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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〇四六章 ...

  •   十一个小时,漫长的等待。

      焦躁,紧张,不安,担忧,害怕,恐惧……压抑的情绪在压抑的气氛中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螺旋楼梯在黑暗中无限攀升。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听到楼汐醒来的那一刻,恍如梦中,意识从空白与黑暗交织的空间中抽离,与现实交接。

      站立十一个小时在迈出脚步的瞬间几乎软倒,五指紧紧扣住墙壁,顾不上护士惊诧的目光和不休的嘱咐,冲进病房。

      病床上的女孩躺在形形色色的器械中间,苍白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仿佛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已经耗尽了她生命中的大半气力。

      看到楼危,楼汐勉强牵扯出一丝安抚的微笑。

      “……没事的。”

      安慰的话,声音像是从肺泡中用最后一点氧气挤出来那样,虚弱无力。

      楼危定定看着楼汐,许久,确认一样重复了一遍,“没事了。”

      如释重负。

      那张已经紧绷了一天的脸此刻连表情都做的僵硬,然而还是尽量,尽力展开一个笑容。

      “嗯。”楼汐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有她的下颌轻轻动了动,“哥……能、稍微离我近一些吗?”

      “啊,好。”

      他就站在床边,这个距离已经很近了,但是,尽管不是很明白楼汐的意思,他还是稍微俯下身体,“可以吗?”

      “再近一些……”

      楼危把上半身压得更低,为了保持平衡,只好用手臂撑在床头。

      可是这样的话……

      看到楼危眼底泄露的无措,楼汐轻笑出声,“可以坐在凳子上啊。”

      楼危怔然,刚准备直起身来,就听到楼汐说:“别动……”

      女孩温润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留恋和怀念,“这样就可以……”

      她看着楼危,目光从楼危过分冷峻刚直的眉眼间拂过,落在他脸颊的伤疤上。

      然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着。

      指尖下传来的感觉是凹凸不平起伏的心绪,一寸一寸,在两个人之间无声地传递。

      楼危心底升起一丝微妙的不祥,他垂眸看着楼汐的手掌,目光中透露出不安,是不敢相信,又是确认,他忽然抓住那只脆弱的手掌,抬起眼睛看着楼汐,“小汐,你……”

      “我想起来了。”

      楼汐说。

      那些遥远深埋的记忆,因为她的逃避和软弱,她的无法接受,被封存在最深处的海底。

      一次又一次的打捞,徒劳而返。

      终于迎来了得见天日的一天。

      庭院里的追逐,父亲的呵斥,母亲的无奈,耳边的嬉闹,还有哥哥的笑容……

      林间草地掠过的清风,从少年脊背传来的安心……

      还有——

      ……

      红色的,温热的,腥咸的,液体。

      明明是最值得纪念和开心的时光,却被毁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反反复复的残酷和折磨。

      那是……

      被流不尽的鲜血所终结的过往。

      难怪,难怪哥哥会……

      曾经会满面笑容的少年,温柔的眉眼,如今却早已变了一副模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第一次,还是再一次。

      她也已经分不清了。

      一次又一次的忘记,留下哥哥一个人,独自面对着这夜里辗转无数的噩梦。

      独自背负着痛苦与悔恨,这样的责难,苛求着自己,苛责着他人。

      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啊,已经不行了吧……

      所以面对云端的时候才会那么的……

      唯一的,可以亲近的,可以信赖的,可以将自己所有藏起来的、压抑着的情绪全部,全部发泄出来的人。

      就连这份信任,都变得那么扭曲,那么极端。

      “对不起……我……”

      不该抛下你一个人……

      “不要说了。”撑在床头的手掌猛地攥紧,床单被抓出道道褶皱。

      楼危忽然转过脸去,用力咬紧了牙关。

      你要说的,我都明白,这份用尽全力克制的情感,请让我有所保留。

      而且,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他才对,是他没有尽到责任,没有保护好小汐。

      明知道这份软弱的存在,却连好好将她保护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如果能够阻止这一切,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遭遇这些令人痛苦不堪的事情。

      柔软的手掌反握住他的,楼汐的声音像是秋羽,从天际轻轻落下,落在楼危心底,“哥……”

      “在我心目中,哥哥就是最好的哥哥,最最称职的哥哥。”

      “哥哥保护我的样子……”

      一抹笑容在楼汐脸上柔柔绽开,虽然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傻乎乎的,但是——

      “在我眼里,这样的哥哥最棒……很帅气啊……”

      楼汐偏过脸去,看着楼危的侧脸,余光中,忽然瞥见一条人影,从楼危手臂附近的空隙里。

      “啊……”楼汐看向房门,“是端哥哥……”

      楼危慌张站起来,没有向后看,也没有看楼汐,“……呃、医生说手术完最好吃点什么……你想吃什么我去……”

      云端已经走了过来,把手里提着的食物放在桌子上,“我带了粥。”

      楼危:“……”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而尴尬起来。

      “我去洗手间。”楼危撇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云端略感疑惑地看着楼危,视线中不期然掠过一双微红的眼眶,不由怔然。

      “他怎么了?”

