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送远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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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眼看着，一个多月就晃过去了，虽是腊月，容璃却闷热异常，左明渠叫下人给苏小二点了个宁神静心的香炉，给她端进屋子里来。
“今天怎么起那么早。”左明渠见苏小二已经坐在那里梳妆打扮了，含笑把香炉往她案上那么一搁，一屁股坐在了她边上，支起下颚看她施粉黛、描娥眉，“这是要去见那撒提耶么？”
苏小二突然手一滑，眉墨落了下来，被左明渠眼疾手快地一手捞起，抓了满掌的青黑。“果然是上好的螺子黛，质地真细。”左明渠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朝着苏小二咧着嘴笑。
哭笑不得的苏宫主只有从护法手里接回那笔眉墨，看了看，已经被左护法一掌抓得不成模样，只有口不对心地说着“明渠你武功真高啊”，放回妆台上。
“这些都是那撒提耶送你的？”左明渠瞄了一眼苏小二打开的精致妆匣，里面分左右两格，装有精巧机簧，左匣里满满的眉黛妆粉胭脂香膏，右匣中琳琅的金银珠宝玉器玛瑙，别说里面的物件，光是这只妆匣，皱绸贴面，金线描绘，镶有一颗浑圆黑亮的猫眼，价值不菲。
苏小二的手抚着匣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样的物什，看着就像他的赠物么？”
“值是挺值钱，但还进不了紫微宫的揽珍楼。”左明渠有些不屑，紫微宫的太阴护法，打小看着翡翠珊瑚树、珍珠琉璃宝幢、千年寒玉床之类的宝贝长大，一个小机关匣子当然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他家宫主却另有想法：“进是进不了，但也算是个巧物。”说着，她玉手轻轻拂过妆匣右侧，不知是按了哪里的机关，一阵铁器入木的声响，左明渠定睛一看，一排黑黝黝的铁针整齐地钉在了苏小二的妆台上。
“原来是个暗器匣。”左明渠也只有顺着苏小二的意思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怎么上心，想着等回宫了以后，一定得带着宫主入揽珍楼好好开开眼界。
苏小二扫了眼钉在妆台上的毒针，吩咐左明渠把那些针给起出来丢了，自己仔细打量起了那只匣子。
“宫主，你就这么中意这匣子？”左明渠把毒针悉数扔进炭火里烧化了，走回苏小二闺房中，发现她还在煞有介事地研究着面前这只皱绸妆匣。
“看。”苏小二把匣子端到他眼皮底下，里面的珠宝胭脂都已经拿了出来，原本□□针的那一个暗层已经被苏小二快手快脚地拆了暗器机簧，空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左明渠依旧不解。
“兴许什么时候派得上用场。”苏小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到妆台前，把拿出来的珠宝胭脂再一个个归回原位。
“让厨房做一些早点吧，我吃了早饭就去见皇子。”苏小二背对着左明渠说道，“也就这几天工夫了，再不说，就得去求见国主了。”
“好，你要吃什么？”
“……灌汤包，不知道琅玻的厨子会不会做。”苏小二随口说了个在北辰时经常吃的点心。
左明渠暗自叹了口气，他家宫主的确是想念紫微宫了，但也只有劝阻了她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你还是说些他们会做的吧。”
“罢了，随便做些吃的就可以了。”苏小二一听，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甩了甩袖子，坐了下来，拿起一枚新的螺子黛，继续方才未完的事。
苏小二与左明渠到王府的时候，那撒提耶听说苏宫主来访，亲自到了门口来迎，一手给苏小二扶了，一手忙着往里面请，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这位是个碰不得的瓷人一样。
“不知苏宫主这次前来，可是为了廖先生上次提过的事？”那撒提耶看苏小二喝了口茶，才开口问道。
“殿下料事如神，苏某正是为此而来。”苏小二不习惯这王府里茶叶的味道，稍稍皱了皱眉，“不知道殿下布置得如何了？”
“全部妥当，相信皇弟也给苏宫主那带过信了吧？”
“娑伽罗办得很地道，那殿下，我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开始吧。”苏小二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说道。
