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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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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阻挡了回京的路。
等苏陌到了京城,已经是一月以后的艳阳天了。
苏陌和宁姝一起进的宫,骆疆北这件事,她有必要同宁衍亲自解释一番。
宁衍却是大手一挥,说不插手她的私事,别太过分就成,让她先养病,养上大半月再去上朝。
苏陌打算去北地,半月以来就在这一块上下了大工夫,时间日久倒是摸出了点门道,摸清楚深浅,拿了灾粮账本,捡着朝会热闹的时候,上朝去了。
饶是有再紧急的军国大事,一女子上朝这件事还是惹起了轩然大波,许多官员大概是背说辞都背了好几月,宁衍一坐下来就纲常伦理慷慨激昂地陈述辩驳了一番。
“皇上,宗族礼法,人伦纲常不能乱,女子怎能上朝——”
“皇上,请皇上三思。”
苏陌看好几个面色涨得通红似乎与她站在一起都觉耻辱的模样,是深深的替这个时代的女子悲哀,生儿养子,十月怀胎把儿子生下来抚养成人,到头来就成了儿子最为鄙视看不起的一类人。
苏陌没工夫吵嚷嚷这些,宁衍也不耐烦听,拍案定了谁也不不许言论此事,谁受不了,可自脱了官服离去。
吴存仁不在,文官里礼部尚书为宰相马首是瞻,宰相不在他不发言,户部尚书和工部挂钩,苏陌带来的实惠,那苏陌当金主爸爸看看的,如何会自搬石头自砸脚,剩下兵部、吏部,刑部,一些是太子太傅陆知章的族中子弟,其余云秉天打头,他手握重兵,站在一旁不吱声,就是站在皇帝这一边。
叫嚣的那几人不是硬茬子,看了这风向,渐渐也没声了。
苏陌看得心中好笑,还以为会有几个撞柱示威以死相逼的,她连针灸包和急救药都准备好了,没派上用场。
这一阵消停过后,刘云青率先出列,说灾情的事。
明城是北地首府,刘云青是户部侍郎,明城太守冯云亭是他岳家兄弟。
每年开春都是奖励耕种规劝农桑的好时机,北地这一片年成不好,又年年水涝旱灾,浊河水泛滥,饿殍满地易子析骸,遭到戎狄侵犯时更是毫无防守之力,太守一任换一任,基本都没什么成效,现在这位置空缺下来,谁也不愿上。
一来那是个苦地方,有任太守还曾经被戎狄掳掠了去,身首异处,二来总是起不来成绩,政绩考核的时候就要拖后腿,不但升迁无望,还会因为难作为,无作为贬职,时间日久,北地的形势就越发严峻了。
发出去赈灾粮就是填窟窿,年年填,没个尽头。
要粮食要成了习惯,还有些贪官污吏在里面浑水摸鱼,比如现在开口的这位刘云青,说的是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情况紧急,“臣跪请拨粮救济,北地旱灾,二十万子民啃树皮,吃泥土,朝廷若是弃之不顾,那真是要饿殍满地哀鸿遍野了。”
吴存仁老宰相今日请了病假,再加上今日说的是民生大计,苏陌便和户部尚书并列文官之首,这时候只耷拉着眼皮听刘扒皮哭诉。
宁衍头疼,他知道赈灾这里头有猫腻,但刘家祖上也是跟着太[祖爷一起打江山的,这百年过去,刘家一族树大根深,他纵是派了监察御史去,那御史也是打哈哈,顶多也就逮出一两个底层小毛贼交差了事,挠痒痒一样无济于事,二来北地这一块,确实难治理……
“皇上,灾情救济耽搁不得,春耕粮种晚了一日,到北地时晚了月半有余,错过了耕种的好时机,来年又是一片枯黄啊皇上……”
宁衍还未开口,苏陌旁边的户部尚书陈铎站不住了,当即出列,朝刘云青怒道,“冯大人是怎么治理的明州,年年要钱,年年哭穷,当朝廷是你家的后院钱袋,想拿钱就拿钱,年年给钱,也不知这钱是装进了谁的口袋,百姓们有没有吃到一粒米!滁州水患还空缺着,三十万子民流离失所,三天前就报上来了,人年年给朝廷入赋税,你这里一毛不拔,还着什么急?”
后头就有六七人纷纷站出来给刘云青说话,指摘陈铎,“还请陈大人慎言,刘大人出了名的清廉,寻常连好友相赠之礼都不肯收,宅居清贫,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
“陈大人您这是信口开河了……”
苏陌掀着眼皮看去,见六七人里有三人还是三品大员,便微微眯了眯眼睛,两位侍郎,一位大理寺九卿,苏陌都熟,以后毕竟是要做官了,该做的功课苏陌一点也没落下。
她回来接受了苏家的家业,两年来第一波受训的人已经先一步派出去干活了,生意人最重要的是信息流通,而信息可以共享,苏氏的钱庄、茶楼食肆、甚至建筑山庄、布庄、粮庄一步步往天下九州蔓延,有人的地方,就有消息流通,在这一块上手掌天下,是迟早的事。
北地这些事,只是一个开端。
苏陌等该出来的人都出来了,出列道,“皇上,臣有话说。”
苏陌嗓音不高,却让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
毕竟太过另类,一把女嗓。
宁衍自个都愣了愣,才轻咳一声开口道,“爱卿请直说。”
宁姝知道苏陌今日要上朝,就跟了过来,在龙椅后面的屏风后看着,被这群苍蝇一样买菜一样你来我往的臣子吵得头疼,这会儿见苏陌要开口说话了,整个人神志都是一清,她知道苏陌这两月来在忙的事,这会儿都忍不住跟着激动了。
她还以为她今日准备当个鹌鹑蛋,窝着不说话了呢。
就知道她不是会怕的人!
