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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物尽其用(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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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凝画好淡妆,换了件式样剪裁保守的黑裙,把头发扎起来,确保自己的外表挑不出任何差池,才从换衣间里走了出来。
顾逸把一朵纯白色的大丽花别到她的衣襟上。
同样的,顾逸的礼服衣襟上也有这样一朵纯白色大丽花。
“这次葬礼的规模很大,安全起见,尽量留在我身边好么?”
云凝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可她不觉得在太空堡垒举行的军葬能出什么事。
“我能带着糖么?”云凝拨了下桌子上刚刚拆封的大包酒心巧克力。
“可以,放我口袋里吧。”顾逸有些无奈,主动奉献出了自己的侧袋,贴着心口放好。
葬礼的现场在太空堡垒中最宽阔的1号泊口,参与的人也很多,大多是军人。
现场很安静。
甚至静得有些过分了。
数千人的现场,安静得连高一些的谈话声都听得到。
太空部队的士兵们穿着黑色礼服,胸前都佩戴着各式军功章,以及“光耀蓝星”的徽章。
云凝在队伍的另一端尽头看到了弗莱威因。
他穿着太空部队的礼服,制服上的军功章也比多数士兵多了几倍,半长不短的金色头发向脑后梳着,露出大片额头和比例完美的五官。
英俊且强大,弗莱威因的存在,简直是每个士兵和女性的究极幻想。
然而,比较熟悉他的人,譬如顾逸云凝,却从他苍白的脸上看出难得的颓废来。
弗莱威因率领的机甲特攻军团,整个联盟太空部队中精锐的精锐,在幽彗星覆没。
只剩他一人和烛照逃出生天。
还是在幽荧冒着被轰成碎片的可能,强行冲破地面安全系统防护的接应下,才勉强保全。
没人知道,这段时间,弗莱威因是如何渡过的。
他被调回到蓝火星,转向文职。
将近两万亡魂,葬身在幽彗星,也永远压在弗莱威因的心上。
可是,悲剧总在重演。
才过了仅仅189天,联盟的又一支太空机甲部队,在海瑞斯行星带,被‘中子星’摧毁。
这只不到一千人的机甲部队是新组建的,只侥幸活下来13人。包括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上校哈维·沃克也在此间阵亡。
顾逸云凝在苏正副官的引导下,走进队列。
他们刚站进队伍没多久。
身穿上将制服的苏正走进了大厅。
他的铁黑色军服熨帖平整不见一条皱线,军帽端正笔直,胸前挂着色彩斑斓的军功章和一条金色绶带。
苏正走进大厅后,所有军人齐刷刷的立正,大厅里彻底鸦雀无声。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副司令。
苏正目不斜视的径自走到队列的最前方,也是最靠近泊口的地方,和弗莱威因分列两边。
几分钟后,奏乐声响起。
捧着藏有骨灰盒的士兵们走进大厅,每个骨灰盒上都盖着一条蓝色军旗,军旗上立着阵亡士兵的军装照。
士兵们将骨灰盒送到舱门口摆着的几个巨大灵柩中。
送葬的队列走了很久都看不见尽头。
云凝看到有许多士兵在默默流泪,为了不发出抽噎声,他们都紧紧绷着身体,拼命站直,甚至咬着牙在抗。
终于,她在送葬队伍的末尾,看到了凯洛斯。
几乎是在她的视线落在凯洛斯遗照上的瞬间。
云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把视线转向在场的所有士兵,努力分辨他们的肩章军衔和数量配比。
然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她紧绷着身体,脸色瞬间没了血色,甚至忍不住把指甲刻进关节缝隙处制造疼痛,来保持镇定。
这一定是巧合,这最好是巧合。
疼痛和情绪让她开始发抖。
在她身旁的顾逸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到了云凝的动作,他伸出手来,用了力气把云凝的手指掰开,紧紧握在掌心。
送葬的队伍终于走到尽头。
舱门口的十个黑色灵柩已经装满了。
仪仗队停止了奏乐。
安德烈开着一辆巨大的工程机甲,把十个灵柩挨个送进发射区。
所有士兵行举手礼。
然后,伴随着太空堡垒108口光子炮,同时鸣炮3响,整个太空堡垒都在这种轰鸣声中微微颤抖。
但外界的真空环境,却让光子炮发射后就没了动静,仿佛一个巨人在无尽的悲痛中选择了压抑情绪,而非愤怒的发泄。
灵柩被发射到外太空。
它们将在星海里漫长的漂浮。
最终,被蓝火星围绕着的那颗巨大的黄矮星所吸引,堕入到恒星表面那茫茫的光和热中。
云凝缓缓阖上眼。