那撒提耶却是脸色发青：“苏宫主，你是当真？”
“殿下，之前说的好好的，怎么？眼瞅着就要言而无信了么？”
左明渠看着苏小二，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让他心底起寒，苏小二现在是个什么心境，他不得而知。新妆将她衬得越发得像她亲姐姐苏暮烟，一样冷然的眉黛，一样无情的粉面，一样凉薄的红唇。
“阿苏。”左明渠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叫了她一声，这一声把那撒提耶也喊回了神，原本定定然一双眼珠子，转了一圈，落在了出声的护法身上。
“嗯？”苏小二那颗小巧玲珑的脑袋瓜子，微微侧了侧，转向他。
“宫主，这事……不如……找个替身吧？”左明渠不忍心地皱起了眉，心想：难道是因为被拔离了根，才让她一天一天的冷下去。
“明渠，我定的主意，变过么？”苏小二看着他，斜着一双眼，让人猜不出语意。于是太阴护法就喏喏地噤声了。苏小二将手一伸，平心静气地看着那撒提耶：“殿下，开始吧。”
咸安九年腊月十四，琅玻国大祭司占天得神谕，妖女乱国，血祭主神。
“妖女吗……”即将拥有自己的年号的这位新帝，听完探子深夜来的密报，启开双唇，无声地笑着，“确然是苏沐嫣么？”
“确凿无疑，进入北辰的琅玻商队里的商人喝醉了酒，就说漏了嘴，被墨将军安插的密探听了去，墨将军立时派人去琅玻，到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把苏沐嫣给抓了起来，据说是囚禁在神洞里，生不如死。”
“璟浓这次立功不小，朕让他去戍守临潼果然没错。”朱承奚压下快要冲破牙关的狂笑，“听说这次为了报信回来，累死了三个探子？”
“因为是陛下吩咐三千里加急的事，臣等自然……”
朱承奚手一挥，打断了镇抚司主事王和的话：“传朕的令，予三位镇抚使以厚葬，遗族各派金五百抚恤。”身旁的司礼太监听了，立马应声接过，告退传旨去了。
朱承奚等书房门再一次被小心地关上后，终于又开口问主事王和：“王卿家，除了这些个不清不楚的消息之外，可还有其他了？”
“有是有，不知道陛下想听哪些？”
“哪些？看来还是有不少喽？”朱承奚坐正了身子，脸色一沉“王和，你好大的胆子，朕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么？”
王和见圣上的脸色阴晴不定，立马把身子伏得更低，谦恭地说：“微臣不敢，微臣是怕有些话说出来，会惹得龙颜不悦。”
“哼，你只管说来。”朱承奚的面上浮起一层阴翳，“是璟浓的事么？”
王和浑身一凛：“陛下已经知道了？”
“朝中多的是嫉妒璟浓的人，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的就有人往朕这参本，连镇抚司三千里加急都赶不上啊。”朱承奚话掺讽刺，“王和，依你之见，此事是真、是假？”
“陛下是说……墨将军私会燕锦天与琅玻皇亲的事么？”王和不敢妄言，小心确认着。
“朕说的就是有人传墨璟浓意图不轨，以下犯上的事！”朱承奚的话铿锵有力，鞭打在王和脊背上，让他不由瑟瑟发抖。
“陛、陛下，此事尚未查清，陛下不可轻信谣传，微臣愚见，墨将军与陛下乃总角之交，又多有感激陛下知遇之恩，怎么会犯陛下的大忌讳，这难保……不又是那群草莽之士的伎俩，以挑拨离间，坏陛下圣名。”
“在那些个言官口中，朕不早就落下任人唯亲、暴虐不仁的盛名了么？”朱承奚冷笑，“璟浓与朕打小一起长大，墨家于朝廷向有丰功，朕如何会怀疑他。只是朕觉得，有些人，枉读圣贤书，不论经谈道，却只知狺狺乱吠，哪里配穿一身堂皇朝服。”
“微臣明白。”王和偷眼看着朱承奚的脸色，见他露出微微的笑意，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暗忖：明个起，这朝堂上不知道又要死谁了。
“好了，说些别的。”朱承奚挥了挥手，似乎想要驱走一些不好的念头。
“是。北辰细作来报，琅玻国的商队和那位随着商队一同去北辰的娑伽罗皇子，的确是去做生意的，娑伽罗年纪尚幼，有些莽撞，但是……他却居然是琅玻国当年正室所出的嫡系皇子。”
“正室？”朱承奚心口一跳，两条眉毛再次蹙了起来。
“回陛下，这个娑伽罗，就是当年琅玻女王伽罗荼的亲弟弟。”
乍然听到伽罗荼的名字，朱承奚的心猛然间漏了半拍，失声惊问：“什么？！伽罗荼？！当年琅玻正室唯一的一个皇子，不是在五岁的时候便染了恶疾早夭了么？”
“这其中情节，尚未探明，琅玻国这几日正忙着新国主的登基，没人去关心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娑伽罗，那撒提耶皇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可有谁知道伽罗荼的下落？”朱承奚的声音，竟是发起了抖。
