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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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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绿绿的城市中,真实存在的人们所追求的,不过是与这种浮世相吻合的氛围融为一体的虚无缥缈,只因他们知道,无法融入的人,便是注定要被城市抛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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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刺眼的夏日午后,夏气正浓。
这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全身黑色,面色却是异常发白的黑发女人,一个偏执到只爱黑色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莫语。
素面朝天的莫语,手腕上系有一条已经有些褪色的黑色丝巾,上面绣有一个男人的名字,只在触摸时才能知晓的绣字。她习惯一个人寂寞的生活,习惯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国度,习惯只在星期五出门,习惯只喝不加糖奶的瓶装苦咖啡,习惯只穿黑色系服装......而这些习惯,源于她的心中,有着疼痛到带血的回忆,有关星期五的回忆。
穿过人群,莫语在一家纯黑白的小咖啡馆门前站定,“BLACK OR WHITE”是这家咖啡馆的招牌,牌子上的分界线异常清晰,黑白分明。
缓缓地,有音乐一点点流入莫的耳中,分明是首陌生的柔和乐曲,却令莫语突然感到有些森寒,晕眩。
“原来,我还是只适合听激烈的乐曲。”猛晃了晃脑袋,莫语自嘲般咧嘴笑了笑,便将额前凌乱的发丝拂向耳后,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街心公园之内,有一座寂寞的许愿池,莫语每次出门,都会到许愿池旁边站上一会儿,然而,她的目的却并非许愿,只是喜欢就这样,静静地陪它一会儿。
离开街心公园,莫语的步子开始有些沉重,她苍白的面容亦变得愈加透明,然而,她明白她该往哪里走,她的目的地,是一片荒芜了很久的土地,土里面,埋葬有她所爱的人的身躯的灰烬。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乞婆步履蹒跚地慢慢向她走近,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像是在和她说着什么,而待那乞婆近了,她才听清楚乞婆口中疯癫的念叨:“化作烟尘消失了,化作烟尘消失了,化作烟尘消失了......”
一阵剧烈的刺痛感袭来,莫语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还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可四处再一看,那个乞婆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之间,一个粒飞砂钻入莫语眼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莫语便已痛苦地捂着眼睛倒地,顿时泪水泛滥。她知道,一直藏在她泪腺中的灵魂走了,所以,她的眼泪回来了。所以,她看见了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的脸。所以,她在拼尽所有力气呼喊那个名字,绣在黑色丝巾上的那个名字,她此生最爱的男人的名字。
就此,她的世界霎时跌入黑暗,只剩回音久久在空中回旋。
于是记忆,那一个个星期五发生过的变故,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再度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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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语的儿时记忆中,她的妈妈是个不会哭泣的女子,虽然,爸爸这个词语从未在莫语口中出现过。
莫语的爸爸,在莫语出生当天便已抛弃了她们母女,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事实,她从小就很清楚。可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的妈妈总在不停地告诉她,爸爸并没有离开她们,爸爸用灵魂堵住了妈妈的泪腺,不让妈妈哭。她的妈妈还说,女人的泪腺总能藏下灵魂,藏下最爱的人的灵魂。
莫语总是很爱听她的妈妈说这些胡言乱语,她还时常在想,如果要藏下最爱的人的灵魂才能止住眼泪,那她的左眼的泪腺,将用她自己一半的灵魂来堵,接着,她就只等着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出现,由他再贡献半个灵魂,替她堵上右眼的泪腺。她却不知,现实和梦想的差距,一直都存在,而她最爱的那个男人,又或许并非是最爱她的那个男人。
莫语遇到韩阳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当时,莫语痴傻了一般站在太平间门口,看着她不流泪的妈妈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尸床上,身上覆盖着纯白的白布,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眼泪。她不知道她妈妈在面对车轮的那一瞬间有没有想起她,但她知道,她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女。而韩阳,是第一个走过来拥抱她的人,他用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环抱住她,冷漠地发声:“你失去的,由我来弥补。”
搬进韩阳家后,莫语发现自己正在开始习惯依赖这个明明还很陌生的男人,他仿佛就像是一道阳光,突然照进她冰封的心,会一点点温暖她,而她,也会慢慢等待,等待这个让她的心跳变得有力的男人,甘愿用幸福的灵魂为她填补她右眼的泪腺,让她彻底远离泪水。
韩阳的家是一间远离闹市的小木屋,屋子里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阳光明媚,就连桌椅板凳,床柜门窗,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般,温暖,幸福。莫语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在她十六年的岁月里,她似乎从不曾这么接近阳光。
看起来,一切都很好,而在那个温暖的小木屋里,只有一把木吉他,一把很沧桑很沧桑的木吉他,是莫语最难触摸的领域。
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一般,韩阳确实是个温暖如春的男子,他会在深夜拥抱感觉到寒冷的莫语,也会用爱轻暖地安抚她寂寞的内心,除了某个时候,某个他拿起那把木吉他的时候,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阴晴不定。
那把布满沧桑的木吉他之于韩阳,是胜过生命的珍宝。这一点,莫语一直都没意识到,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莫语在打扫屋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原本挂在墙上的木吉他,她不了解木吉他的意义,任它凄惨地一直倒在冰凉的角落,直至韩阳回到家,直至他发现,她才知道,自己犯的错。
“莫语,这是你弄的吗?”
