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双酒

111、师徒

　　琳琅从未想过前世故意让迟亦竹看恶俗话本的债，会用这样的方式还到自己身上来。

　　这种话本都是她年少时候无聊才看的东西，邀月宫的禁|书楼中都是些沉闷严肃的书籍，琳琅看得烦了，便会让下属给她带些解闷的话本子回来，后来出宫游历，更是自己亲自去收集这些话本，要说看其实也并没有看多少，见着便买下来扔进储物袋中，基本上也没有想起来要看的时候。

　　直到后来上古大魔现世，她和迟亦竹时常逃亡，无聊的养伤期间琳琅才从储物袋里翻出了这些话本。

　　她那时看不惯迟亦竹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便有意去招惹她，故意用这些俗世话本去逗迟亦竹，琳琅本意是想见迟亦竹看过里面的恶俗情节后露出与平时不一样的表情，或者吃瘪地拒绝这些话本也好，但哪知迟亦竹面不改色，给她什么她就看什么，完全来者不拒。

　　修仙界风气一向开放，那些通俗话本不仅有描写男女之情的，还有写断袖磨镜的，其中内容更是千奇百怪，连床事描写都花样繁多，琳琅只看过一次便面红耳赤地将这种书死死压在箱底，而迟亦竹对此的反应却十分平淡，仿佛看的只是普通的书籍。

　　琳琅不信邪地将自己买的那些话本子全都一股脑儿塞给迟亦竹看，迟亦竹照单全收，表情都没变一下。

　　没能看到迟亦竹窘迫的样子，琳琅便泄了气，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可她没想到，迟亦竹会这样猝不及防地给她一个“惊喜”。

　　琳琅耳根通红地环视一周，发现第一层的书架上几乎都是她前世给迟亦竹看过的那些话本。

　　比如她手上这本《霸道宫主的娇羞道侣》，便是她前世逼着迟亦竹看的其中一本。

　　她对这本书印象极其深刻，不是因为它全书极长共有八卷，也不是因为它内容曲折恶俗至极，而是因为它其中的床事描写实在太大胆热辣了。

　　琳琅犹记得年少无知的自己当初看到那里面花样百出的床事时有多慌乱震惊。

　　她想起书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情节，抿了抿唇，将手上这第一卷塞了回去，循着模糊的记忆抽出了第七卷。

　　在琳琅的记忆中，第七卷里有全书最震撼人心的床事情节，因书中主角是两位女子，她当时都没想到女子之间竟还能玩出这样的花样。

　　琳琅犹豫地将第七卷拿在手中，心想迟亦竹应该不会有病到连床事描写都记得那么清楚……吧？

　　不知是在害怕什么，又或许是在期待什么，琳琅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翻开了手里的书——

　　她玉臂轻舒，勾住身上人的脖颈，眼中含着秋水般，往日清冷的眼尾染上了勾人的魅红，薄唇微张，柔软的舌尖若隐若现，娇而柔的声音低低浅浅地从唇齿间荡了出来：“不要……宫主……”

　　琳琅“啪”地一声关上了书。

　　迟亦竹是真的有病。

　　她通红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想。

　　迟亦竹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做的事让琳琅对她的印象里多了“有病”这个词。

　　她拓展临仙居时是一心两用，建藏书阁的时候并未怎么留意究竟复刻了些什么内容出来，第一层放话本，第二层放她看过的典籍，第三层则留给了琳琅，随她心意复刻些书籍放上。

　　那些话本虽有些促狭的意味，但更多是想让琳琅无聊时解闷，毕竟她们闭关的时间不一定一致，先出关的人总是会闷些，只是她没想到琳琅只看了第一层便已羞恼地在心里骂了她一遍。

　　然而她现在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正坐在瀑布边上，双眸紧闭着凝炼灵力。

　　灵力暴涨后迟亦竹突破凝神后期完全是顺水推舟，只是她习惯了稳扎稳打，并不一味追求境界，而是打算先将灵力压缩到极限，再一举突破凝神后期。

　　转眼两月过去，她体内的灵力已经接近了圆满，迟亦竹心知是时候了，便不再犹豫，沉下了心来，开始冲击瓶颈。

　　有洪荒录在身，又有前世的经验相助，迟亦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正式跨入了凝神后期。

　　修炼不宜急躁，迟亦竹突破后便放缓了灵力运转速度，悠哉悠哉地开始放空心神，让自己放松一下。

　　十七岁的凝神后期，她想，她如今的身体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她前世这会儿，不过是个聚元后期罢了。

