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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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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夜,子桑南半月没上秦楼,归梦似也不在乎,依旧夜夜笑意盈然地应付着各色来客,手腕也似越发地高明了,经常一夜下来,滴酒不沾,却骗得对方散尽千金。
半月之后正是七夕,秦楼里更是热闹,归梦只任几个当红小倌去应付,自个半倚在柜台前,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盘。
直到子桑南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归梦的手微顿,抬头见微泫和欲袅都走了过去,终是罢了手,整了整衣衫,跟了去。
“哟,这不是子桑大人么?不知有何见教?”夸张地行了个礼,归梦的唇边挂了半分挑衅的笑容。
子桑南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微侧了身,道:“这位是靖安侯程卿。”
一人自子桑南身后走上前,面容俊逸,眉目间却带着半分男子鲜见的妩媚,肌如凝脂,让人不轻易看出年龄来。衬着锦衣华佩,和他右手食指上的金制指套,便越发显出一身清贵。他半眯着眼朝归梦一笑:“想来,这便是秦楼的归梦梦当家吧?”
归梦回他一个得体的笑容:“归梦见过侯爷。”
程卿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脸,这时眼中笑意更深,却让人觉得冰冷:“自然是见过的。只是这许久不见,梦当家是越发地标致了。”
几步的微泫朝欲袅挑了挑眉头,欲袅忍不住笑了。
这人当着子桑大人的面就开始挑逗当家了啊。
像是那一笑引去了程卿的注意,子桑南介绍道:“想必侯爷也听说过秦楼三绝,那儿站着的,便是当中的‘绝艳’微泫和‘绝色’欲袅。”
微泫欲袅各自行了礼,程卿只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过如此,比不上当家你啊。”
此话一出,连子桑南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归梦粲然一笑:“谢侯爷。”
“秦楼三绝,这里只是两绝,那么第三绝呢?”程卿凑到归梦跟前,软声问,带着指套的食指似是随意地一指,“那边那个?”
众人顺着他所指看去,大厅中央一人抬头看来,虽不似微泫欲袅的出挑,却自有一股醉人的风度,仿佛连眨眼都会让人为之倾倒。这时见众人往他看去,他便浅浅笑开,点头为礼。
子桑南道:“不是,那叫笙歌,倒也是这楼里排得上名号的小倌。”
“哦。”程卿敷衍地应了一声,又自看向归梦,“倒是跟当家你有点像。”
归梦的脸色微微地白了,强自维持着完美的笑容,道:“侯爷说笑了,秦楼里他们才是主角,归梦不过是个陪衬。不只侯爷看上了谁,归梦让他来陪。”
“我看上了你。”程卿下巴微扬,笑得很惬意。
子桑南的目光如箭似的看向归梦。
归梦只当不知道,笑着道:“归梦不值钱,侯爷难得来扬州,归梦实在不愿败了侯爷的兴。也不能让旁人说侯爷没眼光,到秦楼里来,居然挑上个陪衬的。”
程卿挑了挑眉,只看着归梦笑。
归梦表情不变,手上却渐有些发冷了。
“侯爷喜欢当家这样的,想必也会疼爱笙歌吧?”一个声音响起,软软的似带着无尽情意,程卿抬头,便看到笙歌已走到了自己跟前,没有像寻常小倌那样求欢,只张着一双水目看着自己,那眼中几可乱真的深情,倒让他真有几分心动了。
程卿转眼看归梦:“若这小孩伺候得不好,当家你得赔我。”说罢,笑着搂过笙歌的腰,往大厅里带去。
“当然。”归梦极爽快地应下,却觉得力气一丝丝地自体内抽里。几乎要跌倒下去。
子桑南在一旁始终看着他,心中微动,走近去,正要开口,归梦却已扬眉看来,眼中依旧是惯有的挑衅。
一口气哽在喉头,子桑南笑得天下太平:“梦当家好不厉害,侯爷远在京城居然也知道你的名字,千里迢迢跑到扬州来,第一天便要上你的秦楼了。”
“归梦做的是美色买卖,自希望更多的人知晓,多多上门,哪里有听说过婊子嫌恩客太多的?”
“谁说你是婊子了?”子桑南忍不住皱眉。
归梦虚伪一笑:“归梦有自知之名,深知在子桑大人眼里便是如此,实在不好争辩,不如认了。”
“你就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子桑南冷道。
归梦下巴轻挑:“怎么说话了?”
“你给我把这模样收起来!”
“笑话!”归梦的声音微扬,唇边笑意不改,眼中却已冷若冰霜,“归梦从来就是这副模样,子桑大人您看不惯的,转身往后五步便可出门,归梦——不送。”
说罢,归梦再不看子桑南一眼,随手夺了微泫手中的酒杯,往人群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掼碎瓷器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
知府大人与秦楼当家从来都是冤家,旁人也见惯不怪了,见归梦端了酒出来,好些人都堆了笑脸来请他,他便一一敬了过去,笑容依旧,看不出半分端倪。
只有始终僵立在门边的子桑南,看着他那一样带着笑的眼中,极淡的厌倦,心里有些后悔了。
“子桑大人何苦非要跟当家作对到底?”微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子桑南转头,见他递来酒杯,便伸手接了,苦笑道:“这么多年,习惯了。”
“当家今天,有点奇怪。”
子桑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片刻不离地跟着归梦。
微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没多话。
归梦应付了一阵,那本压在心底的厌倦如春笋般拔节,又敬过一桌,他转头朝微泫招了招手,微泫走了过去,听他道:“你跟欲袅应付着吧,都是些想讨好你们的人,也不怕他们闹事。我先回后面去了。”
微泫没多有问,只是应了一声:“当家放心。”
归梦笑着拍拍他的肩,转眼扫过子桑南,最后低眉,回身走出大厅。
突然间不想面对他了。
曾经以为,旧时的噩梦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无论如何害怕,如何惊惶,有那个人在,总能撑过去的。
却原来不是。
一步步走去,穿过中庭,走入后进,小小的院子隔绝了前头的喧嚣,归梦走到院中树下,慢慢地软下身去,靠住了树干。
程卿,他所有噩梦的来源。
无论怎么劝说自己不要怕,也还是会忍不住发抖,这便是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印记。
归梦轻轻抱着自己,闭上了眼。
长夜深暗,寂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渐近了,归梦猛地张眼,抬头却看到笙歌笑着走了过来。
“他呢?”脱口问出,归梦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已经被我灌醉了。”笙歌应,看着归梦的目光显得认真,“当家,那个人究竟是谁?”
归梦一怔,随即笑道:“靖安侯啊。”
“不是,他跟你的关系……”
“哪有什么关系,少胡思乱想的。”归梦笑骂,“你既然灌醉了他,正好歇一歇,别浪费了。”
“当家,我……”
归梦挑眉:“还是你想到前面去替了微泫欲袅?”
笙歌噤了声,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归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曲廊尽头,才缓缓长出口气,迈开了沉重的步子。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后,笙歌又自拐角处转了回来,满眼心疼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开。
他只是心神恍惚地往房间里走,开门,关门,正要点灯,却突然被谁自身后一扑,他踉跄着退了一步,而后感觉到有一个温热的身体,将他死死压在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