王和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主上：“陛下，这正是微臣想要禀报的事。娑伽罗皇子莽莽撞撞的，燕锦天问什么他就说什么，那下令把苏沐嫣送进神洞祭天的，居然就是失踪已久的琅玻圣女伽罗荼。”
“她……竟然还活着？！”
朱承奚狠戾的表情让王和吓了一跳，这位镇抚司主事，自然是知道他与伽罗荼曾经的过往，也只有稳住心神，挑拣些不会刺激到主子的话语来回禀：“活着是活着，但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一直居住在神洞深处，只有琅玻皇室知其所在，不过，当今皇室依旧十分仰赖伽罗荼的所谓神力，仍将其奉为圣女，家国大事无不听其卜言，犹胜那如今已被处死的大司祭。”
“圣女？”朱承奚轻蔑地重复了一遍，却还是掩不住眼底恐慌，“以活人祭天，只怕她自己才是妖女吧？琅玻国也算是气数将近，妖孽横生。”
“陛下，虽说如此，但琅玻国的新国主那撒提耶却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这不需你说，朕自然知道。那么，他们此次想要用苏沐嫣祭天，可还有什么来由？”
“来由？琅玻那里倒没有动静，若是想要向我大巽做什么交易，应该这时候就有……”王和话还没说完，又被朱承奚给打断了：“废话，这种事还需要你来说么？朕是问，为何偏偏是苏沐嫣？”
“微臣该死。”王和再次伏下身去，“说是苏沐嫣为紫微星下凡，若以其血将御日大神祭上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坏中土之紫气，长琅玻之国运。”
“紫微星……若她真是紫微星，那为何朕铲除紫微垣、抢其北辰之时，紫微帝君没有出……”朱承奚话还未说完，自己先想到了在北辰的不快遭遇，不由抿紧了嘴唇，把话咽了回去，他沉默了半晌，再次开口，“北辰那里知道这事么？”
“燕城主是个聪明人。”王和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递到了司礼监的手上。
“这什么好东西，你得藏着掖着，不早些拿出来？”朱承奚瞥了一眼摆上书案的折子，寒声问道。
“微臣不敢，只是燕城主亲口嘱托，圣上若是不提，便千万不要拿出来，免得龙颜震怒。”
“哦？是这么了不得的东西？让燕锦天也怕朕生气？”朱承奚其实已经猜到了半分，手一抖，把折子展开，双眼匆匆瞥过，果不其然，他又是一声冷笑，“王和，你知道这折子里写得什么？”
“微臣不敢偷看。”
“朕这就给你看。”朱承奚将奏折掷到王和面前，“你给朕瞪大了眼珠子，好好看清楚。”
王和知道大事不妙，抖抖索索地将奏折展开，越看越是汗如雨下，最后将折子一丢，全身伏了下去：“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这里面还能写着什么，只有燕锦天，敢在朱承奚的老虎屁股上拔毛，也只有燕锦天，敢话里带刺地威胁他朱承奚，要求赦免苏沐嫣与紫微垣的犯上之罪，还北辰以自由之身，以往之事概不追究！
好大的胆子，留你一条贱命，居然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朱承奚眼看着就要掀案而起，但想到燕锦天在折子里写的话，还是将怒气强压了下来。
“按燕锦天的意思，朕要是不饶了苏沐嫣，天下人将笑朕失德不仁，骂朕违逆祖训，真是笑话！”朱承奚唇角一勾，想要再讥诮几句，却只是发出一声干笑。
“陛下，若那日真的不是苏沐嫣指使的刺客，那的确……”王和并不知朱承奚当初是给苏沐嫣下了一个套，低声下气地说道。
“你是想叫朕将北辰这块肥肉再给吐出来？这让我大巽从此有何颜面于天地间立足！”朱承奚拍案怒斥。
“陛下，燕城主……给的法子，以微臣之见，的确是上上之策。”
燕锦天到底是燕锦天，他早就猜到朱承奚没那么容易松口，便送了他一个好下的台阶。说天罗教覆灭之后，仍余火不尽，颇有死灰复燃之势，暗地里蠢蠢欲动，在苏小二上京之前便遭遇天罗残党刺杀，护法左明渠身中剧毒，贴身侍婢死于非命，而这苏小二被扣上的谋反行刺的罪名，也实为天罗教栽赃陷害，有意毁去紫微垣与大巽绵延百年的兄弟情义：“思尧帝德深，成百年佳话，今断雨露，凡民无不怨。夫手足者，虽内阋于墙，犹外御其侮，上以为何。”
燕锦天这篇折子洋洋洒洒，追溯往昔，抬出了紫微宫初代宫主朱君翊对朱奉尧有救命之恩、情同手足这事，附一小书：“值改元之幸，普天同庆，惟望陛下念及上天之德，大赦天下，还犯妇苏沐嫣清白之躯，官复原位。北辰归复紫微帝君一统，俯拜圣德，年纳丰贡。”
但谁又知道，这到底是苏小二的计策，还是燕锦天的谋划呢？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送远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