　　十七岁的聚元后期在如今的修仙界已算是惊才绝艳，而十七岁的凝神后期更是闻所未闻。

　　她今生像是在被某种力量推着成长，好似在催促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劫难来临之前，快一点变强。

　　迟亦竹恍恍惚惚地想到。

　　她和琳琅仿佛被命运的洪流裹挟，被不断翻涌的海浪推着前进，她们被推离安全的岸边，她们被推进危险的深渊。

　　千万人在她们身后的海水中挣扎求生，而她们则身不由己地去与灾难相会。

　　迟亦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她和琳琅重生也是命运的一种安排，她们命中注定要面对这一切。

　　其实迟亦竹并不在意生死，无论是她的性命，还是芸芸众生的性命，但她不能接受身边亲近的人死去。

　　前世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唯一能够活下来的办法便是在修仙界天地崩碎之前有人飞升成仙，成仙后的修士不再受凡间天道约束，能够瞬息之间改变下界的局面，一念生一念死，阴阳乾坤也会被仙玩弄于鼓掌之间。

　　想要修仙界重新恢复生机，只有仙才能做得到。

　　可要成仙又何其困难？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死在了登仙这条路上。

　　彼时修仙界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拼死一搏。

　　迟亦竹和琳琅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挑选出来的。

　　她们是正魔两道年轻一代的顶点，是万年来绝无仅有的天才，当世的大能们不是寿命已经到了极限，便是天资不及她们，没有人比她们更适合灵力灌顶。

　　所谓灵力灌顶，便是修为高者将全身功力都送给修为低者，因为这种办法需要强行扩张接收者的经脉，还需要不同灵力相互融合，是以对接收者的体质与天资要求都十分高。

　　修仙共有九个境界，从气阖、锻体、聚元、凝神到化灵，只能算是固本，化灵期之后便是真正的分水岭，化灵之上为合山海，再上则为碎天地，其后是分阴阳、融混沌，融混沌大圆满后，面对的便是登仙之劫。

　　彼时迟亦竹和琳琅不过只修炼了两百多年，修为已经达到了分阴阳初期，天资绝世潜力无穷，自然是接受灵力灌顶的最佳人选。

　　于是整个中洲的大能们都将自己毕生的修为灌注到了她们两人身上，迟亦竹和琳琅在经脉拓张的痛苦中一路强行突破，直接从分阴阳初期冲到了半步登仙。

　　而失去修为的大能们有的寿限已到，当场死去，有的则亏损过多，被当时天地间弥漫的邪气入侵，日夜在煎熬中度过。

　　这其中便包括了迟亦竹的师父林飞雪。

　　迟亦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她去沉仙山之前，在漫天飘雪中林飞雪披着一身素白长袍来送她。

　　那时的林飞雪已经被邪气折磨得不成人样，形销骨立面容憔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当真是苍白如纸，整个人被白袍一裹，几乎要融进那素净的颜色里。

　　迟亦竹见到她只觉得心上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似乎连心跳都被压得微弱起来。

　　这是将她从被遗弃的山林里捡回来的师父啊，是自幼悉心教导她的师父啊，她原本是威严淡漠又强大的寻天门掌门，如今却孱弱得走几步路便会浑身泛疼。

　　迟亦竹心中酸涩，林飞雪却对此浑不在意。

　　她定定地看了迟亦竹两秒，忽地淡淡一笑：“亦竹，这是最后一面了。”

　　迟亦竹一顿，几欲落泪：“是。”

　　这是她和师父的最后一面，她要去沉仙山面对天劫，生死不知，而师父则已经被邪气折磨到了极限，死志已生。

　　若不是担心她，或许林飞雪会更早了断自己。

　　迟亦竹对此心知肚明，便更没办法说出话来。

　　她咬牙低下头，不欲让师父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林飞雪垂眸看她良久，轻轻一叹：“从今往后，你要自己保重。”

　　倘若真能成功冲破天道桎梏，那么今后的日子，便只能你自己保重了。

　　迟亦竹喉间动了又动，好险才忍住哽咽，低低应道：“是。”

　　林飞雪便洒然一笑，摆摆手转过了身去，独自向栖身的禁地走去。

　　天地被白色笼罩，她看着越下越大的雪，似有遗憾似有惆怅：“还是鲜艳些好看……”