苏陌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这篓子捅出去,她自己兜得住。
苏陌也没说,只从宽大的官服里拿出厚厚的两大捆文书来,先给皇帝发一份,然后让南北帮着发,发完文官发武将,走到正中央那刘云青面前,顿了顿,还是给了他一份。
都是整理拓印过的,账本、证人证词、地契房契署名,包括一些官员间来往的密信,都清清楚楚按顺序编号地贴在后头,朝堂上三十余官员,哗然变色,第一页是叙事呈词,宁衍看完,随后哗啦啦匆匆看过后面的证据,心中震怒,他知道刘云青会贪,但没想到会贪这么多,也没想过会牵扯这么多,至少里头还有两人是他看得上的好苗子。
这是当他是瞎子傻子一样糊弄了。
宁衍怒不可遏,一脚就踹翻了庭堂上的案台,起身在上首来回踱步。
刘云青脸色大变,拿着证状就想撕,苏陌抄着手看着,淡声道,“撕了也没用,莫要自欺欺人,原件在皇上那里!”原字拓印这样的手法,只有她手里有,也算是惊喜罢。
刘云青脸色刷地惨白,身体晃了两下又很快瘫软在了地上,被后头几个不断嚎哭求饶的亲信惊得回过神,连着在地上跪爬几步,往宁衍跟前,不住磕头,“臣冤枉!定是这妖妇凭空捏造,陷害于臣呐,请皇上明鉴,臣一身清贫,怎么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哭嚎完又转向苏陌,怒声叱骂,“妖妇,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血口喷人害我!”
云秉天收起手中的文书,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恐刘云青伤了她,上前扣住刘云青手腕,压着他不给动,沉声道,“刘大人先起来,皇上英明,清者自清,皇上英明,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苏陌脸上无绪无波,淡声道,“您一身清贫,本官可看不出来,您官帽下发簪里镂空装了金珠子,颗粒巨细,粒粒分明,工艺精湛,市值数万,身上穿着得锁子甲价值千金,腰带里暗绣软银线,试问你一清贫官,是怎么积攒下这一身行头的。”
苏陌知道这些事,是因为锁子甲是她让人照图纸打出来的,类似金丝软甲,刀枪不入,世间只此一件,她顺腾摸瓜,有心要查,哪有查不出的理。
拔除萝卜带出泥,只要确定刘云青有问题,其余一切都好说。
刘云青浑身汗湿,指着苏陌指尖发抖,想朝后踉跄又被云秉天扶住,云秉天不让他晕,他便晕不了,宁衍大怒,叫了禁军进来,“给朕取下来看看!”
要救灾,不拔除原来的蛀虫怎么行,官官相护,大头给他们掩盖的朝中,不除了刘青云,她的粮食很难进北地,别说是进百姓们的肚子里了。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朝堂惨然一片,霎时都是哭喊求饶声,苏陌是没一点预兆平手扔了一柄炸雷,并且铁证如山,谁还敢战队,树倒猢狲散,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称,掂量着轻重,吏部尚书再站不住,出列道,“臣等恕罪,竟未察觉朝中有这等欺上瞒下贪赃枉法之人,臣请收押罪臣刘云青。”
刘青云是真哭了,眼泪鼻涕一齐流,“臣知错了,臣是一时糊涂,这才犯下大错,臣该死,臣该死!”
宁衍怒火烧过之后是疲乏,和苏陌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个杀一儆百的好机会,但刘家几代元老,当真杀了,显得皇帝凉薄。
苏陌开口道,“刘氏一族为大景立下汗马功劳,刘云青却不珍惜圣上恩德,家族名声羽毛,贪赃枉法,置北地数几十万百姓于不顾,年年盘剥,中饱私囊,北地子民怨声载道,频频暴[动,倘若不按律处斩,如何对得起饿死冻死的的北地百姓,如何让子民们信服朝廷,是一个可信的朝廷,皇帝,是一个可托付的明君?”
朝上众臣连呼吸声都轻了,云秉天上前一步,行礼道,“臣附议。”
云秉天开了口,陆陆续续有三五个官员站了出来,再看向苏陌时,眼里的轻视尽数都去了。
宁衍深深看了眼苏陌,当即下了旨意,“着令大理寺吏部共同审理此案,刘云青抄没家财,三日后处斩,以谢天下。”
赶在赈济灾民的档口上爆出此事,真的是刀尖上走路,一不小心就得被牵连进去,朝上谁人敢说话,都小心埋着头,不说话了。
宁姝在后头看得跟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住激动的心情,苏陌这一把下马威,立的时机太好了,一出手快,狠,准,将一三品大员拉下了马,且铁证如山绝无翻盘的可能,成了人见人憷鬼见鬼发愁的女魔头,以后这些官员谁再叨叨之前,不都得掂量三分!
宁姝按捺住躁动的心情,挨到下朝臣子们都散去,一个健步冲出来就冲到了苏陌对面,赞道,“阿陌,好厉害,我跟你一起去北地。”
宁衍是真的被震动了,原以为苏陌就是个有些怪才的,不曾想做起官来也有模有样的,方才有臣子开口问北地赈灾春耕补粮的事,她开口就说粮食已经先一步送往了明州,不耽误春耕,且她自请前往明州,治理北地。
先不管效果如何,她这样一个棍棒一颗甜枣的办法,堵着一竿子朝臣的嘴,堵得他们脸色铁青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她给大景的臣子们上了一课,只怕今夜有多少人要辗转反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