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 女主活了一百多年》酒三迭

3、章三

　　艾丽维亚遇见克莱尔是十三岁那年。

　　那时夜幕初降。她戴着设计师前几天刚为她设计好的新帽子——帽沿有点大，几乎看不到她侧面的脸。她的上半身被紧身胸衣固得死死的，艾丽维亚觉得如果它在紧缩那么几厘米，自己就可以因为喘不过气而晕过去了。晕过去导致无法参加烦人的舞会，听上去似乎是个好选项。但她明白，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母亲绝不会放过她。

　　“哦，艾丽维亚，看看你。公爵的女儿，竟然会因为一件紧身胸衣晕过去，我的主……”

　　这样巴拉巴拉讲一大堆。然后，等待着她的绝对会是紧身胸衣的地狱。她的母亲一定会每天花数个小时让她去适应紧身胸衣，直到她认为艾丽维亚不会因此再昏过去的那一天，这种酷刑才有可能结束。她相信她的母亲干得出来。

　　那个时代女人没多少消遣，尤其是这种被困在深宅里的女人，寂寞的生活让她们每个人内心或多或少都带了点扭曲。

　　所以，虽然艾丽维亚现在万般不适——接下去要去参加的舞会更让她烦躁，但为了避免之后出现的紧身胸衣地狱，她选择保持清醒。

　　举办今晚这场舞会的是马里诺夫人——玛格丽特·马里诺。她时不时、隔三差五就要举办个舞会。有时是炫耀她的新发型，有时是炫耀她的新裙子，有时……是炫耀她的新情人。马里诺公爵五十多岁，根本不能满足马里诺夫人的需求。马里诺公爵知道这些。但他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当然，还有年轻躯体的加成。而且他清楚，为了他手中的权势和金钱，马里诺夫人绝不会离开他。所以他毫不在意那些情人，何况他自己也会找。嘿……单单一个马里诺夫人，怎么足够。

　　啊，贵族。

　　马车穿过人流涌动的广场。巴勒莫的夜晚，永远不会有多平静。点着烟在街头行走的男子，脑袋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寻什么。妆容艳丽的女性无意中地从他身边经过，他露出了然的微笑，跟着女人来到一个角落。不远处有小孩从一位妇女身旁擦肩而过，后来妇女在某个摊点结账的时候发出愤怒的叫喊。她的钱包被偷走了。

　　不过这些都不属于艾丽维亚，她不过是在马车飞奔的时候，偶尔从车窗瞥到这些。更多的时候，她呆在大宅子里，学习贵族女性该学的事。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道，接下来，又转入另一条路。艾丽维亚不再看向车窗外面，这条路线她走了无数遍，她知道接下来那些人都不会出现，也不会有热闹的声音。贵族居住的地方总是安静的，就像墓地一样，冷清寂寥。而她们就是干尸，会走动的干尸。

　　马里诺公爵家到了，她艰难地跟在她母亲后面下车。这该死的紧身胸衣和裙撑！马里诺夫人热烈地迎接她们的到来。她先是拥抱了她的母亲，随后，仿佛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盯着艾丽维亚饱含深情地喊道：“哦，艾丽维亚，你比我上次遇见你，看上去更加明艳动人了……”

　　然后她称赞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皮肤、她的手、她的新帽子和衣服。艾丽维亚今年十三岁，再过几年……再过几年。周围的夫人也拥上来——鬼知道她们哪来那么多的社交辞令，一番热情客套后，艾丽维亚终于可以开溜了。她带着僵硬的微笑快速来到房子边边的一个窗台上，在阴影的遮挡下，她想让紧身胸衣稍微宽松一点。

　　克莱尔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就像个游魂，突然在她的身边冒出来。

　　“小姐，需要帮助吗？”

　　艾丽维亚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做出完美的淑女姿态：“不，不。我很好。”

　　“……”克莱尔没有识趣地退下，她向前了几步，但又不是靠的特别近，避免给艾丽维亚带来不适感，“小姐……您刚才似乎很想脱下您的……”她似乎在考虑用怎么说比较好，可马上就放弃了，她非常的直白：“您似乎很想脱下您的紧身胸衣。”

　　甚至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艾丽维亚觉得她脸上的笑容要扭曲了，这个女仆是怎么回事？！说好的给客人面子呢？！

　　“哈……哈哈。”她试图用笑声蒙混过去，“你是新来的女仆吗？”顺便换了个话题。

　　艾丽维亚站在阴影里打量克莱尔。她来这里参加舞会好多次，但没见过她。棕色的头发、高挑的鼻梁、苍白的皮肤、黑色的眼睛，外形上看不出出挑的地方，不过女仆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是的。我叫克莱尔。”克莱尔诚实地应道，然后，继续盯着艾丽维亚的上半身，“你看上去……”

　　求求你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艾丽维亚觉得她有必要提点一下克莱尔：“克莱尔……你是第一次当女仆吗？”

　　“是的，小姐。”

　　“哦……克莱尔，你可能不太明白。但是，实际上，你刚才的行为……可能作为一个女仆来说，你对我……大概有点不太礼貌。”

　　艾丽维亚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完了这句话。

　　克莱尔看上去有些疑惑：“可是小姐，您的确是很想脱掉您的紧身胸衣啊，它让您不舒服了。”

