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劫》水*尘

3、花之魂，叶之魄，花叶相合人相错

　　曼殊随着元辰前行，前尘过往历历在目。她的脚步终究停在奈何桥头，目光幽幽的望着眼前铜锅里的浓汤。
　　“孩子，喝下孟婆汤，给未来一个空白的开始。”孟婆微笑的递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汤。
　　曼殊了然一笑，端起汤碗，正要下咽，猛地瞥到忘川河对岸那一片彼岸花海。鲜红似血，不掺一丝杂质。曼殊嘴微张，手中的汤碗悠地自手中滑落，金黄的液体洒溅了满地，破旧的搪瓷碗透过栏杆的缝隙滚落到滔滔河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孟婆望着黑河中泛起的白色水花，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曼殊愧疚的望着水面，眼见那白碗沉入水底。水面平静如初，只留下一枝嫣红妖娆的花影。
　　“那叫彼岸花。花开叶落，落叶开花。一百年一开花，一百年一落叶。百年一个轮回，百年一场情殇。”元辰忽然开口，“不久前引过一位书生，在这奈何桥头守了十二载的花开，最后徒留了一声叹息跳下了往生井。”
　　曼殊怔怔的听着元辰的话，当他说到一声叹息时心头一动。思绪似乎回到十二年以前的酆都鬼城。总觉当日有什么悸动着自己的心，却又不知究竟为何物。二十八年独守空房，她道是家仇未了不谈情事，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在十二年前就给了别人。而那人，正是她未曾谋面又指腹为婚的表哥。
　　命运所使，曼殊终在桥头停下了迷惘的脚步。她总觉她似乎还对这一世有所留恋。她要寻觅，等待，直到她无所遗憾才肯去投胎，人生短短数十载，她不愿有愧于此生。
　　谁料，这一等，就等了五十年……
　　她流连往返于奈何桥头，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她是鬼，不会衰老，没有消亡，有着数不尽的时间等着她去消磨。终日看着鬼差引来一个一个魂魄，饮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跳下往生井，开始了一段新的轮回。前世是善也好，恶也好，来世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一张洁净的白纸，等待人们亲手描绘出精彩的画卷。
　　不知为何，孟婆很喜欢她，告诉了她许多有关鬼界的事情。有时对她笑，有时却只冲她叹气。曼殊也喜欢孟婆，每当孟婆叹气的时候总会唱支小曲给她听。孟婆永远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说。曼殊也不便多问，闲时走上桥头，迎风而立，脚下是滚滚而来的河水，偶尔夹杂着阵阵幽香。元辰会在这时忽然出现在她身旁，告诉她那是彼岸花香，是来自永恒记忆的馨香。鬼界有传言，只要将自己的记忆亲自埋葬在彼岸花下，便可拥有永世不灭的记忆。然而曼殊不为所动，只是微微含笑望着彼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是单纯的守望着彼岸花，如同守护着自己的幸福一般，谨慎，却也淡然。
　　不知如此过了多少年，曼殊竟亲眼目睹了那场百年一次的情缘劫。所谓花叶不同生，所谓永世不得见便如这彼岸之花。毫无预兆的落败，没有杂质的红海瞬间失色。瑰丽的嫣红陡然褪去华美的外衣，只剩下黯淡的黑色妖姬迎风而立，独自凋零……尽管已然失去了艳丽的色彩，彼岸之花依然妖娆，摄人心魄。这便是永不会改变的来自永世记忆的媚惑。但曼殊依然只是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她心中虽有一抹身影无法辨清，不能抹去，但她放任那道身影心中遨游，不加阻拦。一切，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若是有缘，总会相遇。她从未想过自己去追寻什么，一切只顺着心中的命运。却不知，这命运，终归会使自己踏上万劫不复的境地。
　　曼殊实有为彼岸花的凋谢而惋惜。不仅惋惜美的逝去，更感伤这阴司之地唯一一抹颜色的消逝。她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又是万般慨叹。孟婆悄悄来到她身旁，枯槁的手掌覆上了曼殊那双柔嫩的小手。她说这是百年一次的情缘劫，朱红花谢，碧青叶生。花朵一世孤寂，独自怒放，独自芳香，直至花容失色余香惨然也盼不到叶生，唯有带着未果的情怨独自踏上死亡之路。花朵的死，正是叶的生机。这便是永世不得见的愁情。