“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曾是恒星的一部分,也许这并不是离开,而是回家。”
顾逸悲痛而克制的声音传到云凝耳朵里时,已经变得很缥缈,因为她正在努力把自己和整个世界分割开来。
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这场战争,这场战役,亦或是这些年轻生命的终结。
人不会选择奴役狮子。
所以,仿真人也不会选择奴役人。
一句话疯狂涌进云凝的脑海里。
她终于理解了苏简曾经说过的句话。
但这只是让她更难过罢了。
就像一个人,长期被忧伤和痛苦折磨着,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解发生了什么,并得知是心理疾病作祟时,那种绝望而释然的感觉。
安息号声响起。
大厅内的灯光明显暗了几度,以示哀悼。
苏正从送葬官兵代表手中接过叠成三角形的军旗。
然后走上演讲台,开始发表讲话。
“现在是星时20点18分,在72星时前的这一分钟里,我们刚刚送走的这些战士们,遭遇了仿真人恐怖势力的蓄意攻击,这场战役爆发在海瑞斯小行星带……”
苏简说,你在把我们的孩子送去当刽子手。
“102号机甲军团的这些年轻的战士们,有很多是第一被派遣去往前线驻地的,而他们却面临了一场非常惨烈的战斗,他们中有许多刚刚成为其他人的丈夫、妻子、父亲或母亲,但战役爆发后,他们都却一致履行了他们的职责,作为一个伟大而忠诚的士兵……”
苏简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即使他们面对的是人类史上最残忍的战争武器‘中子星’,这些士兵们也并没有屈服,他们很清楚自己所肩负的使命,也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斗,并为之奉献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苏简说,就算人类走出蓝火星系,也只是把毒草种子散播到更远的地方。
我知道你们想听到我说什么,想让我告诉你们,我们会动用更多力量摧毁他们,彻底把仿真人恐怖势力驱逐出蓝火星系,但是,不!我并不想用语言来表达这一点!因为从战役爆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必须意识到,这是一场事关人类自由、尊严以及生死存亡的战争!
苏简说,人类在制造着仇恨与对立。
只有智慧、只有力量、只有精神,只有真正向死而生的意志,才是人类在茫茫宇宙间生存和发展的一切意义!所以这些士兵们的牺牲,只能激起我们的怒火和斗志,我们将与任何违背人类自由与和平的恐怖势力决一死战!用身躯捍卫蓝火星系的一切荣耀,光耀蓝星!”
“光耀蓝星!!!”
士兵们齐齐爆发出怒吼。
“人类自身并不是进化的成品。”
云凝面无表情的盯着台上讲话的苏正,借着万众的怒吼声,轻声讲出了那句话。
突然,她转向队列的尽头,弗莱威因也没有在看着台上的苏正,而是皱着眉头看向她。
葬礼结束后,云凝径自顺着少数家属代表队列走出大厅。
然后站在门口,拖着顾逸等人。
没多久,弗莱威因也走出了大厅。
“我们能聊聊么?”云凝直接走向弗莱威因。
弗莱威因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顾逸,又打量了下云凝,压低声音飞快说道,“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看到我们胸前的花了么?”
“是你的还是顾逸……”
“是我们的朋友,他叫莱纳·凯洛斯,他的孩子才刚刚学会翻身。”
弗莱威因陷入沉默,视线微微下移,表示他正在思考。
顾逸已经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在一般正常的情况下,云凝并不是很愿意用虚伪的煽情来解决问题,除非她知道这种方式能获得她想要的答案或真相,而真相往往都是残酷的。
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他仍然义无反顾的选择站在云凝身边,提供一切支持。
他很明显的表现出一种克制的悲痛表情来。
几秒后,弗莱威因才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我不能泄露任何机密,但你可以讲出你想说的。”
“在幽彗星之战前,驾驶员大部分都是下士军衔,为什么102机甲团的有近80%的士兵,都是普通列兵?”
弗莱威因深深看了云凝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歉意,“抱歉,云凝,我不能回答。”
不能回答。
就意味着这个问题是军事机密,是被故意限制的。
云凝咬了下牙,继续问,“为什么102机甲团会在明知海瑞斯行星带和克里亚斯星,是神选军的重要战略据点的情况下,还会发起挑衅性进攻?而联盟在他们之后却并没有进一步进攻计划?”
