
那喜欢的人呢?
我说,也没有。
她笑了笑,看我的目光仍然温柔。
真的没有吗?
我被这个笑容杀死了,像傻子一样地点点头,暴露了。
我说我有。
她却没有继续问我,轻轻叹一口气,说,不知道哪个男生,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被你喜欢。
我心说,傻子,是你呀。
她把手臂搂在我肩上,脸贴着我的脸,为我加油,祝我早日拿下喜欢的人。
我也笑着点头,回应,谢谢你,我会的。
我对她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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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有历经时光依然天真的,如同我。
我在大学门口的医院里找到一份编外人员的工作,三万五,不包食宿,却依旧很满意,毕竟我是不努力的吊车尾,只希望能看到她,就像一个追星的少女,见到喜欢的明星,心情能好一整天。
她曾经说,毕业后要留在这座城市,还收到了几份offer。
我猜测着她会挑哪一份,却联系不到她了。
她的手机打不通,朋友圈全部关闭,头像也换成了一颗丑丑的草。
好在我有中间联系人。从她的同班同学口中得知,她突然飞出国,不知是做什么去。
人生第一次品尝到了愤怒,想把她从芝加哥拽回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我们不是多年的好朋友吗,我们不是青梅对青梅吗。
听着甜蜜蜜的广播剧,上面女一对女二告白,最终圆满结局,我突然失去了勇气。
我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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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反射弧长到她的前男友和闺蜜请我喝喜酒,我才想起来她的生命中有这么两号人。
这是我的傲慢,我的错。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去参加了,还泼了他们一身酒。
是愤怒吧,也是嫉妒吧。
他们都知道她出国的事实,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事后她的闺蜜找到了我,为她家人打我的那几巴掌道了歉,还泪眼婆娑地说我误会了她,误会了他们。
我问,有什么好误会的?
她说,我老公是你青梅的前任没错,可他们只交往了一天,这不算数吧,太冤了。
我说,你老公是什么眼神?
她回答,他斜视加散光,看谁都那样。
她还说,你也得给我们道歉,这算什么事啊。
我好奇道,他们交往一天,是什么情况?
她也说不清,只说那2月14日的情人节,是学院里传CP最起劲的一天。
我掐指一算,也是我高数考70分完美及格的一天。
我还得知,他们也只是知道她出了国,至于去做什么,去多久,一概不知,也从来没有联系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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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三年,我早已从当初签了三方的破单位跳槽,进了一家与所学专业毫不相干的培训机构,带着熊孩子们当起了老师。
而她的微信头像一直是丑丑的草,却是不停变换,今天狗尾巴草,明天猫尾巴草,一周一换,让我确定她还活着。
她对这个类型的头像真是蜜汁执念。
从和她的闺蜜见过面之后,我心里的思念愈发克制不住,直到某一天深夜,我醉后,愤怒地拿起微信,点进与她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发消息还是1081天前,我问她要不要吃曲奇。
我给她发信息,问她在哪里,这个大猪蹄子怎么还不联系我。
她那边应该是上午,快了……14个小时。我在度娘上查了查,心里嘲笑自己,百度一下毫无意义。
怎么,还想让她回消息吗。她明明就是个一消失三年不理人的大猪蹄子。
可就在我发出没几分钟后,一条语音浮现在界面上。
2秒的、短小的语音。
我不敢点开,不愿点开,害怕点开。
我闭着眼,眼睛只睁开一条缝,那手指去戳那个框框,哆哆嗦嗦地点开,听到了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疲倦的、温柔的声音,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小安。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又死了,死在她的重生之中。
我不想哭,可还是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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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什么都没变,除了每天给她发早安和晚安,还有饭吃了没有。
她每次都会秒回,有时用语音,有时打字。
发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惊觉,我是按自己的作息给她发的,不管是问候还是吃饭,都不是那边的时区。
我问她,怎么不好好睡觉,你究竟在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
本来不想问的,可是很想她。哪怕当个陌生人也好,只要她回来,离我近一点,偶尔能看到就好了。
她就给我发了两个字,谢谢。
我骂她,谢个屁,回答。
她发了一个小心心。
小小的爱心扑到了我的胸口,我不死心地追问,你是不是不回来了。这三年,你总回来过吧,回来看你爸妈,你一直是他们的骄傲呀。
我等了半小时,没等到回复。等我一觉睡醒后,多了两条未读消息,上面写着,小安,我不再是他们的骄傲。
他们不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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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思考有多狠心的父母会无视自己孩子的声音,不将其视为一个独立的人格。
譬如我,调皮捣蛋熊孩子一枚,长大了也是大熊孩子,父母不说纵容,小时候追着打,讲道理的时候却也正正经经,一板一眼,不会拿家长的威严压我。
我考入和她一样的大学时,我爹老神在在地抽烟,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娘亲了我的脸一口,说真是超常发挥,不愧是大庙里的菩萨,就是灵验。
我说那是我自己考得好,我娘白眼一翻,也不在我另一脸颊上留下对称红印,就走了,我爹笑了笑说继续保持。
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好像今天是晴天要遮阳,明天是雨天要打伞,孩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当她对我说出父母与她断绝关系时,我挺惊讶。
但我没有追问,也许追问她能问出更多,但应用心理学专业半吊子的我,直觉不要往下问。我怕她承受不了。
也许我可以问问我爹娘,毕竟两家交好,总能有些情报。我怎么就没想到,也许早点问的话,我就能早一些知道她为什么去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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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厚着脸皮穿越半个中国飞回了老家,给二老带了一大堆徒有好看没有卵用的室内小摆件,他们喜欢得很,还问我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辅导班哪个小孩儿被我撺掇爬树,掉下来摔断腿了。
我说没有,只是问一问我的青梅怎么回事,她父母怎么与她断绝了往来。
我娘当即拿出鸡毛掸子,追着我一通乱揍。
我遭遇无妄之灾,边躲边叫,妈你停下,怎么回事儿。
我娘追累了,坐到沙发上,让我爹给她倒水喝,手里的鸡毛掸子还是没放下。
她说,林家闺女跟你一样,喜欢女孩儿,她爸妈受不了,她妈气得当天就自杀了。
我说,什么,自杀?