　　元辰在远处遥遥望着如画中人般美好的曼殊，心中更是愁思万千。他爱着曼殊，早在曼殊的前世就爱着她，就像他爱那些彼岸花……他心知曼殊与沙华的一切姻缘，一切情史，却不得告知。三世情缘劫，是他们注定无法逃脱的劫数。
　　元辰回想起过往。曾经的曾经，自己也不过一个多愁善感的新任鬼差而已。每当在这奈何桥畔遥望着彼岸花叶永不得见的无果姻缘，心中总有太多的感伤。尤其见那彼岸之花的黯然褪败，心中更是隐隐作痛。他总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它们了却它们的心愿，哪怕只有一次……
　　往事正如流水，滚滚东去不复还。元辰望着滚滚奔流的忘川河，心中感慨良多。到如今，自己竟仍是这多情之鬼，元辰苦笑。再回神，见河中倒映着两个清晰的人影，一个是自己的前世，一个是自己的现世，还有一团白茫茫的倒影，大概是自己的来世。或许结局，早已注定。元辰再笑，倒像自嘲，随后离开鬼界，到阳间继续他的工作。
　　孟婆看到元辰黯然离去的背影，又瞥到河中渐渐淡去的白影，心中已是明了。忘川河中倒映的三生本该清晰明澈，然而元辰的来世确是一片白雾，而且鬼差本该没有来世，但忘川河中却映出了元辰的来世……或许这结局，是个悲剧……
　　“婆婆。”眼见远出来了人影，曼殊匆匆唤醒了神思游走的孟婆。孟婆用打量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曼殊，不声不响的开始了熬汤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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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界没有日升日落，没有月圆月缺，也就没有时日可谈。不知过了多少年岁，似乎是五十来年的光景。日日守着相同的景色，做着相同的事情。漫长的时光磨灭了曼殊所有的心气，磨没了她所有的执念。她苦笑一声，道：“花之魂，叶之魄，花叶融合，便是湮灭。”之后孑然饮下孟婆汤，跳下了往生井。元辰从阳间匆匆赶回，想要留住曼殊，却只抓住了曼殊的一条丝帕。元辰将丝帕覆于脸颊，轻轻摩挲，不知不觉，泪水涌了出来。原本，鬼是没有眼泪的。现如今，元辰的眼泪也如何也止不住。孟婆在一旁看着他，只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关于情感，关于命运，她从来都是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因为自己的感情，也同样只是一个失败品。
　　与此同时，沙华的魂魄幽幽回到幽冥界……
　　元辰回头望向沙华，轻语：“你回来了？”眼神极为复杂。
　　沙华看着元辰的眼，默默重复，“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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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辰没再说话，默默离开鬼界，回到了阳间。
　　沙华望着渐渐淡去身形的元辰，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自己熟识这个人已经许久了。他像孟婆问了好，并没有立刻饮下孟婆汤去投胎，而是逗留在奈何桥头，他似乎还想再见一次那个自己似曾相识的鬼差，这一留就留了五年……
　　元辰来到阴间找到曼殊，破例放下自己应做的工作而在她身边陪了她整整五年。他并不奢望曼殊可以看到他，知道他，了解他，甚至，有一点点的喜欢他，他只想留在她身边，默默地守护她，足矣……那五年，他觉得自己获得了鬼界几百年都不曾有过的幸福与喜悦。他甚至渴望再次成人，而非一个拥有无尽寿命的鬼差……
　　五年后，元辰回到鬼界，出乎意料的，他看到了奈何桥头等了他五年的沙华。他不知这书生为何逗留于此，他以为他必须转世投胎去与曼殊相遇相知相恋然后圆圆满满的过一辈子，几辈子，打破阎王的诅咒。可为什么，他留在了鬼界？他知不知道他和曼殊都会魂飞魄散？！除非……想到此，元辰黯然垂下头，原本激愤的情绪忽然冷却下来。
　　他转身想走，他不希望看到这个男人。尽管，他把他当作是朋友……他抬起脚刚要离开，忽然一双手附上他的肩头，温温的，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他一回头，沙华正在冲他微笑。他愣了，鬼魂的手，也是可以有温度的吗？
　　“你好，我是叶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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