弗莱威因露出个满是嘲讽的苦笑,死死盯着云凝,轻声道,“抱歉,云凝,我不能回答。”
“象棋里有一个说法,‘丢卒保车’,联盟最近有使用这个战术么?”
“我只能说,联盟对‘中子星’的了解太少了,想打败敌人,就必须更了解那个敌人,和他手中的武器。”弗莱威因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云凝只觉得寒意从后背的脊椎处猛地窜起,直接包裹了她的整个身体,甚至连她的灵魂都受不住这种凛冽的寒意,被挤出身躯,被外面浩渺无尽的黑暗宇宙所吞噬。
她的猜测没有错。
102机甲军团,只是联盟派出的诱饵。
凯洛斯以及那近千名士兵的死亡,只是一组数据,而那个数据根本与他们没关系。
又或许更悲剧些,他们的死亡,对这场战争来说毫无意义。
接下来,云凝陷入极度恍惚的状态。
她甚至不能行走、坐立和说话,所以是顾逸把她一路抱回房间的。
聪明如顾逸,已经从寥寥几句对话中听出了问题。
可他过往的人生,已经习惯面对这样的抉择了。
他知道,这对云凝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比任何死亡教育都更加沉痛深刻。
他把云凝放到床上,想去给她倒杯热水,却被云凝死死揪住了衣袖。
顾逸只能也坐下,把她拢在自己怀里。
云凝的脸色很苍白,神情也很疲倦,却没有哭。
顾逸忍不住心疼她,又不好离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酒心巧克力。
被特殊金属纸包裹的巧克力并没有随着体温而融化,他轻轻剥开糖纸,喂给云凝。
酒精浓度极高的伏特加伴随着巧克力逐渐融化在喉舌间,如烈焰般从食道一路燃烧进了胃里。
在这种剧烈的刺激下,云凝渐渐回了神。
然后,她抱着顾逸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上去。
即使两人在一起已经有大半年时间,顾逸也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云凝。
在大多数情况下,云凝的态度都比较含蓄,无论是拥抱亦或是接吻,她总会完全把主动权交给顾逸,最多在开始时打几个火星,可这就能激起顾逸的情绪来。
她的吻里掺了点狂躁,但更多是坚决,甚至有股子决绝的意味在里面。
她很痛苦,不仅是死亡,还有更多比死亡更可怕的负面东西。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和排解它。
而她爱得那个人就在身边。
在某种情况下,爱是唯一能与死亡相抗衡的东西。
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吻了很久,甚至连伏特加那浓烈的味道都在两人的唇舌间消弭,火焰却一直没有消失,甚至俞燃俞烈,钻进人的大脑里,把一切理智和逻辑都干掉了。
这不是一个多浪漫的场合,甚至与浪漫半点都扯不上关系。
这很仓促,但也很真实。
“你想好了么?”顾逸努力控制住已经扯了一半拉链的手指。
“嗯。”云凝重重咬了下顾逸的嘴唇,然后又轻轻吻在腥甜出血的伤口上。
“谢谢,云凝,谢谢你相信我,接下来交给我好么?”忍着痛的顾逸含糊不清的嘟囔。
云凝没有反对,事实上除了接吻,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裙子的拉链是新的,却因为动作卡在了某个齿牙处,顾逸试了几下没扯下去,又怕划到云凝,只能用力撕开了裙子,把它破坏了。
内衣倒是没受到什么阻碍。
顾逸摸索着把灯的亮度调到最暗,只能隐约看到人影和轮廓的程度。
空气是恒温的,但被衣衫包裹的肌肤,大片暴露在空气里时,还是微微战栗起来。
云凝努力让自己像顾逸教过的那样,躺在床上,放松四肢,保持呼吸。
“呵。”顾逸突然轻轻笑了下。
“怎么了……”
“我现在才发现,你真太瘦了。”手指明显有摸过肋骨的动作。
云凝伸出手臂放在眼睛前,遮蔽住了自己的视线。
她当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
瘦了吧唧,还是平胸,自己摸上去都没有一点手感,全都是骨头,连肋骨间的距离都清楚量的出来。
“嗯,都是骨头。”
“……”云凝羞耻的咬紧了嘴唇。
“我得想办法把你养胖一点,唔,现在这样,我都能清楚摸到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了,脊椎、锁骨、胸骨、肋骨、盆骨、耻灬骨……”
声音逐渐湮没在黑暗里,转换成另一种含糊而柔和的调子。
窗外,是十亿摄氏度高温和绝对零度彼此共存的浩渺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