我娘说着,噗嗤一笑,手里的鸡毛掸子都要掉了。说是自杀,倒像笑话,口服了一整瓶维生素C,还骗林闺女说自己吃了安眠药。
我听了也觉得无语,才反应过来,她喜欢女孩儿?她有过男朋友啊。
我娘八卦道,听说有个学长,两家互相也认识,交往了一天就把人家甩了,连个嘴也没亲到,说是受不了。
我爹也帮腔,可不是,她妈还在她房间里翻到好几瓶药,上面都是英文,她看了,当即脸色就变了。
什么药?
我爹皱起眉头,回忆老半天,奇怪的药名,翻译过来是什么他的命。
我的心里好像一片洞被填上,突然间智商上线,推导出了我爹说的药名。
Amphetamine,安非他命,处方药,精神类药物。
我呐呐地问我娘,妈你干嘛打我?
我娘一掸子打在我背上,咆哮道,从来没见林闺女跟别的女孩子走在一起,她看你的眼神就像老母鸡看小鸡仔,她喜欢的如果不是你,是谁?
我娘的话重重砸在我心上。她说,人家喜欢你不如喜欢个猪蹄!
早已出柜的我不止后背疼,脑子也疼。
妈,你等我捋捋,她喜欢我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喜欢她的啊!
我娘的眼神跟见了傻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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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对我刚毕业时签的破单位抱有一丝感激之情,因为那时的领导说要讲排场,给每一个新员工都办好了签证和护照。
从来没有踏出国门的我坐在通往芝城的飞机上,向老天祈祷,希望我的三脚猫水平的英语能救我一命,顺利找到她。
我的担心有些多余。凭着极厚的脸皮和肢体语言,我成功地打到了车,心满意足地被宰了一顿,到了从她父母那里要来的地址。
那两个人嘴上说着不再来往,心里比谁都惦记,原来时间是神奇的东西,到后来,人就只剩下无止境的思念。
我也是,我忘记了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只觉得我不能放开我的手。
哪怕这一切是个乌龙,她喜欢的女人不是我,她不因为我而逃避,都没关系。
我只想见她,立刻,马上。
我那么、那么愚蠢,耽误了三年时间,还好都来得及。年轻,未来还很长,只要抓住了,不再放开。
我按下了门铃,没有人开门。多按了几下,楼上倒是探出一颗黑人小哥的头,一边说唱一边挥舞手势,我费劲地听了半天,才确定他是嫌我吵,只好笑着用蹩脚的英语说了声抱歉。
黑人小哥指了指门,问我,是不是来找她。
听到她的名字的英语谐音没有错,我点了点头。黑人小哥露出友好的笑容,又为我说唱了一段,我听不大懂,就听到“god”“girl”“wishes”,鬼知道当年的六级是怎么过的。
他的头伸了回去,我不用再紧张兮兮地对着老外,再度看手机确认了地址,没有错。
不想发微信给她,我坐在房门口,等她,从天亮等到天黑。
远处传来脚步声,踏、踏踏,是独属于她的走路的声音,偶尔会两步快、一步长。
借着夜色的微光,我看到了她的脸。她比三年前更瘦了,两颊有些凹陷,身形清瘦。
我猛地站起身,她被我吓了一跳,双手做了搏斗的姿势。
我问,别怕,是我。这里的治安不好吗?
她揉了揉眼,孩子气地捂住嘴,从指缝中漏出一声抽噎。
我说,我过来了,你不要哭。
我说,我喜欢了你快二十年,你一声不响就出国,我很担心的好不好。
我还说,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你要是有女朋友了,我马上就走。
她摇摇头,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对我笑道,安筱苇,为什么你这么傻呢。
她的笑容是那样灿烂,连越来越深的夜色都无法掩盖。
我飞奔过去,扑到她怀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