      “太高兴了吧。”楼汐笑道,看向云端,“端哥哥都带了什么粥?”

      “不只是粥。”云端打开袋子,将装着食物的盒子取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担心他还没有吃饭,所以还带了白饭……煎包、蛋玉晶……这是蛋羹,清蒸鲫鱼……有汤,你也可以喝的。”

      “谢谢。端哥哥还是这么贴心啊……”

      “这不是……啊……”云端拿着盒子的手停在半空,“小汐?”

      “嗯。”

      一声呼应,带着轻漫的笑意,瞬间弥散在恍然心间。

      喜悦变得无法用语言来描摹,踮着脚尖,放下悬而不落的巨石,姿态轻盈,是天际飞落的鸟羽。

      是沉疴顿愈。

      对于楼危来说,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如释重负,如释重负。

      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就算再怎么说着不希望楼汐想起那些事情,说到底也是因为内心深处,藏在潜意识里的,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一丝害怕。

      固执地认为这是楼汐自己选择去遗忘的事情,固执地认为自己一直在被责备着,他所害怕的,不过是当楼汐得知了一切——

      不肯原谅他。

      但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说过要指责他。

      这份负担,实在是,求全责备。

      这份责任,说到底,自己也有一份啊。

      “抱歉。”云端放下手里的东西,叠好带来的袋子放在桌角,转身看向楼汐,“还有,欢迎回来。”

      “和哥哥一样呢。”

      傻透了。

      整天就会说些道歉的话,好像所有的责任一个人就能担当得起一样。

      “师出同门啊。”云端调侃道,见楼汐似乎是想要起来,伸手小心扶着楼汐坐起靠在床头,“没有压到伤口吧?”

      “还好。”楼汐轻轻吐了口气,看着云端忙忙碌碌打开便当盒子,吸了吸鼻子,“好香……端哥哥的手艺更好了。”

      云端把餐桌移动过来,放在合适楼汐够得到的地方,听到楼汐不加掩饰的夸奖,笑了笑,“那就多吃点。”

      “好。”楼汐点点头,“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去洗手间要这么久吗?”

      “我去看一下。”云端说,“自己一个人的话,没问题吧?我会很快回来的。”

      “嗯。”

      得到应允,云端再次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状况,这才放心离开。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浓重的风也吹不散。

      在走廊的尽头,一扇敞开的窗户,楼危站在窗前,背对着云端,看着窗外。

      拨云见月。

      沉默,和安静的月,在夜色中流动。

      云端加重了脚步,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停下,温和的声线,打破了这份安静,“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小汐刚刚说要叫你回去。”

      楼危转过身来,深深望了云端一眼,错开眼神,向前走去。

      “真是的……”云端略感无奈,抬脚跟上去,“有件事——名字叫做苏钦的那个孩子……”

      脚步一顿。

      楼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谁来找过你?”

      “不……那个……”这问题问得突然,云端一时茫然,“没人找过我。非要说的话,是凌霄,他问了白天那件事。”

      “……”楼危沉默片刻,道,“云端。”

      “怎么了?”

      “别再继续向前了。”

      “……什么?”

      “我已经不能分辨,到底谁才值得信任了。”

      楼危说。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微妙的立场上,还有几人立足。

      凭这几个人,又能不能做到。

      “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为了你好。至于苏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脊背在昏暗的走廊中挺直,楼危始终没有回头。

      从前代微彰口中得来的语焉不详,是他唯一的理由。

      一条充斥着不祥的预言。

      所谓‘再见’,即是死亡的开始。

      “临走告别之前,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稍微尽到一点姑且能称之为管理者的义务吧。”凌霄一脸不怀好意的微笑,只是不知道这份不怀好意是在针对谁,“那种连自己亲手养大的宠物都能毫不犹豫杀死的人,楚秘书可要时刻小心免得哪天也遭遇同样的下场。”

      楚霁冷淡的脸上看不出来对这话的丝毫反应,那话中有话,所指代的到底是谁,彼此一清二楚,但也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争辩。

      “目前欲曙方面的情报工作是你负责的。”楚霁说。

      “嗯~对的对的,啊我知道了,某个人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情我这心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猜测的。不过那可不是说我已经猜到了。楚副长还是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可别睡得太死,小心延误最佳时机啊。”

      凌霄走进大门,手里打开一张糖纸,椭圆形的糖被抛至半空,落入凌霄口中。

      楚霁沉默地看着那散漫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转身离开。

      一点猜测……吗?

      如果猜的太准,岂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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