“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
短短的对话过后,韩阳开始大发雷霆,他扬起那只温暖的大手掌,让它变得冰冷,变得暴虐。
喧嚣终结,莫语蜷缩着身子在蹲在角落颤抖,受惊地凝望着跌在地上疯狂抽烟的韩阳,恐惧与麻木互相拉扯,令她突然累了。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韩阳完全把莫语当作透明一般,他背着木吉他早出晚归,对家里的一切不闻不问。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莫语手足无措,毫无办法,只得保持沉默。
三天后,莫语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意外地发现韩阳正微笑着守在床边看她,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柔声地说对不起。只这三个字,莫语再度沦陷,她告诉自己,阳光从不曾离开。
莫语喜欢呆呆地看着韩阳,就像韩阳喜欢用胡渣轻轻刺她的脸颊那样喜欢。在韩阳外出工作的时间,莫语也会傻瓜一样对着韩阳的照片发愣,自言自语。她习惯在孤独一人的时光里将自己的心事裸露,让自己在残留有韩阳气味的空间里放空自己,即使她偶尔清楚,韩阳并不如她爱他般爱她。
莫语出生在雪花纷纷的十二月,虽然那天是星期五,是束缚了她一生的星期五,但她在遇到韩阳之后就开始相信,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是上帝把口袋里仅剩的幸福施舍给她的日子,因此她很珍惜这一天,不管回忆是否有着黑暗气息。对于这一点,韩阳似乎也很清楚,每每到了一年中的这一天,无论是否是星期五,他都会格外宠溺莫语,给她所有她想要的。
相遇两年后的这一天,他牵她的手到她去深深的森林看雪白的世界,在雪水不小心掉落在他们脸上时,他用温暖的双唇去吮吸莫语脸上的冰冷,他把她抱起来,带着她仰头旋转,看雪白的天空成了越来越小的一个圆圈,直到彼此精疲力竭。
其实,快乐的时光也不仅仅只有这一点点。在韩阳写歌的时光里,莫语总是很安静。她泡好浓郁的苦咖啡,盘腿坐在一边看着韩阳认真的侧脸,看着他宛如纯洁天使般的神情。在那样的空间里,莫语感觉到两个人的和谐,她很享受,如和煦阳光般的和谐时光。
如同小时候那般,莫语一直在期待企盼,或许哪一天,韩阳就会微笑着把他的一半灵魂交付给她,她渴望自己变成她妈妈那样不会流泪的女子,但会远远超过她的幸福。可是,她等了那么久,韩阳都丝毫没有交付的意思,反而隐隐约约在对她保留着些什么。这种不好的情绪开始纠缠莫语,令她不安,令她难受,却无可奈何。就像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自由不安分的灵魂,不会让她轻易受牵绊,却难以逃脱韩阳为她织就的那张网一样的那种无可奈何。要知道,她曾经是多么渴望去沙漠,却为了安于绿色的韩阳放弃,只为爱。
情人节对于莫语而言,其实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节日,可是,偏偏这年的情人节,是韩阳的生日,春节后的第四天,而且,还是星期五。
莫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感,因为这几年来,这个日子韩阳从来不会回家。但是对韩阳的深爱让她忘却了这些事情,她用刺骨的凉水浇在自己干涸的脸上,说服自己上帝会祝福自己。然而,事与愿违的事情,总是在发生。
太阳升起的时候,莫语乘车去了市区,买回了许多的食材,以及一朵像血的玫瑰,她知识想要亲手给韩阳做一顿丰盛的生日午餐,她觉得,她会让韩阳获得感动,然后真正爱上她。
莫语忙碌了整整一上午,才让各种韩阳喜爱的菜肴摆满了桌,然而,在时针从正午十二点指向下午两点的时候,饭菜已凉,韩阳回归的脚步却还没有响起。
“或许是路上堵车了。”莫语喃喃自言后,立即闭上眼睛闻着如此温暖的菜香,脑海里的憧憬又被放大。她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大口的玻璃杯,盛上了满满的清水,然后把剪好枝叶的玫瑰慢慢放了进去。玫瑰的花瓣有些沧桑,莫语用手指轻轻抚摸它们,心里有莫名的感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语闻着越来越淡的饭菜香渐渐入睡,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精灵站在她的头顶唱歌,她伸手想要触碰它,可是在就要触到那瞬间,她的梦被惊醒。天已黑透。韩阳踹门进屋,满身酒气。
在进屋后的几秒钟,韩阳的身子僵了僵,他闻到了玫瑰花散发出的独有的清香气味,他的心突然就痛了,好似被重锤击中,渗血,粉碎。他看见满脸倦意,却仍在尽量微笑的莫语,他看见她的身边摆放的那一个玻璃杯,那一朵血色的玫瑰花。突然间,他冲上前,瞪了双眼看着那朵玫瑰,他感觉到全身的寒意,花瓣垂着头,在狂笑。他开始颤抖,拳头不自觉握紧,他再难克制,猛地拿起木吉他朝桌上砸去。