　　是的，艾丽维亚想，这件紧身胸衣的确让她不舒服了。但是……

　　“克莱尔，你只是个女仆，在我第一次说不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该听我的话离开。而且，你的说法太直接了。在一位贵族小姐面前，你应该要委婉点。”

　　“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委婉。”

　　“……”艾丽维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你为什么还没有被辞退？”这种性格……根本不适合当女仆吧。

　　“可能因为我刚来？”

　　“……你说得……很有道理。”

　　艾丽维亚结结巴巴的说完这句话。她的反应似乎极大愉悦了克莱尔，克莱尔扑哧一下笑了。

　　“小姐，您很有趣。”她瞳孔的颜色有那么一瞬好似变深了，那个时刻她不像个女仆。克莱尔盯着艾丽维亚。“您和其他小姐不太一样。”

　　“哦……是吗？”她干扁扁地回答。她觉得没什么区别。她和她们一样无趣。

　　“我觉得，当你的贴身女仆，或许会很有趣。”

　　“……嗯？”艾丽维亚懵掉了，好半响她才反应过来，“我的确需要一个新的贴身女仆。”她的上一任贴身女仆犯了点错误，被赶走了。“可是……这不是我、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克莱尔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嘲讽般地笑了笑：“不，小姐，我能决定。”

　　艾丽维亚觉得她有必要让卡莱尔清醒一点，正当她在脑中整理着词句思考如何劝导的时候，她的母亲开始叫唤她，她必须要走了。克莱尔也听到了她母亲的呼唤声，主动为她让步。她经过克莱尔的身边，踏入房间。然而在第二步迈开前，她鬼神神差地回了头。克莱尔在看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表情看不真切。她心中一动，或许夜晚容易让人产生不可思议的妄想，或许是克莱尔之前的表情迷惑了她。

　　她开口，但不是劝诫：“那么，我期待你的到来。”

　　于是第三天，克莱尔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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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维亚从沉睡中醒来。

　　她沉迷于回忆，不知不觉睡着了，连晚饭都没吃到。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艾丽维亚起床，先去洗了个澡，再去厨房寻找食物。

　　她一边吃着拉面一边继续回想。除此之外，她还能想什么呢？

　　那时她虽然内心抱有期待，希望克莱尔到来。可克莱尔真的到来，她反而不敢与她接触。女仆——尤其是贴身女仆，而且克莱尔之前还是马里诺家的女仆，不是说想当就能当的，可她就这么来到了她的身边——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她对克莱尔几乎要产生恐惧。但更多的，其实是激动，可她强制无视了它。她不明白，她早就厌烦了贵族生活，早就厌烦了她之前的人生，她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底。她迫不及待地渴望改变，现在她处在改变的边缘，却犹豫着踏出去那一步。

　　克莱尔是个合格的贴身女仆。真奇怪，她之前明明不像个女仆，可如今却做得得心应手。克莱尔没有提起那晚发生的事，她们就像普通的小姐和女仆那样相处。但只有艾丽维亚一个人知道，她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在心里问着克莱尔，她是谁？

　　而改变的那一日，总会到来的。

　　露西死了，死于难产。露西是她的远房表姐，才20岁。她的孩子也没活下来。艾丽维亚听见她的母亲和其他贵族夫人讨论这件事。她们说着可怜的露西，为她哀悼。

　　最后她们说：“没有办法，这就是女人的命运。”

　　那就是转折点。

　　她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充斥着她的全身。

　　艾丽维亚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这并不是说她天生乖巧，而是她很早就隐约看明白了，她的宿命。

　　艾丽维亚·科斯塔是这个家族中的第二个女儿，她有个哥哥和妹妹。她知道她拥有财产，同时她也知道这些不属于她。她的哥哥会继承科斯塔家族大部分的资产。剩下的一小部分属于她和她的妹妹，但在出嫁之前，这些都不属于她与她的妹妹。就算出嫁了，她也不能完全掌握这些财产。如果她的丈夫需要，她必须要给他所想要的。

　　她看起来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她不属于她自己，她属于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的丈夫。

　　她和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她们甚至不算人，只是个物品。露西死了，她的丈夫会伤心一阵，可很快，新的妻子会到来，比露西更加漂亮、更加年轻、更加有钱。这个时代，所有女人都无知觉的、被迫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可她不想。

　　那天晚上，她打开克莱尔的门，克莱尔没有睡，似乎知道她会来。

　　房间里没有灯光，黑漆漆的。厚重的窗帘也遮挡了户外的光线。

　　她在黑暗中开口：“克莱尔，你是谁？”

　　克莱尔笑了，她说：“小姐，我是拥有力量的人。”

　　她平静地回答：“我要你的力量。”

　　克莱尔的声音带着对她的质问：“哪怕之后一切天翻地覆？”

　　这次换艾丽维亚笑了，她好像觉得克莱尔的问题很好笑，她说，语气坚定：“我要的，就是一切都天翻地覆。”

　　悉索声。她听见克莱尔下床向她走来。接着，她看清了她，她身上闪耀着火炎。

　　她睁大了眼睛。

　　克莱尔以骑士的姿势向她跪下，她拿起艾丽维亚的手，轻轻送上一吻。随后，为她戴上了戒指。

　　“小姐，为您效劳。”

　　她说。

　　这就是——她的克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