　　素白的袍随风而动，她身形单薄如纸，不消片刻便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彻底消失。

　　那当真是她和师父见的最后一面。

　　此后她死于天劫之下，师父死于邪气之中。

　　然后阴阳轮转，她与琳琅重生。

　　迟亦竹自回忆中回过神来。

　　一切又有了机会。

　　今生她和琳琅已经提前有了准备，不会再让前世的惨剧发生。

　　至少，她如今的境界提升很快，不必再接受灵力灌顶。

　　琳琅自然也是一样。

　　闭关已有四月，或许是修炼时有些急躁，琳琅在冲击凝神后期时罕见地碰上了心魔。

　　那是她前世去沉仙山之前，见师父花非雾最后一面的场景。

　　琳琅自幼在花非雾不同寻常的教导下将生死看得很开，是以那天的见面也显得平平无奇。

　　“我快死了。”灵力灌顶后失去全身修为的女人慵懒地靠在软塌上，华丽精致的房间里溢满邀月花浓郁的花香，烧得旺盛的炭火将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点暖光。

　　修仙界濒临崩碎，天气怪异无常，时不时就会下大雪，花非雾没有修为在身，无法御寒，只能用最原始的木炭暖身。

　　琳琅坐在她的榻边，顺手往炭盆里又加了一根木炭：“我知道。”

　　花非雾用柔若无骨的手捏了捏琳琅的脸，妩媚妖娆的眉眼间漾起温软笑意：“小乖乖会舍不得我吗？”

　　琳琅任她捏着，眼睛都不抬一下：“不会。”

　　花非雾立时哀怨地哎呀一声，伤心道：“小白眼狼，都不心疼师父。”

　　琳琅长这么大早已被她没个正经的师父调戏了千百次，自然知道花非雾的伤心是装出来的，若是往常她根本不会理她，可今日她却顿了一顿。

　　“师父，”她十分平静地道，“我会成功的。”

　　我会成功登仙的，成仙便能逆转阴阳，你便不会死了。

　　花非雾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笑，起身将一直垂着头的琳琅揽进怀中，像小时候琳琅不开心时哄她那般，温柔轻缓地抚着她的头。

　　琳琅一开始还僵着身子不肯让她抱，又渐渐在她身上的馥郁花香中柔软下来，最后还是乖乖靠在了她怀里。

　　良久，花非雾才浅浅开口道：“那当然很好。”

　　她从小当女儿养的徒弟能登仙，那当然很好。

　　只是她却等不到那时候了。

　　邪气入侵令她仿佛在被日日凌迟，这具身体已经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生机尽失。

　　成仙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却还没办法重新塑造肉身，身体已经腐朽，活过来也没用。

　　更何况，她一个人活过来有什么意思。

　　花非雾目光落在窗外，漫天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周围白茫茫一片。

　　“白色其实也挺好看的。”她语气不明地喃喃道。

　　在她怀里的琳琅听见这句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应道：“你不是最喜欢鲜艳的颜色吗？小时候我要穿白色衣服你都不让，非要让我穿红色的。”

　　花非雾闻言，轻笑一声，哼道：“谁说的，我最喜欢白色了。”

　　她顿了顿，又捏上琳琅的脸颊：“只是你把白衣穿得太丑，我看不下去。”

　　琳琅撇了撇嘴，不服气道：“那师父觉得谁穿得好看？”

　　花非雾眼波一晃，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并不答琳琅的话，她勾唇笑了笑，在琳琅背上轻拍两下，语气复又变得慵懒散漫：“我有些困了，要睡一会儿，小乖乖可以出去了。”

　　琳琅被下了逐客令也不恼，听话地从房间里退出来，怕惊扰已经闭上眼的女人一般，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看了看开着的窗户，想起方才花非雾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关了……就让我最后再看一看吧。”

　　于是银装素裹的景色留在了她的床头，久违地潜入了她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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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师父真好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大姐姐师父，我好酸
要说琳琅是正义感强不想再看见民不聊生的场景所以才努力想办法救世的话，迟亦竹就是单纯地为了身边人不再受苦才这么努力，琳琅也好林飞雪也好，对迟亦竹来说她宁愿自己死都不想让她们死掉（当然琳琅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只是她的私心没有迟亦竹那么纯粹，迟亦竹是真的比她冷血比她无情，她只在乎身边的人）
琳琅不是圣母啊，谁要是说她是圣母我会生气的，设定上她就是比迟亦竹要感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