桌子裂了。玻璃杯碎了。莫语傻了。
韩阳停了手,大口大口喘气,身子缓缓滑落。
时间就此静默,韩阳怨恨地看着莫语,眼神能凝出血滴。
莫语深深吸气,尽量躲避开他的注视,只摇晃着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所有的碎片。渐渐地,她的手心渗出红色的液体,或许是血液,或许是花泪。触目惊心。
“阳,你知道我爱你,你怎么可以......”莫语用一种即将崩溃的声音慢慢地说话,但是,她很快就感受到韩阳饱含杀气的眼光,不得不噤了声,只微微颤抖。
良久,韩阳终于静了下来,他的目光也逐渐温柔,他看得到莫语右脸肆虐的泪,无辜的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落泪,他的心就此一寸寸被揪紧,有种透不过气的闷。
莫语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她缓缓走近他,用仍旧颤抖的手轻轻碰触他的头发,可是她的胃骤然间痛得厉害,她只得蹲下身去捂住胃的部位,小声呻吟。
“语,你不该爱上我。或许偶尔的时候,我能给你所需要的阳光,但是你我都清楚,那是不完整的。你知道,虽然在那次交通事故之后,我们的命运被紧紧联系在一起,你也渐渐走进了我的世界,可是,我,还有你,都不该背负痛苦继续留在这个孤独的世界。其实,我早就该死的,若不是为了补偿你的话,毕竟,是我夺走了你唯一的亲人。语,你爱我,可是,我又能给你什么呢?我的玫瑰已经走了,我不可以再爱上别人的。在那次事故中,玫瑰用她的生命保护了我,她走之前,还不忘亲吻我的脸,她在我的怀中失去生命,可那同时,我的灵魂,也早已随她远走。鲜红的玫瑰,我已经不配拥有。况且,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她一定在等我,我们说好的,一辈子都要在一起过生日。语,我该走了,我不可以再让她独自等待。语,你走吧,你快走。”
韩阳的声音一点点侵蚀进莫语的心,撕裂。
莫语用手野蛮地将脸上残留的泪擦干净,指甲一不小心便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血丝便渗了出来。
“阳,你伤害了我,我是该离开你,离开你的一切!而你,也的确应该去追随你那可笑的爱情。不过,我也有权利向你索要一样东西,就当作这几年我为你付出的回报,就当作你当年撞死我母亲的补偿!请你,将你的灵魂赠我一半!请你,死死守住我右眼泪腺!请你,不要再让我有眼泪!”说完,莫语猛地冲出木屋,却发现黑夜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她顿了顿,又返回木屋,完全无视韩阳的存在,自顾自忙碌着收拾自己的行李,足以让她温暖的行李。
临出门前,莫语在韩阳面前站定,她咬紧嘴唇俯下身去拥抱住他,狠狠吻下去,然后,破门而出......
“懦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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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莫语在车站的大屏幕前站定,新闻在播,美丽的女主播清晰地报着一条社会新闻,她静静地仰着头,开始有了笑意,脸也开始抽搐,只是眼睛,沉重地合了起来。
韩阳终于还是履行了他的诺言,去了玫瑰的世界。就在昨夜,小木屋成了灰烬,成了世人今晨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良久,莫语的眼睛终于张开,一切还是原状,候车室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莫语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右眼,她想,泪腺一定是被填补好了,不然,她怎么会哭不出来呢?!
突然间,周围仿佛被灌满了风,冷冷清清。
莫语笑了笑,轻轻自语,星期五,是个离别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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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的一个夏日,在城市郊区的一片荒芜之地,有一个黑色女子了无声息地死在了那里,在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条黑色丝巾。她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只是,她的脸上,湿润一片,很显然,那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